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意讶然问,“怎会如此?那她后事如何操办?”
凌素苦笑,“她哪里有什么后事,不过是打了个棺材,将人从太子府角门抬出去,停在向南约三里处的一个小院,只待七日一到便封棺下葬。”
“我竟不知她后事如此凄惨,你早该知会我,我必要为她争上一争的。”
凌素叹气,“余巧是太子的人,这是太子为她择的归宿,你我有何立场去争?”
曲意眼眶微红,自嘲道,“如此,倒是我逾越了。”
“姑娘何必为她难过,总归她疯得彻底,狠心捅了姑娘一刀。”凌素柔声开解。
“你也不必诓我,我自然知道她是什么人,若真要我死,我如今哪还能好好地在这呢?”默了默,曲意又问,“荼白呢,她近日如何,可是跟着去了南边小院?”
凌素面色瞬间发冷,“哪能呢,她如今是吃得更多,睡得更香,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般,府里那些小丫头感念余巧素日的照顾,竟都把恩还到荼白身上去了,我瞧着不过几日,她那肚子又大了一圈,可是能临盆了。”
曲意愤愤说,“莫急,我就不信,巧姐姐死了,商景辞还能容得下她,让她吃罢,左右也是断头饭了。”
“姑娘可说错了,太子好似也将对余巧的情谊与愧疚,皆还在了荼白身上,我听说,待余巧下葬后,太子就要将荼白送走,他亲自寻了个乡下庄子,又花了不少钱,雇了好些人在那里,要养着荼白终老。”
“凭什么!”曲意气得一掌拍上桌子,打得掌心通红,“若不是荼白,巧姐姐怎会死?纵然那日她认下毒害我的罪名,可又有谁会真信?巧姐姐还能是为谁担了此等大罪,必定都是荼白在背后自毁阴德,下毒做损。这事已过,我也不欲追究,可她长久地跟在巧姐姐身边,必然知晓府中许多隐秘之事,若将她放出去,谁能保证她不会胡言乱语,届时商景辞该如何收场?”
曲意一通酣畅痛骂,半句不歇,末了气得呼呼直喘,“我看这府里没一个好人,皆是疯的,你去跟姐姐说,巧姐姐头七过了,我一日都不多待,立时就要回家。”
言罢,曲意一扭头,阔步朝外行去,面色差得像是要去杀人。
“姑娘,你这是去哪?”凌素在后边追她。
“我绝不认同就这样放过荼白,即便商景辞嫌他这太子之位坐得太过安稳,我亦要为自己讨个公道!”
曲意本是个慢性子,可此刻行止带风,极其干脆利落,不过一刻钟,便已站至商景辞书房门前,她正欲推门进去,却听得屋内传来女子极婉转动听的声音。
“殿下,娇娘刚入府中,尚有诸多不懂得之处,天可怜见,巧儿死得又突然,没有前人指教,妾若有何不妥帖,殿下可千万要多担待些。平日里,殿下想要什么,想做什么,都尽可与妾说,妾定不藏私,时时记挂着来满足殿下的。”
曲意动作一顿,错开眼眸,禁不住溢出一声冷笑。大概是听见了她的声响,里面的谈笑声登时平息下来。
轻缓的脚步声自屋内响起,朝着门边走近,眨眼间,那自称娇娘的女子已将房门打开。
曲意抬眼瞧她,容貌不及余巧、身姿不及余巧、那一身浓重的脂粉味更是俗不可耐,遑论那些不堪入耳之言。
这样的人,曲意多看一眼都嫌烦,她冷声说,“你出去,我有话同殿下讲。”
娇娘掩唇媚笑,回眸望向商景辞,“呦,这位姑娘是谁啊?巧儿可没同娘娘交代过呢?难不成殿下有什么瞒着娘娘的事?”
曲意闻言微怔。
原来,余巧并未将她在太子府一事告知昭和皇后吗?
商景辞的神情是从未有过的冷淡,“她不过是位幕僚,来此想必有事相商,你先出去吧。”
“是,那娇娘就先退下了。”娇娘复又深看曲意几眼,这才扭着腰肢离开。
待她走远,商景辞才深出一口气,几步小跑过来,紧紧拉住了曲意的手,指尖微微摩挲她的掌心,“你终于肯见我了,身上的伤怎么样了,这些天你为何要将我拦在院外?可知我担心地快要发疯了。”
曲情将手抽了回来,冷眼看他,“我没事,劳殿下挂念。”
商景辞只以为是方才之事被曲意看在眼中,有了曲解,忙解释说,“那女子名唤娇娘,单姓黄,原本是母后培养来放在皇兄身边的。皇兄死后,她一直在宫里陪着母后,母后得知余巧死讯,这才将她派来代为照管太子府。”
“我看不是照管,而是监视,最好是夜夜躺在你的枕边,才能一瞬不落地监视!”话至最后,曲意仍旧是带出了几分怒意。
“意儿,你大可放心,我与她相识多年,深知她的性子不妥,定会惹你厌烦,故而已命她不得进后院。”
“何必进后院,你这书房不就是个私会的好去处?”
商景辞柔声说,“我...我也厌烦她,可母后旨意已下,更改不得了。”
曲意冷眼瞥他,“我来不是同你说这些的,你们如何本也与我无关,我只问你,你为何不准巧姐姐设灵堂?”
商景辞低叹,“她的地位再高,亦不过是奴婢,没有为奴婢设灵堂的先例。”
“奴婢?”曲情苦笑着重复,“你二人自幼相识,她待你一片忠心,死了就只配得你一句奴婢吗?”
商景辞没有说话。
曲意又说,“就算不能宣扬,可府里的人呢?我来这里虽不久,却也知道巧姐姐待府中人极好,即便她担不得你们这些显贵之人的祭拜,亦可让府中同样身为奴婢的人拜她一拜,哭她一哭吧。”
商景辞又试着去牵她的手,“好,是我思虑不周,明日我便着人在南边小院中设灵堂,奉烛燃灯,长明不灭,直至她入土为安,另许府内众人前去祭拜。”
曲意不着痕迹地避开了他的触碰,“那荼白呢?你究竟作何打算?”
“我会将她送到乡下庄子里。”
曲意音量陡然拔高,“你不仅不杀她,还要养着她,且是养在外边?”
“余巧死前曾同我说,荼白留着还有用,要我善待她。”
“巧姐姐说了一百句,你句句不信,唯独诓你的这句,你倒奉为圭臬!”
“且不说余巧未必敢在此事上欺瞒我,只单说我同荼白的帐亦未算清。”商景辞试图说服曲意,却只是愈发惹怒她。
“不敢?巧姐姐一贯维护荼白,难道临死了会舍弃她?”
商景辞再次上前拉扯她,“意儿,你冷静一下,我比你更加厌恶荼白,放她出去我心中亦是纠结,可她真的暂时杀不得。”
曲意用力将他甩开,“为何杀不得?我早先只以为你是顾及巧姐姐才不得不忍耐,可如今连巧姐姐都死于你手,你到底还在纠结什么?她不是害了你皇兄么?”
“是,可当年的事并不单纯,我之所以一直纵容余巧留着荼白,实则亦是因心中有愧。”
曲意顿了顿,一字一字道,“有...愧?什么愧?”
“那时我年幼,这些事皇兄并不与我深谈,我只知皇兄接近荼白亦有图谋。”
“图谋?”曲意口中反复嚼着这话,低喃,“接近兰贵妃身边的宫女还会有什么图谋呢?”
曲意直直望进商景辞眸底,“那我问你,当初你接近我,是否亦有图谋?”
商景辞心中理亏,不敢乱答,更不愿扯谎。
“所以,若有朝一日,我用刀抵在你脖子上,你会因着愧疚甘愿做我刀下亡魂,不挣扎不记恨吗?”
商景辞眸光轻颤,“意儿...”
“殿下接近我,是因珍王之死,你尚能为杀亲兄弟的刽子手递刀,却杀不了荼白?只因你有愧?”
“这如何可比较,珍王若继位,必是暴君,我如何能让可预见的天下动荡依次上演呢?”
曲意淡笑着后退几步,“如你所说,杀珍王,那原是大道理,是为了天下。不杀荼白那是小道理,是因着你的愧。可依我看,为君王者,大道理小道理竟该尽得,若只有小道理,便是小家子气,便是罔顾百姓,覆水翻舟早晚而已。可若只顾大道理,那更是大尾巴狼,修身齐家方能平天下,内里无原则底线,对人对事只论心,不论理,日久天长,再无人信服,则必有倾轧,最后君臣离心。荼白害了你的兄长,逼着巧姐姐顶罪而死,而你又为他们做了什么?你便是大尾巴狼,假模假式,仍开解自己,瞧着是愧疚纠结,实际上没能对得起你身边的任何人!”
一番话砸下来,商景辞听得糊涂又明白,心里是说不出的滋味,曲意却潇洒地转身离去,不再驻足片刻。
余巧的头七已过去了四日,自第五日起,那停放棺木的小院中挂起了白幡,搭起了灵堂,数位高僧环坐在狭小的院中日夜颂唱,以渡逝者安息。
曲意前去祭拜过,同行的有几个半大的丫头,院内祭拜的人虽不多,却个个眼眶红红的。曲意见着有个丫头扶棺痛哭,哀哀戚戚地大概是在说余巧走了,日子更加难过了。
除此之外,她还见着有些周边的百姓在院门外探头探脑地凑热闹,大概是小巷子里从未见过这般大阵仗的丧仪罢。
再有就是她见着了余巧养着的那小白猫,很凶狠会吃生肉的那只,只静静地在棺前蜷成一团晒太阳呢。
她不敢上前,只得叫凌素去抱,“把它带回去,我有用处。”
凌素不解,却还是照做了,小白猫出乎意料地并不挣扎,摇了摇尾巴便安然卧在凌素怀中了。
曲意轻声说,“大概你常去巧姐姐那儿,这小猫还记得你。”
凌素顺着猫儿洁白的毛发轻抚,“或许吧,往日我在余巧院中也常抱它。”
曲意提步走远,“走吧,我们回去,顺路我还要置办些东西。”
很快,便至余巧下葬当日,曲意却并未随着送葬仪队而去,反是与抱着小白猫的凌素守在太子府角门一块阴影处。
“姑娘,你究竟要做什么?”凌素问。
自那日从灵堂回府后,曲意便一直鼓捣着些稀奇古怪阵法,且将这阵法尽皆铺在了太子府角门外,南北朝向的小径上,而这小径,是今日荼白离去的必经之路。
方才,曲意又用不知何时从凌素那里翻出来的迷药,将角门外原要接应荼白的几个护卫迷晕拖走了。
凌素起初以为她不过是心中有气,欲要戏弄荼白,发泄一番,可瞧着身侧曲意那愈发阴沉的神色,却忍不住忧惧起来,那问了数遍皆不得应答的话,凌素还是忍不住又问了一次。
意外地,曲意总算不再充耳不闻了。
她形容像是犯了错的孩子,低声说,“凌姐姐,我思虑再三,荼白绝不能这般离开,她知晓的不止商景辞那厮的秘密,还有我和姐姐的秘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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