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姚一愣,连忙推辞,宰不容拒绝的握着她的手,将温润的玉印放在她的掌心,"早晚都是你的,莫要辜负寡人一片真心。"说罢,不待雨姚反应,又召千嶂并乘风过来,看着二人,说:“你二人一个是内宫小尹,一个领着殿前侍卫,内外须齐心尽忠。”然后指着玉印说“夫人病着,诸杂事交少妃料理,与夫人一样的道理。”二人齐齐称是,雨姚推了三回,宰还是坚持,她只得罢了,“我代夫人协理,待到夫人归来,自然拱手归还”。
宰挥退了二人,轻轻的吻了她一下,然后拥着她,让她靠在自己的心上,柔声说:“阿姚,为何总是谦卑至此?”
雨姚低声道:“妾出身草莽......”
宰眼底寒光闪烁,说出的话却和煦如春:“寡人不求索过往,只看重将来。”
雨姚垂下眼帘:“若是如此,那真是太好了。”
宰搂着雨姚说了许多温存话,才离开,临走前,他又问:“如今爱吃什么汤羹,晚上叫厨子留心些。”
雨姚随口说:“羊羹就好。”宰听说这话,便一叠声的叫人去备下,又伸手摸了摸她身上的衣裳,皱眉道:“这料子还是硬,穿着不舒服。”转头又叫乘风去库房拿软绸子,"给少妃做几身家常衣裳。"
乘风马不停蹄的去办。
宰又说了好些贴心话儿,才笑眯眯的离了此处,他没有去前朝,也不在内宫徘徊,而是坐在曲殿里等待,过了一会儿,乘风走过来,说:“公孙传了消息过来,已是准备妥当了。”
宰颔首,说:“备车。”
乘风连忙去准备。
很快,宰驱车离开都城,来到都城二十里外的茨菰泽,这水泽原是城外乾兑山上的泉水流下,汇聚而成的,长满了茨菰,水泽之上,有一处上圆下方的建筑,以一座木桥与岸边相连。
这是鲁国的明堂,五世先君供奉于此,侧殿是列位夫人的灵位。
宰命随从守在岸边,自己整理了衣衫,便走过木桥。
明堂外的守卫见了宰,纷纷行礼,宰摆了摆手,一个人走了进去。
他先拜见了周公等祖先的灵位,然后径自走到一处侧殿,此殿名曰望申,供奉着来自申国的先夫人,她就是宰的生母。
宰对生母的印象已经很淡了,他还没有继位,她就已经死去。
临死前,她对他说了什么呢?
啊,她是这样说的:“我要死了,带不走他了,你千万不要留他,让他来见我吧。”
说完这句话,申夫人就永远闭上了眼睛,他哭了一会子,走出去报丧,看见沸跪在外头,哭的昏厥过去,额头上肿着磕出来的印子,他就把母亲的话给忘记了。
多少年过去了,他一直以为自己忘记了,但沸长大以后,他才发现,自己从没有忘记过。
他一直很犹豫。
今天他觉得自己不用再犹豫了。
叩首,上香,宰一丝不苟的祭拜着生母,最后,他跪在灵前,低声道:“当年阿母慈训,寡人未听,如今铸成大错,寡人悔矣。”
“所幸知错就改,犹未晚矣,阿母在上,护佑孩儿,铲除奸佞!”
他再一次重重的叩首,然后起身,决然而去。
宰回到都城的时候,已快到黄昏时分,今晚的夜宴定在外廷的黄雀殿,此时宫殿内外已点了许多的灯烛,列席已开,美酒佳肴已摆上了桌。
宰携着雨姚入殿时,众宾客皆已到场,坐在首位的自然是无焰,其次是妘司徒,接着就是司寇司马宗伯等朝臣,另一侧儿坐着有脸面的少妃,岚衣自然居首,身旁是资历最老的垂珮,余者按齿序入座,都是一副花团锦簇,贤良淑德的模样。
见了宰,众人齐齐行礼,起身之后,目光在雨姚身上轻轻一滑,就罢了。
宰笑了笑,带着雨姚在主位坐下,乘风和献芹各自站在他们身后。
雨姚头一次坐在高位,并无半分骄矜,一张清水脸儿只有从容浅笑,她眼角的余光在众人脸上掠过,果然看到了隐藏的轻蔑。
她心里不由得冷笑,面上笑的越发的和气了。
无焰看不得她这笑,于是先开了口,却是问宰:“君上,这位是?”
宰笑道:“天子使贵人多忘,这是寡人的少妃雨姚。”
无焰露出惊诧的神情:“少妃怎的坐在君上的身侧,啊呀,君上若是不说,我还以为是新夫人呢。”
宰淡淡的道:“夫人病重,寻了一处山清水秀的好地方休养,要过一阵子才回来。”
无焰说:“那也不能让少妃僭越呀。”说完,他小声嘀咕:“况且那样的出身,简直辱没了先人啦。”
这话说的献芹都皱眉,众人却是一副看好戏的模样,宰皱起了眉头,正要开口,雨姚却笑了笑,说:“天子使张口闭口都是出身,不知天子使门阀如何?”
无焰傲慢的说:“我乃文王苗裔,姬姓子孙。”
雨姚道:“我出身草莽,竟不知先祖是谁。”
无焰面露鄙夷之色,雨姚道:“听说文王苗裔尊贵非凡,来到人世间便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待到加冠之际,或承继先人官衔,或是主上传旨,开府授职,不消自家费心一点半点,可是如此?”
无焰理直气壮的说:“王族之后,理应如此。”
雨姚笑了笑,道:“果然是名门之后,我就比不得了,昔日我在民间之时,先父为猎户,与几位同伴结伙,日出上山,日落方归......”
无焰越发的鄙夷,宰也觉得有些丢人,刚想示意她莫要再说,雨姚突然收敛了笑意,问无焰:“猎户都是劳碌命,常有死伤,然上山者络绎不绝,天子使可知为何?”
无焰不屑道:“草民生计,我如何知晓?”
雨姚看着无焰,一字一顿的说:“我父若猎得一鹿,则一腿归天子,一腿归苗裔,一腿归豪族,一腿归主家,至于躯干心肝下水等物,要供奉庙宇,打点官吏,一家六口,所得不过一头一颈而已,祖父眼见青黄不接,无以为继,独自入山,不知所踪,我父入山找寻,死于虎口,阿兄寻父祖尸首,被群狼分食,及至主家更迭,连头也不留我家,阿姐为图衣食,入侍贵人,小女不肖,不能供奉,逃荒至此,蒙君上不弃,收佐中馈,内宫繁华,眼界顿开,才知文王苗裔如此尊贵,只恨此生不幸,托生穷困之家,若有来世,但愿如天子使一般,生于帝王之家,则万事无忧,安享富贵也。”
此话一出,献芹露出了笑意,而原本喧哗热闹的夜宴顿时鸦雀无声,众人未曾知晓她竟是这等曲折身世,连宰也愣住了,他看惯了雨姚低眉顺眼,温柔似水的模样,却鲜少见她这样寸步不让,锋芒毕露。
他一时间突然觉得,吕氏都有些不如她了。
而无焰听了这番话,顿时满脸紫涨,拍案而起:“大胆!”
雨姚挑眉:“天子使以为我虚言故事?”
无焰一时语塞,雨姚冷笑,又问:“莫非以天子使高见,猎物处置还可从长计议?”
此言一出,在场诸位尊贵的大官小官纷纷皱眉:他们不愿自己的盘里没有鹿腿。
无焰再牛逼也不敢把人全得罪死,只得用袖子遮着脸,喝酒遮羞。
宰见状,便适时开口圆场,"啊,按理头与颈还是可以留着的,寡人传旨下去吧。"
雨姚道:“君上不必费心了,我来都城之前就听说那位主家已殁了,规矩又改了回去。”
众人于是都说"天理循环”“很该如此。”
无焰回过神,自觉颜面又被扒了一层,他原先只想借着机会拿捏宰,如今竟是不报此仇誓不罢休了,他暗道:“贱人牙尖嘴利,自然有你的苦头吃!”他喝了一口酒,又夹起面前的鹿腿肉,大嚼了起来。
酒过三巡,菜过几味,羊羹也上过了,无焰笑嘻嘻的对宰说:“我为君上引荐故人如何?”
宰笑问:“哪位故人?”
无焰笑看了一眼雨姚:“听闻昔日少妃避祸入山林,乃是公孙护卫,便是夫人也不过如此,可惜这位公孙为救少妃,在山林里走散了,好在天佑我姬姓子孙,公孙安然无恙,前日在街头偶遇,愿觐见君上,以全君臣之礼。"
雨姚听了这话,心中狠狠的一沉,一旁的献芹见状,悄悄的触碰她的衣袖,雨姚感受到了,定了定心神,转头看向宰,问:“君上以为如何?”
宰沉吟片刻,笑道:“虽是不速之客,到底是有功之人,叫他进来吧。”他吩咐一旁的乘风去给公孙陇备席。
雨姚不再多说,低头拿果碟的杏仁慢慢的吃。
不多时,侍卫引着公孙陇走进殿来。
公孙陇今日穿着格外正式,乃是祭祀之时才穿的礼服,广袖宽袍,配上他那张英俊的脸,倒也称得上玉树临风了。
见了宰,他先行了大礼,宰含笑叫起,然后道:“多有辛苦,怎不直入宫门,反而去天子使那儿叨扰?”
公孙陇朗声道:“只因内宫之中妖妇一手遮天,侄儿唯恐若是自报家门,未及面君已然身首异处也。”
宰怒道:“竖子大胆!夫人何等尊贵!又是你嫡亲的叔母,你岂敢大不敬至此!?”
公孙陇含泪道:“谁不知道夫人门阀巍峨,乃是齐公掌上明珠!可叹贵女多颠沛!竟被贱人排挤于荒郊野外!!君上得罪至此,不怕天怒人怨么?”
此话说的众人都面色骤变,无焰也没想到公孙陇这等生猛,这样的话儿也不软和软和就说出来,顿时起了不好的预感。
那厢雨姚还算镇定,宰已是拍案而起,浑身发抖,骂道:“竖子!辱我至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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