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城对成才很在意。
他心里一方面很清楚自己在意的原因是来自那个人散发的荷尔蒙，另一方面，他又竭力克制，想要在成才面前展现一个大公无私的长官形象。
而且，此时的他还太年轻，虑事并不能考虑的完美。
他才第二年当连长，一心只有搞好训练这个想法。激励士兵是他的强项，带着士兵们与兄弟连队竞争是他的本行。
他还不太懂得对人需容能容之处，更不明白，对士兵的骄傲心要有仔细的筛一筛，把冒头太高的部分咔嚓掉。
他也不明白，带兵不是只教会他们骄傲与荣誉就足够的，人与人的相处也是门大学问，也得教一教，讲一讲。很多人，并不像他一样生在一个眼界见识足够高的家庭，打小耳濡目染的就看得明白这些。
可现在他在琢磨，跟成才，该怎么把这个话给说透了。
“报告。”
是那小子的声音，高城抖抖夹在手指间的烟，烟灰精准的落在手下的烟灰缸里，半点儿没粘脏了手指。
可就是不知道，他跟成才说的话，能不能精准的达成目的，又不伤害到他。
高城皱皱眉，这指导员的活儿还真他娘的难干！
“进来。”
高城按灭了手上的烟。
成才瞅着高城眉间深深勾起来的锁子纹，不知道自己能帮上什么忙。
“连长，发生什么事了吗？”
高城想说，你知道外面的人都怎么评价里的吗？你听到过那些声音吗？
可是说的太犀利直接的话，他怕伤着他了。
“你这个月买烟，花了多少钱了？”
成才有点懵。
“以后别买了，自己不抽，更不用买。”
成才一下子就琢磨明白了这话里的意思。
自己不抽，那花钱买回来的都给了别人了，以后不要再给了。
成才红着脸，嘴里嗫嚅着，完全想不起怎么替自己辩解。
高城拍拍他的肩膀，“我了解你的难处，但是你可以不让自己那么难。脱离出来，对你而言，是好事。
你看上去爱说爱笑，其实骨子里是个独来独往的性子，只不过在地热闹的环境里，你想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独，不那么冷。
你不是想做狙击手吗？狙击手就得适应独，适应冷。如果你能做到，才有做狙击手的可能。
成才，我知道，你不会让我失望的。”
他递过一张卷轴，成才闷闷的接过。
高城拍拍他的肩膀，“这是下连队的时候，我父亲送我的一幅字。我一直觉得不符合我的性格，现在看看，送给你正合适，回去好好琢磨琢磨。你现在的状态不对，树，得独木才能成材，手拉着手长成树林也不错。可真挤挤挨挨长在一起了，太杂、太乱，只能当小树丛，永远长不成参天大树。”
成才张张嘴，想说点什么，感激，感谢，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从他进了这个门，高城就没让他张开嘴，没让他亲口承认不得不用烟与人交往的窘迫。
高城字字句句都在为他考虑，也像是知道自己想说的是什么，总在自己开口之前，为自己做好了规划。
“行了，回去好好想想，你是要成林，还是要成材。”
成才庄重的向他敬个礼，抱着卷轴回去了。
高城在他临出门时，又道：“我这两天要出去开个会，回来之后，来向我汇报心得。”
纯白的宣纸上两团斗大的墨色，应的纸张如雪如霜。
慎独。
高军长显然是期望儿子能在飞扬跳脱的年纪有一份谨身养性的功夫的。
又或者，高军长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够做到内心丰盈，独行如众，将来面对变故，能够有一颗强大的心顶住自己不至于溃败坍塌。
可惜高城的性格灿烂如朝阳，难把这话想到心里去。
成才反复在无人处琢磨，难品其中三味。
但是联系连长的话，不难看出，连长并不希望自己用烟来与别人来往，这样的关系太浅薄了，宁可没有也无妨。
可是，他心里难免疑惑，那该怎么团结队伍啊？
成才素来多思，坦白点儿说就是爱瞎想，新兵连的时候，吃口猪肉他都能想到让孬兵喂猪去，现在高城连着几个月跟他没什么交流，忽然今天拉着他又是劝又是送东西又是让他反思心得的，成才的脑瓜子难免偏到了不着调的地方去。
连长这，不会是觉得我太差了，冷着我是想让我努力奋进，今天给个甜枣是想给我来个临终宣判吧？
要不说多想伤身呢，成才自己给自己吓了个半死，老老实实听话努力训练，再不敢跟别人伙着抽烟攀交情拉关系了。
总体来说，虽然误解了高城的意思，但是结果上竟然达成了高城的期待，也算不错的一个结局。
高城妈妈见到成才的第一眼，只觉得真人比照片里好看多了，这人不上相啊。饶是见多了俊男美女，她也得说一句，这也生的太好了些。
成才惊讶的看着眼前的女上校，肃容立正。
“首长好，七连七班，成才报道。”
上校笑道：“不用紧张。我们只是说说话，别这么拘束。”
成才心中忐忑，听了这话，一时也没放松多少。
“你叫成才，想必，你的父母对你期望很高吧。”不是疑问句，而是很笃定的语气。
成才不知怎么回答，他没试过和军官这么拉家常一样的对话，从来都只有命令和服从。当然，高城除外。
“别紧张，我是高城的妈妈，你就拿我当个长辈。你们连长天天泡在军营里，大半年没回家了，我来看看他。”
很慈和的语气，又兼之是连长的妈妈，成才顿时觉得这位上校整个人的气质都柔和了起来。
原来是探亲啊，不为什么公务。
暗暗吐出一口气，成才的神经略略松了一些，但是理智又立马回拢，这是高城的妈妈。
也是，他对人家的儿子，还是自己的上级，揣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见了人家妈，自己都不明白，怎么就带了股心虚的劲儿？
傅明仪自己心里也有股子别扭劲儿。
她从这小半年来收到的那些钢七连的照片和视频里，看见了高城和这个小兵之间传递着的、涌动着的不明情绪。想着当年大儿子高垣和他父亲之间的惨烈战争，前车之鉴未远，不免担心高城步上他大哥的后尘。
只是电话里再怎么对着高城旁敲侧击，这孩子是一点儿没露出形迹来。
于是傅明仪免不得大胆猜测：会不会，高城这小子根本就没意识到自己对这小兵的感情。
也对，这孩子虽然胆大心细，但作风粗犷，从不在细枝末节上多思多量，又日日跟自己的兵泡在一起训练，指不定还把私人情感认成了同袍之情呢！
傅明仪略略放了点儿心。只要他还没意识到，那就好办了。
可那句话怎么说的呢？想在一个人脑海中种下一个意识容易，想去除一个意识就难了。自己若是去劝阻他，指不定就点破了他脑子里的迷障。好比让一个人不要去想大象，那他理所当然立刻就会想到大象。
傅明仪踌躇许久，再没好办法可行，只能从另一个人身上入手了。
这也才有了和成才今日一见。
屋子里的氛围在两人的沉默中慢慢凝滞。
成才犹豫着开口：“连长今天出去开会了，不在连队。”
您来之前就没打个电话问一下的吗？而且，您一个上校，来特特见我一个小兵，怎么看都有点怪吧？
他敏锐地意识到，或许这位上校今日的来意并不在连长身上。可是自己一个小兵与她并无交集呀？不，不对，不能说并无交集，他们之间唯一的交集，就是高城 ，他敬爱的连长。
成才脑子里飞速思索着自己和连长，自己和连长有什么问题？
他不免心中酸涩，连长现在的眼里根本看不见自己。
傅明仪没有让成才思考太久，她的语气中透着意外的温柔，竟真像是在和家里的晚辈拉家常一般。
“是啊，城城不在。可你说我来都来了，也不能空跑一趟。所以，来见见他最相中的兵。”
成才听得明白，这位上校在“最相中的兵”几个字上，点出了怎样的力度。
他几乎是悚然一惊，心中纳罕，这是在说我？
可是，自己怎么可能是连长最相中的兵？明明他待史今和伍六一更加亲近。若说以前他还有几分相中自己的话，现在嘛，难说。
但是眼前这位上校一脸平静的看着自己，眼中隐隐的压迫感逼着成才不得不信，又不得不继续想。
等等，她说相中！
在他的家乡话中，相中可还有另外一层意思。
若是喜欢什么，用他家乡话说法就是相中了什么。尤其适用于相亲中的双方，相亲就是让双方去瞧瞧能不能相中对方。
一旦相中，便即成婚。
成才惊疑不定的去看那位安稳不动的上校。
可是，怎么会呢？明明连长是冷着自己的。
难道说，这是连长他故意设下的考验？对，一定是因为很相中自己能力，所以才故意考验自己。虽然他暂时没想明白这到底算是什么考验。
还有，她说的相中，是自己想的意思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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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第 6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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