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一座神社被银白的月光笼罩。石阶两侧的石灯笼中，烛火微微摇曳，斑驳的光影在地面晃动。
一名身着巫女服的黑发少女站在本殿前，神情认真，手中的扫帚轻轻划过地面，发出沙沙的声响。
“冥，这么晚了还在打扫？”身后传来中年男人懒洋洋的声音，正是这个少女的父亲。
本名为十六夜冥的少女头也不回，语气平静道：“明天就是入学的日子，我想先把这里整理干净。”
她的父亲十六夜辉打了个哈欠，没有骨头般地靠在廊柱上，手里捏着一罐啤酒，整个人就像是被老婆踢出家门流浪两三天的中年颓废大叔一样，看起来完全无法与神社宫司联系到一起。
“别太紧张，不过是个高中而已。”他满不在乎地说。
十六夜冥停下动作，转头看向他，“‘不过是个高中’？父亲，您应该很清楚那可不是一般的学校。”
“反正你从小就能看见妖怪，没什么大不了的。”
“……能看见妖怪，和‘在妖怪学校里当唯一的人类学生’是两回事。”
没错，芳龄16的预备高中生十六夜冥，在昨天下午从不靠谱父亲的口中，毫无准备地得知她即将进入一所“妖怪学园”上学。
先不说以她的成绩考入一个本地重点高中根本不在话下，但她其实更想吐槽难道这年头连妖怪都要搞“留学生”这套了吗？
而且整天神出鬼没的父亲到底是从哪里得到了入学名额，这简直是匪夷所思。
知女莫若父，十六夜辉自然能猜到女儿在想什么。
他咧嘴一笑，走上去拍了拍她的肩膀，“放心，你可是我的女儿，我还能害你不成？”
这样的安慰起不到一丝作用，十六夜冥面无表情地拍开他的手，“……就是因为您这种态度，我才更担心。”
虽然她依旧使用敬语，但内心其实对此感到一丝不满。
就算她从出生起就能看见妖怪，还自带对妖怪特攻的“亲和光环”，从小到大都和妖怪们一起玩耍，但像这样随随便便地下达通知也未免太仓促了——
好歹让她先提前准备好摄影机和拍立得啊。
咳咳，重新介绍一下：
十六夜冥，16岁，天生就能看见妖怪并对妖怪具有因妖而异的强大亲和力，而且对民俗怪谈等神秘事物充满强烈的好奇心，梦想是创作出一本现代文字版的《百鬼绘卷》，以记录天下所有妖怪。
“啊哈哈哈~总之具体的事情等你入学后就知道了，那位学园长会亲自给你讲解的。总之我们回去睡觉吧，不然要有黑眼圈了！”
傻笑着敷衍过去，十六夜辉笑嘻嘻地拿过十六夜冥手中的扫帚，推着她离开本殿大门前。
……
次日早晨，吃过早饭，换上黑色水手校服、拎上制服包的十六夜冥，和父亲一起来到通往后山的小道上。
她低头看了眼杂草丛生、几乎没地方下脚的道路，发现丛中的野花上还有只蝴蝶悠闲地停留休息，嘴角就忍不住抽动两下。
“您的意思是，那所妖怪学园在神社的后山上？”
十六夜辉挠了挠头，语气飘忽：“差不多吧……”
“什么叫‘差不多’啊，含糊不清的男人最差劲了，真搞不懂母亲到底看上了你哪一点。”十六夜冥神色平静地说出了杀伤力极强的话。
十六夜辉顿时捂住胸口，感觉自己的心似乎被无数支箭穿透。
说好的女儿都是小棉袄呢，他的小棉袄怕不是个自带“夏暖冬凉”功能的吧呜呜呜……
不敢继续说下去，内心受到暴击的十六夜辉沉默地带着十六夜冥朝山上走去。
大概走过三十多米，视线穿过郁郁葱葱的树冠，就能隐约捕捉到一座春日型鸟居的轮廓。
这座鸟居与普通的朱红色鸟居不同，整体呈现罕见的黑色，柱子上刻满了繁复奇异的红色花纹，貌似是妖怪的手笔——因为十六夜冥小时候曾见过一个妖怪这么画过。
固定在贯和笠木之间的不是牌匾般的额束，而是随风飘荡的白纸，上面画着奇怪的图样，主体是一个长着红色长鼻子，身后有乌鸦翅膀的“人”。
站到鸟居前，十六夜冥眯着眼，仰头仔细辨认图样，疑惑道：“天狗？这样不伦不类的鸟居坐落在神社附近，真的不会引起神明震怒吗？”
鸟居代表着神社结界，是神域的入口。
现在这情况就好比在古代平民仿建皇帝的宫殿，平民敢抄，当地管事的敢让他抄，都吃了熊心豹子胆。
十六夜辉被她这么一说更心虚了，赶忙捂住十六夜冥的嘴巴手动禁言。
“嘘！你小声点，这难道光彩吗？这里就是夜行学园的‘交界点’，你穿过这座鸟居就能看到学园了。”
哟，原来还知道心虚，看来这事他是清楚的。
十六夜冥这样想着，掰开父亲的手喘了口气，这让本就信仰虔诚的她更加对他不满，“这鸟居到底是什么时候的，怎么我从来都不知道？还有，‘交界点’是什么？”
十六夜辉极不靠谱地嘿嘿一笑。
“哎呀，这是前不久那位学园长亲自来造的，那时候你还在学校上课，不知道很正常，我想给你个惊喜就没说。
“至于‘交界点’嘛……你就当是一扇能打开另一个空间的门好了。夜行学园所在的是一处名为‘妖界’的异空间，‘交界点’就是连接在人界和妖界之间的节点。”
十六夜冥很快听懂了，但她是真没想到居然有妖怪胆子大到敢仿造鸟居，那不就是把自己和神明放在同一档次了么。
不过她也不好说什么，毕竟是她即将入学的学园长的手笔，只希望神明大人好好惩罚她那个不称职的宫司父亲。
见她好像没有什么意见，十六夜辉又嘿嘿一笑催促道：“时间快到了，快进去吧，可不要第一天上学就迟到啊。”
十六夜冥有些无语地迈步朝鸟居走去。
她可不像这个不省心的男人一样没有时间观念，每天还需要女儿起床打扫神社再把人叫醒。
身为宫司居然如此懒散，每天居然还能活得这么自在，果然还是十六夜家供奉的神明大人太仁慈了。
然而，就在十六夜冥腹诽着即将迈步穿过鸟居之时——
“……冥。”
十六夜辉出声了。
他的声音异常沉重，让十六夜冥的心莫名悬了起来。
转过身，她看到的是一张难得严肃的脸。
那双和她一样，如同紫水晶般深邃的眼眸缓缓移动，视线扫过她的脸庞，像是要好好见证她此刻的模样。
“怎么了？”十六夜冥疑惑道。
“附身符戴好了吗？”
“带着呢。”
“那就好。”十六夜辉又恢复最初没心没肺的态度，笑着挥了挥手，“快点进去吧，你在学校不要因为想我而哭鼻子哦！”
“我又不是刚上小学的小孩子，而且哭的人应该是你才对吧……”
她这一走，神社的清扫工作可就全部落到十六夜辉一人身上。
虽有无奈，但十六夜冥已经习惯了父亲这样不着调的性格，起码小时候，他给了她两倍、甚至更多的爱。
不过人也总是会变，十六夜冥也越来越看不透她的父亲。
他现在经常玩突然消失，回来时身上总会多出几丝陌生的妖气；明明是人类，又看不见妖怪，却对妖怪的世界很熟，还能让她进入妖怪学园之类的……
以上几点原因，让十六夜冥总觉得他身上藏着秘密。
但作为家人，她不想窥探这些，愿意为他留出足够的私人空间。
只要能够平安幸福地活着，便足够了。
“那我走了，再见。”
十六夜冥看了父亲一眼，转身穿过鸟居，纤细的身影眨眼之间消失在原地，仿佛整个人的存在被一并抹去。
微风拂过，周边的树叶微微抖动，婆娑作响。整片山林里回响起婉转的鸟鸣，气氛一片寂寥。
许久，空中落下一声男人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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