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几个小孩子没有装睡的经历，他们与大人斗智斗勇，为自己争取夜晚活动的自由。但马修是个很乖的小孩，弗朗西斯叫他去睡觉，他就按时去睡觉。
他本来在好端端地睡觉，可是被一双手给弄醒了。马修把眼睁开一点，看到是弗朗西斯和亚瑟。他没作声，也没有多想什么，只是把头靠在哥哥的肩膀上继续睡觉。
但是不正常的颠簸又迫使他第二次睁开眼睛：弗朗西斯抱着他，亚瑟抱着阿尔弗雷德。两个人一块翻了窗，朝一架悬停在空中的直升机放下的绳梯跑去。
马修不可能继续睡觉了，哪怕是世界上最麻木的人也不可能若无其事地继续睡觉。而且他的监护人们身上穿的堪称世界上最诡异的搭配——弗朗西斯穿他那件睡衣，但胸口破了洞，赤脚蹬一双运动鞋，而亚瑟打扮得像个士兵。
现在他们正在往直升机上爬。马修的两条胳膊松松地环在弗朗西斯的脖子上，他害怕自己摔下去，但又不敢用力，怕他们意识到自己醒了。
他觉得弗朗西斯不是弗朗西斯，亚瑟不是亚瑟。这样的他们太陌生了。那天弗朗西斯回来以后马修就觉得他有一点怪，但也没多想，只当他在警察局里受了惊吓。
英/国，法/国，美/国，加/拿/大。马修在心中默记他们对彼此的称呼，他们是被恐怖组织绑架了，而那些国家名称是他们的代号？
这个推测很疯狂，但马修并不觉得完全没可能。他与阿尔弗雷德的相遇本身就显得很疯狂——他们的生活经历简直一模一样，甚至长相都几乎一模一样，最后他们的监护人甚至结了婚。
但不管推测是否成立，马修意识到自己唯一的选择是继续装睡。他绝不能醒来，绝不能大喊大叫。
男孩心惊胆战地调整呼吸，假装自己睡得香甜，时不时还变换一下姿势，好使自己不显得过于僵硬。
目前唯一有效的信息是弗朗西斯不是弗朗西斯，亚瑟不是亚瑟，被称为美/国的飞行员高度疑似大学的赞助人艾伦先生——因为不敢睁眼，所以不能确认。另一位副驾驶加/拿/大，除了眼睛颜色以外和艾伦先生一模一样。
加/拿/大在戳他的脸。
马修希望自己的面部肌肉不要太僵硬。不要让他看出来自己在装睡。
时间的概念在马修的大脑中消失了，他吃力地整理自己的思绪，可是理不清。尽管身体一动不动，心里却只剩下慌乱。马修有一瞬间甚至觉得他们是“国家变成的妖怪”。
国妖还是克隆人？
从理智上来说，马修更偏向后者，可是他没来由地觉得国妖的可能性更大。他没觉得他们是天神，没把他们和奥林匹斯山上任何一位联系起来。
终于马修感觉自己的身下不再是那个像弗朗西斯的人而是柔软的床铺，对此他并不感到意外，也许恐怖组织会先选择哄骗他们，哄骗不成才会把他和阿尔弗雷德丢进某个阴暗潮湿的地下室。
听见门关上的声音，马修真想立刻起身去找阿尔弗雷德。他偷偷把眼睁开，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双层床的下铺，那么阿尔弗雷德起码有九成的可能在上铺。但是不行，没准房间里的摄像头正密切监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马修克制自己内心的冲动，把刚睁开的眼闭上，左手揉揉眼角，翻了个身，把右手枕在脑后，假装自己还在睡觉。
趁刚才翻身的机会，马修看到这是一间挺舒适的儿童卧室，有一扇小门，大概是独立卫生间，还有一扇门通向外面的走廊，有窗户，透过窗帘的缝隙能清楚看到防护栏。这意味着跳窗逃走这条路行不通了。
看着窗帘缝隙外的天慢慢变亮，马修假装自己是自然醒来，然后假装自然地尖叫一声，自然地从床上跳下来，自然地爬到上铺叫阿尔弗雷德。
“马蒂？”
“我们在哪儿？”马修低声叫道，“阿尔，你看看这里！”
“我们不会错过看火箭发射的，”阿尔弗雷德把被子拉到头顶，“我要等亚瑟来叫我。有他在我们不会睡过头。”
马修坐在床边上发了一会呆，没有坚持把阿尔弗雷德叫醒，他在想亚瑟已经不是亚瑟了，真正的亚瑟没准已经死掉了，就像他的爸爸妈妈，也像阿尔弗雷德的爸爸妈妈那样死掉了。
马修的担心是多余的，亚瑟没有死掉。亚瑟进了警察局，而且没人能来保释他，因为阿尔弗雷德和马修被英/国和法/国拐走了，同时他们都没有成年，即使没有被拐走也发挥不了作用，弗朗西斯早在一个月之前就被国家们带走了，至于其他的家人，他们远在英国的地下室。亚瑟已经办完了退学手续，学校这边也指望不上。
总之，在警方调查结束之前，亚瑟不觉得自己有机会离开现在身处的这间牢房了。没关系，至少在这里还有牢饭可以吃，出去后反而有流落街头吃不上饭的风险。
“爸爸。妈妈。威廉。斯科特。帕特里克。诺斯。”亚瑟在数手指，“阿尔弗雷德。马修。弗朗西斯。”
“正好十个，两只手。”
正好十个死人。前面七个是确凿无疑的死人，后面三个亚瑟觉得再次见面的希望实在是渺茫，就也算到死人里面去。
出狱比他想象的要快，第二天傍晚，亚瑟被一个假装认识他的陌生人接了出去，在警察面前他也假装认识那个陌生人。
“你好，”走出警察局后陌生人终于自我介绍，“我是加/拿/大，人类名字你应该猜得到，就不说了。”
“我是亚瑟·柯克兰。”亚瑟踢着脚边的一颗小石子，然后像面试那样进行了自我介绍。
“很高兴见到你，”加/拿/大温和地笑笑，“你知道你是英/国的同位体，对吧？”
“是的。”亚瑟说，然后闭紧了嘴唇。他突然很想吸一支烟。
“他们不知道我来这里，”加/拿/大尽量继续聊下去，“亚瑟先生和弗朗西斯先生——就是英/国和法/国，对你没有下一步计划。阿尔——我是指美/国，没有想到你。我觉得这样不太好。”
加/拿/大拉过亚瑟的手，把一张便利贴飞快地拍到他的手心。
“如果你需要安乐死，联系我。”加/拿/大认为他说的话真是太不像话了，但也只有这些话能说了，“程序问题我会帮你解决的。作为意识体，我还是有一点特权的。”
“体会到了。”亚瑟冷笑一声，“你们不是已经把这小小的一点特权用在了我的身上吗？真是多谢了。”
加/拿/大没有说话。
“我谢谢加/拿/大先生，”亚瑟生硬地说，“但我想这用不上。我会活下去，我会拿到学位，我会去工作。”
“会很难的。”加/拿/大说，他知道亚瑟将来会遇到什么。英/国不可能放着这枚定时炸弹，美/国也会为了面子和里子把这枚定时炸弹拆除，至于他自己，顶多让这枚炸弹被拆除时体面一点。
“向他们低头？顺从他们去死？”亚瑟大笑起来，“做梦！我告诉你，亚瑟·柯克兰不会向生活投降！绝对不会！”
既然他除了大脑这个最后的资本已经什么都没有了，那也就不会有更可怕的事情了。
“很好，”加/拿/大耸了耸肩，他觉得英国的同位体实在是精神不正常，亚瑟要去做明摆着不可能的事情，“祝你一上路就被车撞死。我是真心在祝福你，那样死的还比较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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