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叶花谢何处归，残星月隐几时回。
午夜时分，宋尘琬从客栈出发，一路向东。山河在她身侧倒退，脚下曲折的山路好似直了线，冷风追赶其身影，却总差半臂距离。
嘀嗒，嘀嗒。
水珠坠在背脊时，宋尘琬猛地一缩，像是被啄了一下。再挪两步，一股土腥味钻入鼻腔，混着野草的潮意。她抬眼环视，墨蓝岩石层层叠叠，度圣草在石缝中横生。
到了——帆雨洞。穿过洞口，再行百里，便是咸福山。
她手指缓缓蜷起，摩挲指腹，若有所思的模样。片刻后蹲下，小心摘采着度圣草。这草虽不起眼，只夹缝生存，但多数伤病都能治理。
多摘些吧，以防考核时受伤。
顷刻间，乾坤袋鼓成圆球，里面的小家伙不乐意了，冒出毛茸脑袋，顺势而跃。瑞兽的尖牙轻轻含住主人的裤脚，不是咬，更像噙着块宝贝。
“我好像摘多了，是不是挤到你了，飞云？”宋尘琬为之顺毛，看向被咬湿处，低声细语道。
披着一身金亮毛发、瑰丽纹路的远古世兽，虽爪牙锋利，此刻却如同幼崽般绕着宋尘琬打转，喉间呜呜呢喃。
洞内异响乍起，宋尘琬一开灵海，便有明光破暗而出。玄白，恰是黑夜最渴求的养分，如落雪坠心，悄然融化。
她释放的灵海极为强悍，将瑞兽稳稳吸入。瑞兽爪挠头顶，透着几分憨态，一身金毛却骤然竖立。“好了，这样便不挤着你了。”宋尘琬伸个懒腰，扭了扭脖颈，声音轻缓自然。
她安顿好瑞兽，又采得些度圣草，随即穿出洞口，继续前行。
宋尘琬绕咸福山数周，遍勘各处，粗记大概。她耗尽灵力，倚树稍歇，听山涧潺潺，洗却烦扰。
半步入世境，终究还是太弱，连开灵海都如此费力，非得加快变强不可。
疏叶飘落，一片，一片，伴风舞，坠入泥，静待来春，再附新枝。人不比落叶，漂泊世间，无一日纵享欢愉，唯有声声轻叹。
落叶飘转间，宋尘琬目光紧随，回想府中时光，满耳尽是贬低谩骂，不知还有何物留存。
碎石相撞的清脆声落进耳中，不远处的林间，几道身影正飞快穿梭、彼此追逐。宋尘琬倏然睁眼，视线所及处，两道熟悉的背影，一人肩挎长笛，笛身随呼吸轻晃；一人手握玄剑，剑鞘微泛着冷光。
是她们，偷包贼和她的师姐。可被两人追逐的青衣男子，又是谁？
宋尘琬躲在暗处，悄悄跟随。
“影淼，我们分头追，记得留活口。”枫生离侧过脸，递去一记眼神，眼底满是坚定，却悄悄缠了淡淡忧虑。
她见司徒影淼轻轻点了点头，二人不再多言，当即兵分两路，朝着不同方向掠去。
那青衣男逃得极快，可臂膀剑伤隐隐作痛，右臂衣料早已绽线，浓稠的猩红血迹粘在布上，随着晃动的丝线，一滴滴落在泥地里。
空气里满是刺鼻的血腥味，司徒影淼嗅觉本就灵敏，循着气味一路紧追。前方那青衣男终究撑不住失血，脚步渐渐慢了，捂着渗血的伤口，狼狈地躲到了树后。
利剑在掌心里攥得发紧，司徒影淼踮着脚尖，每一步都像踩在棉上，小心翼翼地朝树底靠近，生怕半点动静就惊跑了目标。
枝头树叶不知怎的聚成一团，像被无形的力牵引，旋成水涡似的，转着、涌着，细碎的声响在寂静里格外清晰。
冷汗顺着额头往下渗，司徒影淼轻咽口水，毫不犹豫地挺剑刺向树底。可剑锋落空的刹那，她瞳孔猛地扩大，竟没有人影？瞬间，她全身肌肉绷紧，悬着的心突突直跳，握着剑飞快扫视四周。
交错盘缠的树枝间，突然窜出数根毒针，针尖凝着淡青色灵气，直刺司徒影淼面门。她双耳微颤，竟先一步捕捉到破空声，旋身一躲，毒针“笃”地钉进身后树干。
“凌舟定气，逐风聚灵！”喝声落时，司徒影淼手中长剑骤然狂胀，转瞬化作丈许巨刃，悬于半空。
她抬眸望向青衣男，往日眼底的稚嫩尽数褪去，只余专注，周身灵气源源不断汇入巨刃，声线冷厉：“汐梦剑，去！”。
剑向树梢疾飞，流光道道翻涌，如鲸鱼饮水吞海，波澜壮阔，浩气冲天。
青衣男反手握刀，刀身映得枝叶间波光乱溅，脚步踉跄着在枝头躲闪，勉强架住袭来的剑。他急聚灵力，修为竟短时暴增，眼角渗出血丝，面部狰狞扭曲。
可即便如此，他仍难抵攻势，终是虚脱坠地。“十大神器之首的汐梦剑，果然名不虚传！”他喘着气，却仍咬着牙，“我服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司徒影淼呆立着，耳旁忽然响起枫生离的嘱咐。她指尖微顿，先将汐梦剑敛回鞘中，周身灵气缓缓散去，却又忽然抬剑，剑锋仍对着他，撇撇嘴嘀咕：“不行，师姐说了要留活口，我不能杀你。”
嗯，我要听师姐的，不能杀。
男人见司徒影淼怔在原地，眼中凶光一闪，当即提刀便向她劈去。他鼻梁拧成一道深痕，褶皱里似裹着满腔无处宣泄的戾气，连刀风都带着几分狠绝。
额——
死寂间骤然荡开一道清脆女声，司徒影淼这才回神。她凝眸看向来人，眸底瞬间亮起微光，身子却不由自主后缩半步，带着几分难以置信，惊讶唤道：“是你，肉包子？”
刀刃狠狠豁开胸膛，鲜血瞬间如炸开的烟火般喷涌，溅在满地细石上、枯黄杂草间，红得刺目，处处皆是。
宋尘琬抢护司徒影淼身前，心口中伤。她闷哼一声，身形微晃，便直挺挺栽倒，脸色瞬时惨白。
“凌舟定气，斩浪驭海。”
汐梦随令声骤出，直贯青衣男要害，惊鸿过隙一剑封喉。剑刃旋掠归鞘之际，他灵气倏然幻灭，身躯刚软倒在地，便被司徒影淼催动灵诀，顺势纳入灵海之中。
不知死活的东西。
司徒影淼察觉一丝怪异，自身心智竟悄然归位，再无半分孩童的懵懂稚气，只剩全然的清醒。
为何突然恢复？算了，先救人。
她对着宋尘琬席地坐下，伸手扶起那被鲜血浸透的身躯，指尖刚要凝力施救，却见对方心口那道深可见骨的刀口，竟在自行愈合。
灵核？我的灵核怎在她身上？
灵海自启，席卷碧光，满地坚石不受控地腾空，散出的灵气如游丝般汇入宋尘琬伤口。
她疼得浑身发颤，冷汗浸湿衣襟，紧攥着司徒影淼的手，指甲几乎嵌进对方手背，印下几抹红痕。
夜色渐褪，一抹朝阳淡染天际。司徒影淼见宋尘琬伤口已然闭合，料想无大碍，刚转身欲去，衣角却被人猛地攥住。
“小贼，你不是傻子，心智也不似孩童。你在伪装，莫非你是清桉司的人？”
语毕，宋尘琬便松开了手。她清楚这一问多半得不到回应，可那股想探个究竟的执念，是按捺不住的。
司徒影淼回身，恰见宋尘琬敞露的胸腹间光洁平滑，先前的伤口竟未留半分疤痕。她眼神微闪，慌忙移开视线，旋即从灵海取出一件素白长衫，迈步上前，轻轻覆在对方染血破损的衣物上。
“我没有伪装，刚恢复心智不久。”
风起时，那古树竟似有了灵韵，枝叶间淌下青黛色的雨。两人立在树下任雨丝沾身，凉风绕肩而过，几片枯黄残叶打着旋儿，轻轻落在肩头。
宋尘琬颊边晕开浅红，抬手摘下肩头落叶，指尖轻捏着静静凝望。风似停了，叶似驻了，天地间仿佛定格在这一刻。
“愿姑娘考核顺遂，我在清桉司等你。”
吼？这小贼居然回答了。
青烟飘远，余风绕肩。宋尘琬的视线胶着在司徒影淼的背影上，一时忘我，只僵立在原地。
汐梦召唤，霞光萦怀。“师姐，速回宗门。青衣人已追捕归案。”司徒影淼急声传讯，同时将灵气注入汐梦之中，令枫生离的霞光笛应声回响。
按约而至的二人，在清桉司内碰面。
“影淼有罪，听凭师姐处置。”司徒影淼挥手间，尸首便浮现在石台正中，脖颈暗红血迹凝住，皮肤早已被青紫尸斑爬满。她目光落向枫生离，语气平静得不见丝毫波澜。
手骨轻拢，五指虚握，灵气如旋风般在掌下盘旋。枫生离抬手落指，尸首头骨瞬间崩裂，碎片溅落石台。她未多瞥一眼，只沉声下令：“来人，将尸首带去洗净池，尽数焚烧。”
“影淼，此人虽死，但身上却无邪气，显然是用来混淆视听的，绝非真凶。师姐心中有数，不会怪罪你，况且办案失误乃常事。”
她，今日怎的这般守规矩了？
枫生离霍然转身，望着小影淼的身影，眼底飞快掠过一丝诧异，声音微顿：“你？”
“我已恢复心智。可，能维持多久，不得而知。”
音律飘然漫开，灵气如轻纱般笼住整座殿堂，道道福音绕梁回荡，霞光笛的鸣声清亮悠远，竟穿透殿宇，响彻万里。
“能恢复便好，其间因果，待日后再细查不迟。我等这一日，已等了太久。你恢复了，便什么都好。”
枫生离眼框泛红，秋波中噙着泪光，心底的担忧却未散。儿时重创太过刻骨，她总怕会毁了影淼，让她一辈子都困在痴傻呆笨里。
“身体可有不适？”
“回师姐，我一切安好，且从前的记忆，也并未消散分毫。”司徒影淼俯身，神情复杂，细声道：“只是，望师姐暂时不要告知宗主和各长老们。”
我能恢复，与那肉包有关，她身上有我的灵核。
“也好，等弄清缘由再说。这些时日，你不可劳累，做些杂事便可。”
枫生离抬手拉开壁上暗盒，从中取出一册技法典籍，递向影淼。
黑焰裂空掌？
“鹤扬长老的死状，与这技法杀人后的痕迹颇为相似。你近期务必仔细翻阅，查找其中端倪。”
司徒影淼接书在手，轻轻按在腰间，垂首时掷地有声：“影淼领命。”目光落向枫生离，想起她自小如长姐般的照拂，事事考虑周全，心中感激之意愈发浓烈。
日挂当空，阳光像铺开的竹席般坦荡，无遮无拦，也不藏私。司徒影淼揣着满心愁绪回到卧房，连这满室亮堂，都驱不散她心头的沉郁。
灵核，是上神的命源，他人想取之，仅有二法。一是等其灵气枯竭时，粉碎灵海取出；二是待其本人自愿时，取出赠予而得。
灵海被毁，不可修复。这灵核，难道是我自愿赠于她？
“若当真如此，我怎会毫无印象？”司徒影淼双手轻揉太阳穴，眉峰拧起，眼尾透着几分白，一脸怅然之色。
人神聚涌富天下。司徒影淼，雷影上神转世，贵为五族之尊，曾与云魄上神共主大陆。然时过境迁，物是人非，纵为神器之首主人，亦不复昔日神威。
小肉包，今日考核，盼你一切顺利。
[星星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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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灵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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