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无珩挥剑跃上前，一击撞上那妖兽的前肢，铮地一声，竟发出一道金属相撞后的嗡鸣声。
不过，夜无珩并不感到惊讶，变异种的特殊之处就在于此，皮毛堪比精铁，四肢宛若金刚，全身上下，唯一的弱点只在后背的骨刺上，这就相当于它的一个外在驱动力，也是妖狼成为变异种的根本原因，但若没了这东西，其修为也必定会大大被削减。
然而，没等夜无珩细想下去，那妖狼身形化作团团黑雾再度扑来，情急之下，夜无珩挥拳格挡，手臂被尖利的獠牙一口咬穿，皮破肉绽下，血腥味瞬间翻飞出来。
那妖兽尝到血腥便更发狂躁不止，连带着两只竖瞳也闪着贪婪的精光，仿佛在欣赏自己盘中的猎物。
夜无珩神色不变，手中灵剑陡然刺破长空，剑气如长虹贯日般狠狠劈下去，那妖狼反应十分迅速，立刻释放出大量妖力抵挡，二者交汇，聚结形成的巨大光阵在烈日焦灼的半空中相遇，互不相让。
片刻后，顾淮莳悄无声息地加入战斗，他先是极不讲武德地来了招偷袭，紧接着趁妖狼自顾不暇时，从容不迫地跃上它后背，举剑下劈，清沐剑在烈日下散发出森寒杀意，折射出的白光从夜无珩脸上滑落，只听一声令人牙酸的金戈交撞声后，数枚骨刺被齐刷刷斩落。
夜无珩一时愣住，他没料到顾淮莳竟也知晓这妖狼的弱点在后背，而且出手还如此干脆利落，简直让人意外。又联想到他在荒林中游刃有余地斩杀狻猊兽，开膛取丹的熟练模样，不由让夜无珩陷入怀疑，他会不会也重生了。
但怀疑只维持了一刻，因为夜无珩很快就想到，凭他前世对顾淮莳做出的种种事迹，要是顾淮莳有记忆，第一件事就得将他刺穿，把一切罪恶之源都扼杀在摇篮里才对，怎么可能还如此心平气和，一口一个师兄，叫得他直起鸡皮疙瘩。
意识到自己走神时，夜无珩用来制衡妖兽的那道剑气已然脱离掌控，加之妖狼又失了对抗之力，那剑气便如脱缰野马般冲撞出去，轰地一声，他只看到眼前被大片眩目的白色淹没，紧接着，这片枯败狭窄的空间以摧枯拉巧之势在原地爆破。
夜无珩被爆炸余波掀飞数十丈远，后背重重撞在一块岩石上，他吃痛，一股腥甜登时漫上喉头，不过，他的心思并不在这里，刚才那一击，他用了十成十的力，足以在一瞬功夫将数十只此类妖兽一齐斩成齑粉。
妖狼死了不足为惜，可问题在于顾淮莳那厮还在那妖兽背上呢。
他挣扎着起身，目光所至，漫天烟尘里显露出一个被炸开的巨大深坑，深坑边缘一片焦黑，细嗅之下，还能闻到皮肉烧焦的烟熏气味。
夜无珩四下环顾一周，没看到除烟尘外的任何身影，没由来地，心脏深处升起一股从未有过的陌生情绪，不似难过，也不似恐慌，却比这二者叠加起来还要折磨人心。
顾淮莳会死吗，死了又会怎么样，夜无珩乱七八糟地想着，身体却比脑子更清楚想要什么，他跌跌撞撞往深坑边缘走，那里太安静了，只有隐约的风声穿林而过，完全没有活物存在的痕迹，夜无珩从没想过，有一天顾淮莳会和死这个字连到一起，就像他前世根本不会料到，顾淮莳会舍弃一切，毅然决然地同他赴死一样。
这种事情地发生就像昙花一现难得又少有，总不至于如此小的概率也能被他遇上，他顾淮莳又不是什么天选之子。
总之这个因果关系十分勉强，但结论就是如此，倒给了夜无珩一点微乎其微的安慰。
铮——
深坑中忽然有了动静，紧接着一股罡风自坑底席卷而上，夜无珩立在距离深坑很远位置上，衣摆瞬间被掀起，烟尘携带着枯叶衰草，狠狠招呼在他身上。
半晌，他终于在这场风如拔山怒的极端环境下，看到一个身量高挑、未染纤尘的白衣身影，身影缓缓走近，逆着婆娑光影，宛若神降，一举将这晦暗撕碎。
顾淮莳的眉眼随之清晰，他眉心微微皱起，目光略沉，乌黑长发散在风里，额角与脸庞各有一簇艳丽的红，清冷不减，妖冶横添。他手中捏着一颗墨色妖丹，猩红的血顺着指腹滴落脚下，步步生花。
看见这一幕，夜无珩忽然松了口气，紧绷地身躯陡然放松，他再也站不住，一屁股跌到地上，翻了个结结实实的白眼：“顾大公子还真不愧仙门第一形象使。”
这种时候了，还不忘往外散发他那毫无用武之地的魅力。
顾淮莳敛去周身威压，俯身跪蹲下来，替他掸开发顶的草叶，并自动忽略掉冷嘲暗讽，道：“师兄，妖狼已死。”
低沉嗓音徐徐传来，带着些许淡淡的硫硝气息，刺激着夜无珩略显迟钝的大脑，他兴致缺缺地瞥他一眼，回了声哦。
顾淮莳得了冷脸也不在意，他垂眸片刻，抬手覆上夜无珩的唇角，微凉的指尖轻轻摩挲，擦去上头早已干涸的血迹。
夜无珩眸光微滞，一股别样思绪涌上心头，偏生他又不知脑中哪根弦搭错了，竟没躲开或一巴掌挥上去让他松手。
就这样相互静静对视了半晌，顾淮莳终于在夜无珩忍无可忍前先一步松了手，并贴心地替他将额角乱发抚到耳边，问：“疼吗？”
夜无珩怒视着他，没好气道：“关你什么事？你怎么知道那变异种的弱点在骨刺？”
“早课上，玉衡长老讲过，师兄忘了？”
夜无珩蹙眉，他怎么完全不记得，而且他知晓此事还是在前世称霸魔域后翻遍世间奇闻异志才得知的，顾淮莳一句早课讲过，让他仿佛瞬间成了个笑话。
原以为顾淮莳这厮也同他一样重生了，现在看来，倒是他小瞧人了。
“玉衡长老讲过那么多，谁记得清楚。”夜无珩偏过脸去，视线一寸寸下移，落到顾淮莳手中的暗色妖丹上。
他记得分明，前世这妖丹是他亲手剖下的，新奇劲儿还没过，就被顾澄枫操纵的控妖术波及，以至纳进锁妖囊中的全数妖丹集体暴动，他受其反噬重伤濒死，最终只得退赛养伤。
而今时却变成顾淮莳拿到妖丹，顾澄枫也迟迟未发动控妖术，夜无珩有些事情脱离掌控之外的无力感，不过很快就想开了，皆大欢喜也没什么不好的。
顾淮莳将妖丹握在掌心，征求夜无珩的意见道：“师兄得了好几颗，这一颗留给我可好？”
“凭什么？”夜无珩觉得不好，这妖狼分明是他耗费心力制服的，凭什么顾淮莳只用补一刀，就能拿到妖丹，捡漏也不带这么容易的吧。
“我和师兄形影不离患难与共这么多年，还不够吗？”顾淮莳真诚发问。
夜无珩不爽地拧眉，不知想到什么不好的回忆，愤愤道：“谁跟你形影不离患难与共？”
顾淮莳唇角微微弯起个弧度：“坊间的话本子里，都是这么说的。”
夜无珩用如遭雷击的表情看他，堂堂第一仙门长公子，淡然若水，清逸出尘，私下居然还看坊间话本这种毫无营养所言的书籍，简直让人大跌眼界，然后他又尝试着想象了下，顾淮莳顶着这样一张生人勿进的冷脸，坐在书案旁一本正经地持卷看话本的场景，总觉得有种惊悚地诡异感。
罢了，他反正也拿到了不少妖丹，让一让他又不会少块肉，遂大度道：“既是你拿到的，自然归你。”
原本他打算以此引顾澄枫出手，但照目前情形看，恐情势有变，反正顾澄枫不会去伤顾淮莳的性命，这妖丹放他身上也不会有大碍。
“多谢师兄。”顾淮莳将妖丹收好，站起身来，俯身递过一只手。
夜无珩并不打算给他这个面子，单手撑地，略显艰难地爬起来，谁知，还没等他迈出第一步，腰间一直相安无事的锁妖囊突然躁动起来，夜无珩立刻低头去看，间歇的赤茫不断从囊中挤出，连同顾淮莳手中那枚也遭到波及，隐隐发出不甘的叫嚣与战栗。
顾澄枫果然还是动手了，夜无珩第一反应是去看四周，可除了漫山遍野的萧条景象，并未寻到任何的陌生气息，顾澄枫明明也才金丹初期，就算修了邪术控妖，也不可能做到隔空操纵——那只有魔界元婴期以上的魔煞才能做到。
不过，目前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得想个法子将顾淮莳支开，毕竟，平息妖丹暴动唯一的方式，只有魔修的招数。
前世他凭一己之蛮力，强行压制妖丹暴动不慎被反噬，后来才得知，灵修与魔修本就背道而驰，强行施法只会激发出更强妖力的反抗，只有以强大的魔息灌入，才会达到镇压的目的。
虽说他现在不可能释出丝毫魔息，但毕竟做过魔域霸主，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压制些许妖力暴动，还是不在话下的。
只是，要想个什么由头呢，夜无珩本着多拖一刻便凶险一刻的负责态度，觑了顾淮莳一眼，谁知，顾淮莳忽然看向某一方向，沉声道：“师兄可有把握压制？”
夜无珩不明所以，但十分坚定地点点头。
顾淮莳没有任何迟疑，只留下一句“万事小心，我去去就回”，很快消失在空谷。
夜无珩一头雾水地嘀咕道：“这人什么毛病，莫非见到妖丹暴动，胆小到先跑为敬了？”
呵，果然是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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