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室内，豆大的黄色烛火不停跳跃，把聚集的人影拉得很长，恍惚颤动地映在崎岖不平的墙壁上，仿佛是一群从地狱深处上行的幽魂。
他们聚集在巨石周围，一共二十来人，男女老少都有，但所有人都穿着相同的灰色罩衫，脸上也都是如出一辙的茫然。
“人都齐了，大人。”
木石拨动着掌心的骨块，终于抬起了头：“我很少让大家在这里集合，各位应该能意识到这次事情的严重性。”
此言一出，周围响起细碎的议论，但很快又安静下来。
“木羽死了。”
没有任何铺垫的四个字，一石激起千层浪，让所有人陷入安静，大家好像不能很好消化这句话中的意思，纷纷露出疑惑的表情。
“死了，是什么意思？”角落里有人问，他和木羽是很好的朋友，“死了的话，不是可以再回来吗？”
巨石安静地矗立着，在场的每一个人或多或少，都有“复苏”的经历，死亡这个词离他们太遥远了。
“今天响了两次‘祷音’，难道不是木羽吗？”
木石身后的两个中年人开口解释：“第二次‘祷音’是木石大人，大人年长身体脆弱，得知木羽死亡，一时出了意外……至于第一次，‘祷音’确实响过，但木羽并没有回来。”
那人还不愿相信这件事：“可是，这也不能说明他死了啊？”
祈求的眼神落在老者身上，希望他能说点什么，木石终于长叹了一声，伸手露出掌心的那块碎骨，它原本应该是洁白无瑕的，但此时却布满黄斑和裂纹，看上去饱经风霜。
众目睽睽之下，碎骨被人抛起，毫不停留地撞到巨石的截面，然后“咕噜噜”掉到地上滚了一圈。
鸦雀无声。
“怎么……会这样……”那人后退半步，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
“就是这样，木羽他……永远沉眠，不会再回来了。”老者的嗓音饱含悲痛。
太久了，他已经不记得上一次见证死亡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也许几十年，也许上百年，他自己也不知道了。
死亡的暗影重新笼罩在族人们的头顶，令人无措，可他到现在也不知道，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才让木羽彻底死亡。明明他只是去找回自己的东西，怎么就一去不会了呢？
对，他的东西，被人夺走了。
众人经历短暂的不安，终于问出了最重要的几个问题：“为什么会这样，我们该怎么做，我们也会死掉吗？”
如果他们没有经历过“不死”，也许还能坦然面对，但拥有过的东西骤然失去，让人无法接受。
明明在很久之前，“死亡”也常常造访，但现在他们已经忘记了“死亡”和“离别”的滋味，现在光是听到这两个字，就会本能地颤栗。
老者轻抚着手背银白色的菱形图案，叹了口气：“或许，是因为有人夺走了木羽的‘根基’。”
“什么！谁！是谁！”听见这话，木羽的好友完全无法接受，他可以接受神明回收了赐福，都不能接受木羽是被其他人害死的。
可到底会有谁，能夺走神明赐予他们的力量？
“冷静些，木然。”老者皱起眉头训斥道，“这不是简单的事情，凶手能杀了木羽，就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但是我们不能就这样屈服啊！”木然眼睛通红，“如果那个凶手不满足于这些，如果他想杀了我们所有人该怎么办？！”
再怎么自欺欺人，大家都清楚永生不死、容颜永驻是有违天理的，这世上太多人渴求永生，他们得不到这份力量，也会仇恨得到“永生祝福”的人，这并不是什么不能理解的是。
他们不能坐以待毙。
“自然，既然对方抢走了木羽的东西，神明就能‘看到’他身处何方，但在我与神明沟通成功之前，诸位需要在周边进行巡逻。”木石表情诚恳，“在座的诸位都是优秀的战士，我们有与众不同的力量，现在，就是我们保卫家园的时刻！”
“就算是天涯海角，我们都要将他格杀，以慰木羽之灵！”
掷地有声的话语让屋内陷入片刻安静，几秒后，是士气昂扬的高呼响彻，众人的声音如同聚集的火焰，势必将一切焚烧殆尽。
痴狂的人群中，却有寥寥几人面露忧愁，他们互相对视几眼，眼中是化不开的焦虑。
真的，会死去吗？
……
天空昏昏沉沉的，简初仔细打量过头顶的积雨云，半晌才松了口气。
幸好不是风暴云团，不然还真费劲。
她大概已经猜到此时自己已经身处无人区腹地，但出人意料的是，这里的异种密度反而没那么高，就连天气也变得普通起来。这么看来，真正危险的是环绕着腹地的大片区域，那里聚集着大量异种和无法预测的恶劣气象，就像一条“护城河”，保护着最中心的区域。
嶙峋的怪石四处耸立，它们都是黑黢黢的，上面还有着风吹日晒带来的白色斑痕。简初此时正躲在两块巨石倾斜搭成的洞穴里，等待这场雷阵雨过去。
雨珠“噼噼啪啪”砸在头顶，把地上的石头冲刷得干干净净，呼啸的风从四面八方吹过来，发出尖锐的哨音。
简初一夜未眠才赶到这里。为了节省体力，她一路上小心躲避着游荡的异种，精神格外紧绷，这会听着雨声竟然有些困倦。
“清醒一点，简初。”她赶紧伸手拍了拍脸颊，用力睁了睁眼。外头的雨势忽大忽小，为了防止被淋湿，她必须要等到这场大雨结束，否则要是生病，就更麻烦了。
高大的异种晃晃悠悠从外头经过，但它没有弯腰低头，简初只能看见它下半截身子，伴随着几乎被暴雨掩盖的脚步声，逐渐远去，消失在雾蒙蒙的雨幕中。
一小撮火苗正悬浮在她身边，驱赶尚未消散的深寒。
雨来得快去得快，头顶的石板“滴答滴答”掉落着成串的小水珠，反射出逐渐亮起的天光。
差不多该走了。
雨后的空气湿度很高，简初灵活钻出来，呼吸间感觉整个肺部都变得湿漉漉的，地上积蓄着水洼，走过去除了漾起几圈水波，几乎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不过走出了十几步，远处的地平线就冒出一个小小的锥形，黑乎乎的不算显眼，但形状过分规则，完全不像是天然形成的。
简初心底不免升起一丝警惕。
她已经意识到，无人区并不是真的“无人”，也许这就是那袭击者的大本营。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加快步伐，想要凑近打量那锥形物究竟是什么。
脚下的石块发出碰撞的轻响，直到她来到能够踏足的最边缘。
再次凛冽的罡风扑了简初一脸，但这远不如眼前的景象来的震撼。
前方是一个巨大的天坑，漫长的缓坡之下是广阔的坑底，一栋栋黑色的巨型建筑鳞次栉比，在日光下反射出慑人的冷意，而她刚刚看见的锥形物，正坐落在最中央。
根本不是什么物品，而是一座高大巨塔的顶端。它的表面浑然一体，就像是用一整块顶天立地的石头雕刻而成，几乎看不出任何接缝。而在塔顶正下方一点点的位置，是一个看上去很像石钟的东西。
不过这个石钟是横躺着的，开口朝向侧面。
整座塔被雨水冲洗过，露出森然的寒意，四周的高大建筑在它面前完全算不上什么。而它最下方入口黑洞洞的，远远看去仿佛是恶兽的巢穴，安静地等待着可怜的猎物经过。
所以之前听见的钟声，就是来源于此？
简初还没来得及从震惊中脱离，就看到有身影从那洞口中走了出来。这么遥远的距离，人看上去如同蚂蚁一般渺小，但她还是下意识趴在了地上，以防被发现。
天空中又开始飘起蒙蒙细雨，让一切变得有些模糊。
精神力缓慢倾泻而出，试图探查里面的情况，可简初万万没想到，精神力刚刚涉过第一栋黑色建筑后，就被什么隔绝在外，无法继续前行。好像有一层看不见的屏障，将精神力完全隔绝在外，只能在外面笼出了一个巨大的、倒扣的罩子。
相当不妙，但该死的是她现在没有退路。
天空昏暗的速度很快，哪怕不是风暴，也会是一场很大的雷阵雨、身侧的火苗已经开始被致密的雨幕压制，简初索性撤掉异能，感受着重新爬上脊背的阴寒。
十分钟后。
道路上积蓄着浅浅的水洼，放大了其中的脚步声。简初谨慎地贴着墙面行走，下一秒微微蹙眉，旋身躲进最近的一栋建筑里。
它有着高高的穹顶，里面的生活用品布满了尘埃，看上去很久没人来过。
暴雨无情地灌入门窗，却刚好遮掩了简初的足迹，以及雨水从发梢滴落的声音。
十来秒之后，脚步声由远及近。简初单膝跪地紧贴墙角，低垂着脑袋一动不动，但身上的每一块肌肉紧紧绷着，做好随时动手的准备。
有两个人轻声说着话，毫无所觉地经过。
“木羽真的死了吗？”
简初眯了眯眼，凝神细听他们的对话，此刻提到“某个人死了”，很容易让她联想到那个袭击者。
“这问题还有意义吗，你刚刚也都看到了。”另一人回答的声音里满带愁绪。
这句话让简初蹙起眉头。
看到？他们看到什么了？
“可是我不能接受，事情怎么会这样……”
“别想这些了，先在周围警戒吧，木石大人会有办法的。那人既然抢走了木羽的东西，肯定逃不掉的。”
“没错，天涯海角，我们都要找到他。”
简初咧咧嘴，倒吸了一口凉气。她微微垂眼，看向手腕内侧的标记，心底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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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4章 无人区（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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