打枪一时爽，擦枪火葬场。
新兵或许不知道这句话，但是心情一定是相似的。
在新兵连领到的枪械，每个人都有保养义务，在整个新兵连的训练中，这把枪，就跟着你了。
所以，迎着夕阳抱着枪归队后还颇有一种打靶归来的兴奋感的新兵，在听到班长擦枪命令的时候，瞬间有一种“快感结束打扫战场”泄气感。
而这种泄气感，在数次擦好拿给班长检查却被打回来后上升到了极点。
打枪五分钟，擦枪两小时。
这是他们第一次领教这句话的真正内核。
也是真正的草~弹~！
可惜再不服也只能憋着，再上火也只能敢怒不敢言，老老实实的回宿舍继续擦拭。
偶尔也有骂骂咧咧的声音传来，也不过是最轻微的发泄罢了，完了手上还是不能停的继续擦。
成才和许三多并排坐着，两人各自一块白手帕。
你以为他们要来一段成人版的丢手绢儿吗，那倒也没那么闲，他们正安安静静的坐着擦枪呢。
不过这俩人的模样跟别人还是有点差别也就是了。
许三多是仍然只会一次开动一根筋的做一件事，眼睛盯着手上的活计毫不分心，与做家里农活的心态并无二致。
成才也不一样，但更多的体现在他喜欢做这件事，他自主收敛所有的情绪投入到擦枪这件事情上。
因为喜欢，所以投入。偶尔听到有骂娘的声音，成才也会不屑的一笑，继续做手上的事。
其实很明显，成才心有外物，他会为自己能面对这么枯燥的事仍旧抱持平和的心态而自得，也会因为别人泄露的暴躁情绪而产生优越感。
而他此时，还没有学会心上许三多那种心无外物的专注。
当他学会欣赏这种专注，并身体力行的时候，他才能完成蜕变，从一些不值一提的优越感中完成升华，成为能驾驭自己天赋的王者。
“许三多，走，去验枪啦！”
许三多有点担心不过关：“成才，你先去吧，我，我再擦擦。”
成才知道他做事较真，也没多说，自己抱着枪去找班长了。
伍六一手上也是一条洁白的棉布，瞧了成才一眼，稀里哗啦几下，干脆利落的把枪分解了，然后开始拿棉布去试洁净度。
成才瞧他专挑死角缝隙里擦，虽然知道自己的枪已经足够干净了，还是忍不住心里发怵。
他等这一会儿，也有别人去找自己班长验枪，他余光瞧见别的的班长都是这么验枪的，才算悄悄松了口气。
伍六一冷冷盯了他一眼，瞧他眼珠滴溜溜的乱转，还自以为不显眼，不屑的轻哼一声，把枪还给成才。
成才莫名其妙，一边往外走一边想，临到大门口被太阳一照，忽然回过神来：他是不是误会了什么，误会我以为他故意刁难人，所以看我不顺眼。
成才嘴巴一抿，有点心虚，他这不也是第一次见拿块白布验枪干不干净的嘛，他还真就以为伍班长是在故意为难人来着。原来个个如此，是擦枪验枪的常态，那也就没啥了。
可这伍班长也太惹不得了，就为自己偷瞄别人怎么验的，就生气啦？
晚餐前的拉歌队列在一阵抱怨声里开始集结，因为很多人的枪擦的不合格。
伍六一的吼声仍然带着火气：“没完了是吗？记住了，以后每天射击训练结束都得擦枪！有什么可抱怨的，这也是训练的一个环节。彦宇，擦枪不合格还有脸来吃饭？”
他又点了几个名字，成才注意去听，发现没有许三多的名儿，才不自觉的松了口气。
也是，三呆子虽然训练不咋地，但是做事是真的细致耐心，嗐，被他一直不合格的表现吓着了，就怕他擦枪也不合格。
他回头冲着许三多一笑，意思是，还好没事，不然这傻小子就没饭吃了。
许三多在直觉中抬起头来，捕捉到了成才的眼神，也冲他一笑，两人心照不宣。
我们都可以吃饭，真好。
史今不赞成伍六一的惩罚手段，好在伍六一也只是一句质问，也没真说不合格的不许吃饭。
史今怕他真恼火罚的狠了，忙在伍六一继续开口之前发话：“今天，是第一次射击训练，也是你们第一次擦枪。没什么可抱怨的，这也是训练的一个环节。”
他总是愿意用道理让人信服，进而达到好的结果：“你想啊，这枪不保养，那不就影响性能了，这天天不保养，月月不保养，那肯定废的快嘛。你还怎么使用、怎么射击？”
又看一眼伍六一，见他虽然还是黑着脸，倒也没再说别的，下令：“有一个道理不用讲，预备，唱！”
嘹亮的歌声响了起来，不像是唱的，更像是吼的，带着擦枪两小时后发泄情绪的那种吼。
高城听了满场，伍六一和史今的话他都听得清楚，那歌声里的情绪他也听得出来。
有火气就好，有火气，他就能激发出斗志。
高城默默裤兜里叠好的那张靶纸，惦记着回办公室要研究一下那些弹孔。
一百米的射击，在步枪射击距离上不算远的。
但是子弹在靶纸上留下的痕迹仍有可辨认的可能。
每两个靶位之间相隔距离为三米。
高城对着窗口的阳光去看靶纸。在中心点的附近，有六个弹孔，有略朝左偏的，也有略朝右偏的。像是因为发现弹道偏左，之后调整了枪口，但是幅度略大了，所有又有点偏右。
但是上下幅度上是没有多少偏差的。
这五个弹孔很完美。
即使这是一个优秀老兵打出来的靶纸，也堪称完美了。更何况是第一次拿枪射击的新兵。
打出这五个弹孔的手，一定很稳。
但是其他位置的七个弹孔就很一般了。零散分布，毫无规律。高城敏锐的发现了这几个弹孔的一个共同特点，入射角度似乎与中心处的不同，这几个弹孔，不能判定出自谁手，但是一定跟中心处的不是一个人射出的。
高城倒是清楚一号靶位趴着的是谁，但是这五发子弹是不是他打的，也得眼见为实才行。
阳光很透亮的天气，实在是打靶的黄金时节，可惜这样好的条件，先安排上的是其他科目。
枪械构造课程早已经上过了，射击都进行过了，分解枪械环节不知道已经进行过多少次了，但是严格意义上的计时考核却是放在今天进行的。
高城有意去关注士兵在枪械上的表现——士兵不懂枪，跟老百姓有什么区别。
伍六一冷着脸，把一套枪械分解组合的示范做的行云流水。
旁边史今很平和：“伍班长的示范很标准。要求：分解组装顺序不能出错。你们先练习，争取把自己的速度提上去。”
有人好奇：“伍班长这个速度是快是慢啊？”
伍六一没说话，史今替他回答：“比标准速度要快一点——但也不是他的极限。”
许三多有点担心，自己做啥都不利索，会不会动作太慢不合格，但是他又不敢问。
好在有人也在意这个，算是帮他问了出来。
“标准速度是多少啊？”
史今没有一点不耐：“咱们八一式步枪啊，从拆分到再组装完毕，在1分50秒内完成就是合格了。”
“伍班长用了多久啊？”
这话问的，像是故意挑衅。
不同的目光汇集过来，好奇是谁这么狂，胆敢挑衅暴脾气的伍班长。
可是成才笑的温和，一点没觉得自己是在挑衅，还心平气和的解释：“第一次练，总得有个标准当样子，不然也不知道自己练的成不成啊。伍班长样样强，拿他的速度当样子比着来，总不会差吧。”
言之有理，合情合理。
但是听着，总觉得那么欠揍呢。
史今刚要说话，伍六一先**的发话了：“什么时候超过一分三十秒了，再来找我问速度。”
他也不是故意瞧不起人，新兵摸枪确实少，认识枪械结构才多久啊。这玩意儿得熟能生巧，练得多才能速度快，那都是时间积累出的手感。大部分新兵能在一分五十秒内完成是及格，一分四十秒是还行，进了一分三十秒，那才算有资格说一句不错。
伍六一这么要求成才这个摸枪才几天的新兵蛋子，已经算是看好他的了。而且，那句话怎么说，“跳一跳，摘桃子”，一分三十秒，也不算是很高的一个要求，不算是故意为难人。
伍六一就是这样的性子，虽然看不惯你的人，但是也能根据你的综合表现承认你的实力。
可在场的新兵还没真正上手练过，对时间限制没啥概念，只觉得一分钟多也是很长一段时间了，就有人轻松的笑出声，觉得不算太难。
心有成算的已经开始在心里默默回忆自己以往的分解组装用时多久了。
成才倒是不急不恼，礼貌回应班长的话：“是，谢谢班长鼓励，我一定会尽快去找你请教的。”
众人面面相觑，这是鼓励吗？伍班长鼓励你了吗？
而且，请教？这意思，说是比试才对吧。
高城听了倒是挑了挑眉毛，这小子暗搓搓不服呢！不过倒还懂不能明面上发生冲突，说白了，蔫坏！不过，这种绝不服输的好胜心倒是不错，他喜欢。
“你很有自信嘛！要不来试试？”伍六一被激住了，“我也想看看，你的自信配不配得上你的能力。”
史今已经放弃去阻止了，他看到高城就在不远处，而连长一向是喜欢士兵意气风发进行竞赛的。
索性，拿出秒表，“成才，我来给你计时。”
成才并不发怵，但是许三多急了，这个科目还没练过几次呢，成才就因为问了几句话就被赶鸭子上架要跟伍班长比赛了！
他难得把话说的顺溜的不行：“成才可没有班长练那么多年，怎么比？”这话里的意思还了不得了，就差明说伍六一仗着老兵年限久资历深技术好欺负新兵了，虽然他本意并非如此，说完了也没意识到还有这么一层意思。
史今诧异的回头看，许三多总在事情涉及到他朋友的时候爆发出无限的勇气，真是个善良多情的好孩子。
不过还是得向他解释：“许三多，别这样，军营里比试一下很常见的。”这不过是激发士气的一种方式，算不得欺负人。
高城走过来，自然听见了许三多的话，心里吐槽“这小子真没劲儿，一点儿男儿血性都没有”，面上却懒得搭理他，只朝人群中心的几人道：“嗬，这是要比试一番啊，来呗，伍班长这会儿可别收着劲儿啊，给大家看看你的真实水平。成才啊，你也别怵，比赛嘛，比着比着就学着东西了。”
又向史今抬抬下巴示意：“还等什么，开始吧！”
史今发出口令的一瞬间，秒表开始一板一眼的跳动，但是伍六一和成才两人手指翻飞比秒表的速度可快多了。一阵让人眼花缭乱的动作后，桌面上就只剩一堆大大小小的零件了。谁也没工夫去看拆卸用了多久，更精彩的组装才是重头戏。毕竟上战场一般不会要求士兵拿着整装武器去分解了再射击。
只有史今把注意力放在了时间上，心里倒是惊叹成才的动作够快的。
两人几乎是在分解完毕的那一瞬间就立马拿起来重新组装，这可比分解起来要费点功夫。
伍六一胜在熟练度高了不止一筹，对朝夕相处了数年的伙伴那是闭着眼也清楚构造。而成才则灵巧异常，零件在他手里像是轻巧的玩具，左右手像是各自有各自的思想，往往是左手装上了机匣盖，右手也立马开始装复进机。停顿的那一瞬间也是因为要腾出手握着枪身。
伍六一最终用时五十秒，比标准快了整整一分钟。
成才没有胜过他，用时一分零七秒。
但这已经大大出乎每个人的预料之外了。
高城看的满脸春风，成才这小子果然在枪械上是有天赋的。
许三多满心崇拜的赞叹：“成才，你真厉害！”
连一向冷着脸的伍六一都缓和了表情，看向成才的眼神多了几分惊讶，少了几分以往的冷淡。
其他人自然齐声喝彩，倒有一种虽败犹荣的感觉。
成才也沉浸在喜悦里，他去看连长的表情，带着点小骄傲小得意，露出俩酒窝像是在邀功。
高城不吝惜赞叹，他对出色的士兵一贯如此：“不错，高低不错。别看没赶上伍班长——那他是练了好多年了。假以时日，你追上他，毙了他都有可能！”他就现在成才面前，说着让成才欣喜的话，抬抬手，像是要拍在成才的肩上给予他鼓励，却不知怎么的转了个方向，拍在了伍六一肩膀上。
成才眨巴着眼：“连长，我会继续努力的，争取早日赶上伍班长。”他没说毙了对方的话，太显眼了，敌意太重了。领导说那是感叹后生可畏，他作为下级说起来就不合适了。
只是心里不免感叹，怎么连长刚才抬起的手就没拍在自己身上呢！他还没意识到，自己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与连长有身体上的接触了。
今天新兵连里热烈讨论的人依旧是成才。
而成才本人接受的坦然自若。
当然，得意骄傲是免不了的，可他善用笑眯眯的谦虚来掩饰。
他就是故意的。
故意出风头，故意引人注目，只有这样发挥主动性，才能把连长的目光吸引到自己身上。
他沉迷于连长认真看着他时的眼神，几乎可以说是为之沉醉上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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