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惊诧极了,眨眨眼,忍不住多看了一会儿。
她活了十六年,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的场景。
看着看着,耳边传来一记绵长的呼气声。
梁九一惊,赶紧闭住眼睛,躺在枕头上装睡。
昏睡了一晚的男子慢慢起身,目光落在躺在自己腿边的小道姑身上。
她的道姑头都散了,道袍皱皱巴巴的,露出一小片雪白的脖颈。
肉乎乎的脸蛋上印着一片红痕,睫毛轻颤,即便闭着眼睛,也能猜测到眼皮子下面的一双眼珠子在乱转。
再一看,床上凌乱不堪,地上倒着一个药罐,药罐旁边是替换下来的绷带,绷带上血迹已干,变成了黑褐色。
他低头看了看新包扎的伤口,又瞧了瞧小腹上的红痕,扯着嘴角轻笑一声。
“喂,醒来了。”
他晃了晃腿,试图将梁九叫醒。
梁九乌龟似得趴着没动。
“别睡了,起来了。”他威胁道,“否则,我就把你这屋里值钱的东西都拿走。”
听听听听,这是什么恩将仇报的禽兽语录!
梁九一边生气一边装作模样地舒展四肢伸了个懒腰,“唔,好困啊!咦,你醒了?”
她揉着眼睛坐起来,问。
男子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嗯,醒了。刚醒,你也刚醒?”
梁九心想这一句大可不必询问,“我,嗯,也刚醒。”
她挠挠头,“你感觉怎么样?”
一整夜过去了,他应该退烧了吧。
“我好多了。”男子道,“昨夜,是你在照顾我?”
梁九点了点头。
不是她的话是鬼吗?
男子盯着她看了片刻,又道:“多谢道长搭救,有劳了。”
“呵呵,没什么,没什么。”
怎地此人客气起来更令人觉得毛骨悚然,梁九干巴巴地笑了两声,整了整衣服,准备下床,拉开与男子之间的距离,但男子腿太长,占据了大半个床铺,她只得从他身后绕过去,然后小跑到门前,把门推开了。
温暖的阳光辐射进来,梁九总算摆脱了被噩梦纠缠的恐惧感。
她撸起袖子,动作麻利的挽好了头发,从水缸里舀了水开始洗漱,准备迎接全新的一天。但她全新的一天里多了个男人,这个男人仍旧呈半裸的状态,此时此刻正坐在她的小床上,意味不明地观察着她。
那人的那双凤眸实在是凌厉的很,昨天病歪歪的,威力不大,今日康复了许多,竟是比毒蛇的竖瞳还吓人。梁九手一哆嗦,差点咽下嘴巴里的青盐,抬手指了指房门道:“外面有水缸,有木盆,你打水洗漱呗?”
看我干什么呢?
男子闻言一笑,无动于衷,“你……是个女的么?”
梁九浑身一僵。
什么叫她是个女的么?
她是个姑娘这件事,很难看出来吗?
梁九低头扫了眼自己的胸脯,心想这隆起的幅度,也不比他裤 | 裆里的那位小啊!
“对,我是个女的。”梁九一本正经地回答,“你昨天不也叫我小道姑了吗?”
男子一听又笑了,“我昨天晕晕乎乎的,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都忘了,你别见怪。”
梁九扯了扯嘴角,继续刷牙。
不见怪就怪了。
男子见她不吭声了,继续似笑非笑地问:“你,叫梁九?”
“嗯。”梁九把嘴里的水吐出去,“你呢?叫什么?”
再不说的话,她就把他撵走。
然而男子思索了片刻便回答了他,“我姓顾,叫顾三。”
顾三?
好难听的名字,仿佛来自一个在山脚下卖烤红薯的大叔身上,和他那张脸完全不搭,梁九满是嫌弃地问:“你为啥叫这么个名字啊。”
男子挑挑眉,“怎么了?”
“好难听。”梁九诚实地道。
男子嗤地一声笑笑,“你不也叫梁九吗?”
“我,我是,是霭云道长当年送我到柿子林的时候,顺手摘了九个柿子回去,为了纪念这一天,所以叫我梁九!”梁九不服气地辩解。
男子认可地点点头,“嗯。我在家中排行第三,所以叫顾三,不可以吗?”
梁九:“……”
男子双手撑在膝头,又道:“看来,你很喜欢你的名字。”
“对啊。”梁九道,“九这个字寓意多好啊,九九归一,九五之尊,九死一生,都是九。”
男子闻言一怔,似是被她的话戳中了内心。
梁九得意极了,呵呵,九就是比三好听!
“我去做朝食了,你,你把衣服穿上吧!当心着凉。”
说完大摇大摆地来到灶台前,开始生火做饭。
她没有时间和他闹了,她今天还有许多事要办呢。
锅里烧开水,扔下去一把自己晒的干面条,想着屋子里的那位少不得也得吃朝食,便又添了一把,接着放调料调味。
等待的过程中,顾三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自打他睡醒之后,身体好了些,便是一副不冷不热,不阴不阳,不喜不怒的样子,说是高高在上吧,跟她说话的时候还算客气,大抵是看在她是他救命恩人的份上。说他客气吧,他从头到脚始终散发着一股疏离感和迫人之气,遮遮掩掩,笑里藏刀,简单来说不像个好心肠的人。
不过令她欣慰的一点是,他总算把衣服穿上了。
凌云道长在白云观主抓饮食这一块,把自己养的高高壮壮,他的衣服,顾三穿得长短正好,略为宽松,不过腰带一系,什么也看不出来。梁九一边煮面一边偷偷打量他,心想这位要是出现在白云观里,得把来山上求姻缘的小姐们迷成什么样,没准会由此开启一场不为俗世所容的禁忌之恋。
她想着想着心飞了起来,连面都顾不上了,还是顾三好心提醒了她,“喂,水溢出来了。”
梁九一惊,赶紧往锅里倒了点凉水,把顺着锅沿涌上来的沫沫浇了下去。
呼,好险好险。梁九检查了一下灶膛里的火,回头一瞧,发现顾三坐在了木屋前的石阶上,用狗尾巴草逗着不远处的麻雀。
他还挺闲的。
梁九眼神在小麻雀身上顿了顿,之后又飘到了顾三身上,怎么说呢,那人就是有种魔力,只要他出现,目光就会情不自禁地投向他。
经过一夜的休养,顾三的脸上总算有了些活人的朝气,此时此刻,这张毫无瑕疵的脸正在阳光下绽放着动人的光芒,神姿高彻,风气英秀,看得她心情大好,心想霭云道长说得对,人活着就是该多欣赏美好的事物,以此舒肝养血,起到一个延年益寿的作用。
梁九很想多活上几年,便盯着顾三的脸看个没完,正看得入神,顾三忽然抬起头,看向了她,梁九赶紧别过脸,往面锅里加了些水道:“咳,那个,你荷包蛋吃几分熟的?”
“几分熟?”
“对啊。”梁九抱着快要见底的鸡蛋筐,道,“这样,你告诉我你吃熟鸡蛋还是溏心蛋。”
顾三晃了晃手里的狗尾巴草,认真地思索了梁九的问题,然后回答:“溏心蛋。”
“哦。”
梁九心疼地往锅里打了两颗鸡蛋,又扔了一小把绿叶菜,两碗不丰盛却还算营养的水煮面就做好了。
“面好了,来吃吧。”
梁九把面放在坑坑洼洼的八仙桌上,搓了搓被烫得发红的手指,催促大爷似得顾三。
顾三起身走了过来,看了看梁九做的面,“你做的?”
“对啊。”
你他娘的刚刚不都看见了吗?现在问这个是什么意思?
正要发怒,男子忽然给予了她极高的赞誉,“很香,看着很有食欲。”他朝梁九伸出手,“筷子呢?”
梁九的心情才从愤怒陷入顾三的夸赞之中,紧接着又被他的疑问搞昏了头,“筷子,哦,筷子……”
她围着灶台转了一圈,只找出来三根筷子,奇了怪了,她记得她家里明明有两双筷子的呀。
她一双,偶尔来陪她吃饭的霭云道长一双,那一双丢哪去了呢?
梁九找了一圈没找到,尴尬地走到一脸期待的顾三面前,道:“那个,要不你先吃,不然面要坨了。”
说完,眼睛不自觉落在了顾三的脑袋顶上。
他没梳头,圆圆的发髻歪歪扭扭,插在发髻上的赫然是一根筷子!
好家伙,原来在这儿呢!
“你别动!”梁九大喊一声,朝顾三伸出手,“千万别动啊!”
顾三微微皱眉,看着梁九离他越来越近。
因隔着一张不算宽的八仙桌,生怕摔倒的少女下意识地扶住了他的肩膀,她的手指很细,很白,明明才劳作了一番,却无半点污渍,干净得像块玉一样。
而她的身体,也散发着一股莫名的清香。
即便裹着宽宽大大的道袍,也看得出少女身材姣好,玲珑有致,嗯……玲珑有致的地方离他越来越近了。
若非觉察出眼前的这个少女懵懂无知,他都要怀疑她在蓄意勾引了,就像那些主动往他身上的扑得女子一样,但总归男女有别,这样的距离,令他隐隐感到不适,正想阻止她的动作,头皮忽然被人扯了一下,接着青丝滑落,随风轻扬。
“找到了!”
遮挡着他视线的玲珑身躯移开,少女娇俏的脸映入眼帘,“筷子在你头上呢!”
顾三望着梁九手里的筷子,一阵沉默。
“找到了就吃饭吧。”他把筷子夺过来,在袖子上擦了擦道,“再不吃要凉了。”
“对对,快吃吧!”
吃完了还有事呢!
俩人一人端着一碗面,面对面嗦起来。
梁九做的面看着一般,实际上吃起来也不怎么样,她吃了一半就吃不下了,顾三却吃得很香,筷子戳开溏心蛋的时候,眼里甚至闪过了一丝惊讶,一副没见过世面的德行。
梁九悄悄打量了顾三几眼后收回目光,戳了戳碗里的面条,趁着对方心情还不错,问:“你,你有什么打算呢?”
他都醒过来了,总不能一直待在她这里吧。是去白云观求助,还是自行下山回家,总得有个决断。
顾三十分讲究地用面条沾上溏心蛋的蛋液送入口中,“什么什么打算?”
梁九看呆了,好家伙,还有这样的吃法呢!她赶紧也嗦溜了一口面,道:“就是你打算去哪呢?你总不能一直待在我家吧!”
顾三眼底黯了黯,继续低头吃面。
啧啧啧,又是这幅遮遮掩掩见不得人的样子。梁九撇撇嘴角,问:“你家里人不要你了啊?”
顾三吃了口面,“算是吧。”
梁九戳着面条,接着问:“那你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你家里人打的吗?”
顾三:“算是吧。”
梁九被他敷衍的回答搞怒了,“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么叫算是吧?!”
顾三扫了气鼓鼓的梁九一眼,道:“你想知道什么?”
梁九理直气壮地道:“当然想知道你到底是谁,身上又发生了什么事啊。”
“哦。”顾三盯着她的眼睛,“你自己觉得呢?”
梁九哼哼两声,“我有什么好觉得的!这事得你亲口说啊!”
说罢眼珠子一转,冷静分析,大胆猜测,“我猜啊,你肯定是得罪了你的后娘,后娘容不下你,趁着你爹不在家,寻了个借口找你麻烦,你不服,跟后娘干了起来,后娘趁机将你赶出家门,因怕你找你爹告状,沿途布下埋伏,找杀手追杀你,不肯给你留活路!”
顾三全程一言不发地听着,听完点点头,“差不多。”
梁九笑了一下,低下头,假装吃面。
差不多?明明是差很多!
当她真的猜不出来呢!就他那副欲言又止,表情沉重,两眼含恨的模样,肯定不是被家里人欺负了这么简单!十有**就是她之前想的那样,被什么得罪不起的人盯上了,宁死不从,沦落至此。
真是这样的话就糟糕了呀,他无路可逃,只能暂时找个地方藏起来,显然,她家就是个不错的选择。
毕竟背靠白云观好乘凉啊!
这可不行!
“那个,我家里也没多大地方,就不留你了。你需要寻求帮助的话,可以去找白云观的青云道长,去的时候就说是我的朋友。”
救人救到这个地步,也算仁至义尽了,没辜负霭云道长对她的栽培。梁九抬头望了望太阳,估摸着时间也差不多了,便抛下披头散发的顾三站起来,道:“我还有事,得赶紧走了,你记得走啊,我不能再收留你了。”
顾三没应声,只默默放下了手里的面碗。
“你一定要走啊!”
梁九一边擦嘴一边思索着该用什么话把对她的家依依不舍的顾三撵走,想了半天憋出来一句。
“我不想再看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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