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阳骇然道:“莫非这两块石头里的神识是一个人的!?”
“并非出自一人。”
他心中顿时松了口气,掌门尊印里传下来的神识还能是谁的?要真是一样,还不逆了天去了!
“只是我探查后发现,这两枚问天石的年岁极为相近,应该都是千年前采下的。”
“您是说,那从妖教并非什么新兴的邪魔外道,而是传承了近千年?”
可自十多年前从妖问世时,世人皆对其闻所未闻,千年蛰伏,到底是为了什么?
鱼阳背后忍不住竖起寒毛,他恍然间站在无根处向云雾里一瞥,却瞥见某只庞然骇物的影子,惊起一身冷汗来,整个人也如坠深渊。
“徒儿,你们三个日后之路道阻且长,千万保重才好。”伯洹只是叹道,“还有,要对小安好些,这孩子天生异相,从小便被从妖囚在连阴山里,吃了不少苦。”
说罢,他便摆手让鱼阳回去,只说累了想要睡会儿。
鱼阳行礼告辞,走着走着,眼神却愈发凝实,他先前以为从妖尽覆而灭掉的心火也重又燃起,一寸一寸,比先前还要猛烈起来。
他是幼时受从妖所害的可怜人,却因此生出悲天悯人的性子,他想匡扶世人,斩尽邪魔外道,好叫世间再无像他这样横遭不幸的人。
他这时想到了裘安,这小孩与他年纪相仿,经历竟也相似。
思及此,心中不免对这个新得的亲师弟又增添了许多好感,半是同情,半是觉得自己在漫长无际的道途上找到了一个伴儿。
鱼阳心上欢喜,嘴角也带上笑意,提起腿朝师弟在的方向跑去。
***
一晃数日无事,这天求灵山几人早早聚在了一起。
要入求灵山,还须得过上一遍拜师入籍的仪式,伯洹早就择选好了良辰吉日。
此日,晴空万里,云天之上隐约映下霞光,乃是难得的天现吉相。
求灵山师徒四人乘坐法器祥云向西南方向飞去。
他们要去的是五峰之一的方仪峰,大小仪式,凡要告祭祖宗的,都要在此峰行事。
鱼阳贴心为师弟讲解道:“今日时辰方位,都是师父提前算好的。这五峰有四峰都会随时变换方位,唯有一峰特殊些。”
他指了指正北方向,却见云雾间有抹墨色,远远的如同雪白宣纸上一滴划痕。
裘安记得,那峰名唤玄精。
鱼阳早提过,那地方除了师父,旁人轻易去不得,他来了六年,连一次也没去过。
裘安好奇地看过去,还想多问什么,不经意瞄见伯洹眉头微微皱起,似是有什么心事。
他福至心灵般闭上了嘴,老老实实听师兄继续扯天扯地。
有他在,饶是裘安半天不说一个字儿,场面也不会冷下来。
光是求灵山的各类事物,他都能说上半天,除开不让去的玄精,其余几峰都被他摸了个透,碧落峰最高,几乎顶穿了天,他最多只能爬到半山腰的地方,再往上极冷极黑,没人能受得了。
那半山腰却已经是高过一切的绝地了。
在那个地方,生活着一群如梦似幻的生命,似有如无的身形散发着莹莹光芒,在昏暗朦胧的虚空里到处游走,这场景太过奇妙,如同堕入了深海之中。
他在古籍里翻找了好久,才找出那物的名字——蜉蝣,初生时不比一粒尘埃大,朝夕间却长成铺天盖地的庞然巨物,盖一日寿命终结,又转眼消弭于无形,仿佛从未存在过。
鱼阳笑着讲这类远离凡尘俗世的事迹,见师弟听得认真,他更起劲,求灵山讲腻了,就讲讲人间游历时的见闻。
他口才极好,一件事情讲得鞭辟入里,又能深入浅出,天生是个教书的好材料。
平日里,除了爱舞刀弄剑,他也总喜欢钻进藏书阁里翻阅些古籍奇书,七七八八的记个大概,只等找个人灌一耳朵,可惜师父师妹一心扑在医书药草上,他只能自娱自乐,好容易终于等来一个听众。
裘安可太适合做这个听众了,他从小只能在连阴山深处待着,虽然也能读到些书,明些事理,却都是朦朦胧胧的感觉。
此时听到些真实又有趣的故事,不由地入了迷,心里一高兴,尾巴就开始甩来甩去。
鱼阳双眼不知不觉被这只调皮的尾巴吸引了过去,这条尾巴看着肉实笨重,却异常灵活,皮肤上浅浅凸出一层红玉般的鳞片排列整齐,在阳光照耀下闪闪发光,末梢还有一缕鬃毛。
鱼阳趁师弟不注意,伸手想去摸一下,他一直很好奇这条尾巴的手感到底是什么样的。
“啪——”的一声,如同一根鞭子,他白皙的手背上落下一记红印。
“……”
鱼阳默默地收回了手,却见师弟浑然不觉的样子,心里犯嘀咕,难道尾巴和人是算两种生物不成?
时光飞逝,又听了师兄几个故事,方仪峰便近在眼前了。
径直望去,一座雄奇厚重的山岳立在眼前,整个扎到白茫茫的云里,看不见山脚。
他们落在山脊处开辟出的石台上,不远处便立着一块形状与方仪峰极像的古碑,大开大合地刻着“方仪”二字。
“上下皆有禁制,不便飞行。”伯洹这句像是单独解释给裘安听的。
师徒四人结伴沿石阶走着,却不往上,而是盘级而下,深入云渊之中。
山路虽长,于他们并不算什么难事,除了裘安,其余三人都是入了气的修士,脚力比寻常人强上不少。
一行人愈往下,山间气氛肃穆不少,林木稀疏,其间隐隐可见许多枯瘦的石碑,越来越陈旧斑驳。
鱼阳凑到师弟身侧,平常轻脱些的声音也放低放沉:“这里葬着的都是我求灵山的门人。”
裘安闻言恍然想到,原来修行之人也是会死的,纵使日日叩问天道,炼化灵台,挣得许多寿命,却也如凡夫俗子般葬于深山,年久日长,连碑上的名讳生平都尽数磨灭了。
约过了一个时辰,几人才寻到一处山间洞府,裘安想着,这里该是最底下了。
这处府邸深入山腹,似有结界护着,千百年过去,里面的东西依旧完好如初。
裘安按自己在书中读到过的描述,本以为这里像是求灵山的“祖宗祠堂”,应该立着许多前辈祖师的灵位、画像,可眼前所见堪称简陋,只几盏长明灯,一尊香炉,一方石台,几张桌椅,大堂中央空出一片,地面上刻着细密的纹路。
接下来倒是一套约定俗成的繁文缛节,鱼阳度鸢从随身的乾坤袋中一一取出仪式要用的线香茶盏等器具。
伯洹取出一枚玉简递给裘安,上面只写了他的名讳和生辰。
鱼阳眼尖瞄见,问:“师父,师弟这‘命帖’上怎么写的如此简单?”按理说,还要添上乡籍、已故亲人的名讳生平,若是族中有出过名的先人,最好也要写上。
伯洹淡淡道:“这样足够了。”
鱼阳也不纠结,只“哦”了一声,忙去了。
待一切准备妥当,拜师仪式开始,便是点茶敬茶,磕头谢师,燃香敬祖,如此种种。
正当裘安以为事情都做完了的时候,伯洹却是起身踱步到那一圈法阵附近。
鱼阳适时凑了过来替师弟答疑解惑:“师父这是要开灵脉呢!这场面你可看仔细了,可是实实在在的仙迹!”
只见伯洹一手擎着那块掌门尊印,一手立在胸前捏诀,两片薄唇上下翻动着,念的词却神乎其神,叫人一点都听不清。
忽的,像是天地间敲响了一堵洪钟,古朴沉浑的嗡鸣之音震颤在整个空间内,地板上渐渐裂开一道缝隙来,眨眼便开了半丈宽。
裘安莫名觉得那是方仪峰睁开了一双惺忪的睡眼,待眼睛睁圆,竟蓦地看向他!
这一下子,他只觉得自己被剥去全身衣物,光秃秃地站在那里,千万双眼睛寸步不移地盯着他,要将他一点一滴地看透了。
“裘安!来!”
师父一声清亮的呼喊将他唤了回来,他寸步难行地靠过去,手里攥着那枚“命帖”。
他不敢低头看向眼前,总觉得那处裂隙对他不善,只抬头看师父。
伯洹先是回头扫了一眼另外两个徒弟,见他们乖乖在远处肩并肩站着,便对裘安道:
“来,小安,取一滴血到简上。”他从发间取下一支玉簪,一头雕作树根,一头尖利如针。
但他嘴里说着,却没急着递给裘安,先拿尖的那头在自己的左手指尖刺了下,鲜红的血珠登时沁出。
伯洹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血抹在玉简上,见裘安一脸惊讶疑惑,只是宽慰地笑笑。
“别告诉你师兄师姐。”他低声说道。
裘安虽然不解,但多少明白此事与自己身上的异象有关,立即重重地点了几下头。
伯洹将玉簪递与他,他顺从地学着师父的样子取了一滴血来,抹在自己的命帖上,两种血色一般无二,混杂在了一起。
“呐,投进去吧。”
裘安这才将视线放进地上阔大的缺口中,这一望,他的眼睛就几乎被紧紧抓住,怎么也拔不出来。
在那地底,无数玄妙符文流动不息,一条条透明界限将它们分条析缕,如同人体内的血管脉络一般,缠绕不休。
“这是求灵山的一处灵脉,将命帖投进去,你就能被此地彻底接纳了。”
伯洹的声音似乎远在天边,裘安莫名从他这句话里觉出一分数不清道不明的苍凉意味来。
手腕一划,那枚缀着血色的玉简就落入了灵脉之中,转眼消失的干干净净。
脚下大地却开始震动起来,裘安腿一抖,险些站不稳,再回神时,伯洹已带他离开了法阵。
震动不一会儿就停下,缺口里的灵脉却肆意翻涌起来,越来越凶,几乎要从地底漫延出来。
伯洹举起掌门尊印,喝了声“关”,那道缝隙被他给硬生生关闭住了。
他薄皮白面上立即附上一层鲜艳的血色,鱼阳度鸢看得心惊,上前扶住他。
伯洹硬生生压着自己体内的波涛汹涌,装出一副若无其事来,让几个徒弟快快收拾妥当,打道回府了。
这天夜里,裘安总睡得不踏实,梦里隐隐约约间觉得四周有无数只金光璀璨的眼睛盯着他看,有人嗟叹,有人怨哉,有人怒气滔天。
他只觉得自己身体被一个个力量拉扯着,要将他撕扯得粉身碎骨。
可这时,一道浅淡却坚定的身影护在了他的身前,从那瘦条条的身上散发出温暖明亮的白光来,眼睛的视线渐渐消融,嘈杂的人声也只落在一道叹息上。
他如梦初醒,醒来却已将方才的景象忘记了七七八八。
一抹脸面,竟无端淌出了一脸泪水,他恍惚间念叨了句“师父”,又沉沉睡去了,这一觉之安稳,平生仅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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