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早知街上这般熙攘,我必不应你出来的。”
“真真难伺候,久居府内你嫌冷清拘束,带你出来却又烦这佳节热闹。”
展眼,曲情离京已逾半年,晏安的雪下了又停,积了又化,故人坟前早访过一度春秋,再唏嘘一场花败。
正所谓,迢迢牵牛会织女,河汉清浅鹊桥仙。难得今夕佳人无烦事,才子兴致高,相约同游熙熙攘攘人间景,怎奈一言不察,佳人气煞,才子难圆...
曲意原是亦步亦趋地跟在商景辞身后,听见这话,忽地顿住了脚步,转身即往回走。
余巧之死始终梗在她的心头,与其说是怪罪商景辞心狠,倒不如说是心有余悸。
十数年的相处,余巧何曾得过商景辞全心信任?刽子手的刀始终握在他的手里。
她后来曾问过凌素,余巧死前究竟都说了些什么话。
凌素虽记得不全,可那句“女子不该囿于一方居室,无论文才武艺,若有所成,亦是豪杰,而他不喜无用之人”却始终盘旋在她耳中。
曲意自认算是彻头彻尾的“无用之人”,便是有用,亦是借了曲情的好处。
当初,曲意尚且不知荼白之事是曲情与太子联手布局,可后来渐渐地,也想清楚了。荼白之死原本是她多管闲事,她已知错,可归根结底太子与姐姐里应外合设局,又为何不曾告诉她这“表面阁主”呢?
曲意愈想愈是心烦,脚下步子快得若逃跑般。
商景辞话落便已后悔,大步追在曲意身后,歉疚道,“是我失言,今夜街上人多,摩肩接踵着实烦人,不若我叫几个人在前边开出条道来?”
曲意冷声呛他,“殿下何必呢,我心知这大半年间每每染了小病小灾时,没少吃太子府的珍品药材,难伺候一言原本不假,只是我何时求了殿下要出来,又何必在街上这般奚落我呢?”
“是我之过,你莫要生气,我哪里会真的嫌你,不过是些药材,你便是以灵芝为膳,我也养得起的。”
曲意仍头也不回大步流星地朝前走去,步上拱桥,“何用你养?待我归家,吃了你多少,曲府必双倍奉还。”
“咻——嘭!!咻——嘭!彭!”
行至桥中央时,夜空中数簇烟花猝然接连炸开,灿烂而短暂,却是将一生交付予手握引信之人。
曲意侧眼扫过桥下河边成双入对放着河灯的情侣,不知祈求的是福寿还是姻缘。
成百上千的河灯似繁星般点缀着暗淡的河流,一时间天水难辨,令观者目眩情迷。
佳人自觉已走了很远,连火气都消了大半,却久久未闻才子辩白之声。
曲意耷拉着脑袋,脚下步子渐渐缓下来,想回身看看罢,又舍不下脸,心烦意乱间,竟再迈不出步子去。
她深叹口气,打定主意敛下性子,寻到人即回府去。
怎料她不过略一抬头,眼前竟直直窜出一张鬼面,吓得她心魂俱散,呆站着愣了一瞬,连呼吸都有些停滞,微微缓神后,不待对方有所动作,转身拔腿便跑。
曲意不知遇上了什么鬼怪,她胆子本就小,看的志怪小说又那样多,短短数息间,早想了上万种极恐怖的境遇了。
好在,还未待那些恐怖之事发生,她便直直撞上了手里提着一堆美味小吃的商景辞。
曲意见到他如蒙大赦,哪里还记得先前拌的那几句嘴。
她眼眸微红,死死抓着商景辞衣袍往他身后躲,怪道,“你方才去哪了?你可知晓,我好似撞见鬼了。”
“我去给你买了些小吃...”原是商景辞跟了曲意许久,好话说尽,没了应对,见着街边卖各色小吃的摊贩,便另辟蹊径,准备以美食哄美人。
此时见曲意形色有异,缩在他身后微微发抖,商景辞心中疑惑,四下张望着,斟酌道,“你可是看错了,这里人山人海,阳气鼎盛,怎会有鬼呢?”
“可我就是看见了。”
商景辞再度扫视着四周。
桥上人潮汹涌,来来往往皆有去处,故而桥中央呆站着的二人,格外显眼又奇怪。
良久,直到商景辞手上的糖人都渐渐有些化了,蓦地,他粲然一笑,拉着身后的曲意快步行至一处摊贩前,“你抬眼瞧瞧,此处可有你方才所见之‘鬼’?”
曲意不明所以,一双美眸战战兢兢地自商景辞衣袍后探了出来,入目的首先是个小摊,细细看去才见得摊架上挂着形容各异的面具。
“就是这个!”
曲意直直指向一个红脸黑角的鬼面,不消片刻便知自己闹了个大笑话,微抿着唇,眼珠子转了转,又默默将手收了回来。
“哈哈哈——”,商景辞极没眼色的大笑起来,“老板,她指的这鬼面我要了!”
曲意瞪大了眼睛,拍打着商景辞,“你要它做什么?”
“姑娘不是喜、欢、吗?”
这语气里的阴阳怪气再明显不过了。
曲意怒道,“卑鄙,你分明是要买来吓我。”
商景辞拿过鬼面罩在脸上,凑近曲意说,“怎会,我这是帮姑娘练胆量啊。”
曲意气恼,狠狠推着他,“丑八怪,快离我远点。”
二人打闹起来全然忘却身在何处,此前的不愉快亦是烟消云散了。
“公子和夫人感情真好,我这摊上也有些可爱有趣的面具,夫人要不要看一看?”摊边站着的小贩讪笑着凑了上去。
商景辞闻言笑意更浓,“好啊!”
“谁是他夫人?”
二人几乎是同时出口,曲意气得扭过头去,商景辞则依着小贩的推荐挑拣了起来。
“你看这个可好?”商景辞取了个小兔子面具递至曲意面前。
曲意余光微瞥,果见那面具极可爱,却又碍于面子口是心非说,“愿买便买,问我做甚。”
这话中虽有气,商景辞却明白曲意是喜欢的了,于是赶忙付了银子。
“算作赔礼如何?”商景辞将其递到曲意眼前,见她无甚反应,自顾自叹道,“唉,它既入不得姑娘的眼,也不过是个俗物,扔了摔了也不可惜。”
话落,他便作势要摔了这“俗物”。
“罢了,你给我罢。”只见曲意微微叹息,“不情不愿”地“夺”下了面具,套在了脸上。
商景辞见她如此故作姿态,不禁偏过头,轻笑了一声。
“殿下这般舍下脸来认错,我若再不见好就收,倒显得是我无理取闹了”。
曲意顶着个兔子面具,兼之这套说辞,更惹得商景辞掩口失笑。
二人顺着人流,漫无目的地闲逛,沿街多是些杂耍艺人并各式摊贩,曲意兴致缺缺,商景辞也只默默跟在她身后。
“她们在做什么?”曲意问。
商景辞顺着她目光看去,那是以五色线为栏,翠竹为杆围出的一片场地。场边有个极高极显眼的木架,架上挂着的想必便是彩头,远远望去,可谓是浮翠流丹,玉动珠摇。场中则布置着针线木凳,琉璃水瓮,场边一侧立着数位的年轻美貌的女子,各个手中捧着精致的木盒。
“这是斗巧会,怎么,你想去试试么?”
“斗巧会?”曲意闻言,又探头细细看去。
商景辞见状怪道,“这有何奇?年年皆是如此排场。”
曲意回身瞥他一眼,闷闷说,“虽在书上读到过,我却从未见过的。”
商景辞着实未料到竟有没凑过这等热闹的女儿家,但转念一想,曲意又哪里是寻常女子呢。
他附身凑近曲意耳边说,“这斗巧会是为判定斗巧者巧拙,往年固有的法子是‘穿针乞巧’、‘喜蛛应巧’和‘投针验巧’,你想不想去试试?”
曲意悻悻收回了目光,眼睫垂落下来,遮住了晦暗的神色,“我不会,我们走吧。”
说完,曲意抬步便走,再没回头看这女儿家理所应当擅长的玩乐一眼。
商景辞本欲开口劝上两句,可不会就是不会,又该从何劝起呢。
二人一前一后地走着,不知怎地,说说笑笑的人声此时听来如此令人心烦,曲意正了正那兔子面具,好似要隔绝开什么般。
“咚、咚咚!”
“咚咚咚,咚咚!”
“咚咚咚咚咚!”
不远处乍响起一**有节奏的鼓点声,人流多向那鼓声来处觅去,曲意二人自不例外。
若说大夏正值盛世繁华,只由这乞巧一节便可窥见一般,乞巧本是女儿节,女子固然有些穿针引线、斗巧观星、兼有迎仙结绳的节目。可晏安太平,百姓自然乐于寻些玩乐的法子,就譬如这鼓声起处,乃是一场投壶盛会。
女子投针斗巧,男子便需投壶斗艺,而胜者的彩头则是五色香桥中央高高挂起的花灯。
“你看那花灯可好?”商景辞问向正聚精会神看热闹的曲意。
“殿下既这样问了,相必是对射艺胸有成竹,我若不许殿下个机会,岂非令殿下手痒难耐?”狡黠笑容掩在她的面具之下,唯有双目在月火之下熠熠生辉,令人视之难移。
“容本殿小试一局,若侥幸得了那花灯,送予姑娘权当节礼。”
“那我便待坐享其成了。”仅从语调便可听出,曲意心中是极快意的。
二人心照不宣,相视一笑。虽经波折,却总算不枉费这一年一度的天时。
怎奈天意难圆,种种朦胧蜜意转瞬即消散。
“太子哥哥!”
这声音清脆,乍然破空而来,刺到曲意耳中。
她抬眸顺着呼唤来处望去,见着个粉妆玉琢、唇红齿白的女孩子,正向她二人走来。更巧的是女孩戴着个同她一样的面具,许是觉得憋闷,女孩将其推到了额顶挂着。
“言蹊?”
曲意侧耳听得身侧之人轻声回应,言蹊,这个名字她听过的。
是沈言蹊。
沈国公的嫡女,世人皆知的未来的太子妃。
莫名地,曲意心中生怯,不着痕迹地退了半步。
反之,她眼见着商景辞大步迎上前去,眸中含着藏不住的担忧,“你怎会在这?可有人随身保护?”
她转眼望去,见沈言蹊低垂着眼眸,弱弱说,“我...我自己贪玩跑出来的。”
商景辞怒道,“胡闹!今夜集上人多,怎可这般无防备。”
“我...我...”,沈言蹊支支吾吾不知该如何应对,猛然见着躲在商景辞身后的曲意,灵机一动,反客为主道,“她是谁,戴的面具竟同我一样?”
这遽然一问,更令曲意深感无所适从。
不待商景辞回答,沈言蹊复接道,“哦对了,小六子曾与我说过,现今有个表妹居于你府中,想必就是她罢。”
沈言蹊绕过商景辞,走到了曲意面前,笑嘻嘻道,“姐姐,你把这面具摘了,让我看看你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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