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快看微博！”周冉匆匆关上车门，听袁悦语速极快道，“有人泄露了客户公司新产品的原始检测数据，现在舆论指责我们与客户公司联合造假欺骗消费者。”
在不违反基本事实、隐瞒产品缺陷的情况下，公司会按照送检方要求在合理范围内进行数据美化，最终向外界宣传的检测结果含有一定虚假性，这是行业内心知肚明的规则。
极少有公司完整公布原始检测数据，也极少有使用者细究差异，而这次的送检方此前才因产品质量问题造成事故，加之周冉公司本身具有的知名度，舆论汹涌不息。
“现在委托方把责任完全推向我们，认为是我们有意数据造假，在终止合作的同时要求公司出面解释。”
电梯抵达公司所在楼层，晚上九点，办公区依旧灯火通明，平时还算空旷的空间此时竟有些拥挤，部门中所有员工都被召回公司。
踏进办公区的那一瞬间，所有人的视线都向周冉聚焦，宋总在办公桌前招了招手：“你就是周冉？来。”
袁悦就坐在宋总和张怡身边，闻言焦急地起身，却被张怡强行按下，只能担忧地看向周冉。
“宋总，张主管。”周冉向袁悦点一点头，在三人对面坐下。
她不知道即将面对什么，勉强平复着过速的心跳。
“周冉。”宋总清清嗓子，“作为公司的主要负责人，我十分信任你的品德，也相信你对公司充满感情。”
周冉更加局促，不自觉握紧了衣角。
“但从现有证据而言，最后接触监测数据的，只有你，张怡和袁悦。”
宋总话锋一转：“你在周一时提交了重新检测的意见，随后张怡审核通过，周三，袁悦将样品送往实验室检测，随后检测数据就在网络上引发舆论。”
锐利的目光投向周冉：“你能证明自己没有泄露数据吗？”
泄露客户信息是性质非常严重的指控，一旦指控成立，面临的将会是数量不等的高额罚款与开除处理。面对宋总的质问，周冉有一瞬的茫然。
袁悦与张怡面带忧虑，却碍于宋总在场，唯有保持沉默。
“宋总。”静了片刻，周冉尽量让声音保持平稳，“我能看一下被泄露的具体数据吗？”
宋总同意了她的要求，秘书随即调出图片：“原微博已经被客户公司投诉删除，现在只有一张广泛传播的截图。”
周冉没忘记道谢，放大手机里的图片，仔细将数据一条条读下去。
“这不是我提交给张主管审核的数据。”她将手机推向办公桌中央，对面四人一起看向小小的屏幕，“您看第三条基础数据。”
周冉放大图片，指了指数据中的小数点：“公布的数据是0.56。而上周我在实验系统上提交的数据，是05.6。”
她将手机还给秘书：“无论是负责审核的张主管，还是重新送检的袁悦，她们接触的都是旧有的错误数据。”
“可网上公布的数据没有任何错误，所以，这份数据一定出现在我们的工作环节之后。”
“那么，”宋总沉吟，“有没有人能够证明错误数据确实出自你的实验？”
周冉想了想：“有。”
半小时后，研发部门副主管宁逸然来到办公区。
她将手里的文件递给宋总，即使是临时收到消息赶来公司，发型着装也一丝不乱，散发着高效专业的精英气息。
“这是上周六周冉提供给我的文件。”宁逸然道，“第三条基础数据确实有错，与网络上流传的数据不符。”
周冉看向宁逸然，宁逸然对她露出微笑，继续道：“在明确的书面证据之外，出于我个人与周冉愉快的合作经历，我愿意为这位优秀且诚实的员工作证，充分相信她与此次泄露事件无关。”
宁逸然是推动公司发展的中坚力量，深得宋总信任，有了她的保证，宋总紧皱的眉头松开了，面色和缓不少：“周冉提供的证据确实十分有力。”
闻言，袁悦与张怡紧张地看向宋总。
“你们可以回去了。”终于，宋总长舒一口气，点头示意，“明天在家休息一天，好好调整状态。”
经过长久压抑的沉默，议论声在宋总离开后瞬间爆发，既然最后接触数据的周冉三人没有嫌疑，那又是谁泄露了数据？
喧闹的办公区中，周冉怔怔坐在办公桌边，不敢相信事情就这样顺利解决了。
她听着身边混乱的议论，心里仍有些不安。
“怎么了，小冉？”眼看危机解除，袁悦变得轻松不少，“已经没事了。”
“没那么简单。”张怡摇一摇头，多年经验让她有着直觉的危机感，“在泄露数据的人被找出来前，我们依然是这次失误的直接责任人。”
“那……”袁悦语塞，沉默片刻问，“那怎么办？”
“先回去吧。”张怡叹气，显然十分无奈，“目前也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
“……她们真被辞退了？”
“是啊，我刚刚去人事部送资料，听那边同事说的。”
“可不是拿出证据了吗？”
“证据有什么用，舆论一直在发酵，客户公司受了那么大的影响，公司的声誉也一落千丈，风口浪尖，当然要推出几个替罪羊平息众怒。”
“真倒霉，”其中一人道，“不就是看周冉和袁悦是新人，觉得她们好拿捏，才让她们出来顶罪。”
陆庭文穿过走廊，忽然听见周冉的名字，不由停下脚步。
他看向议论的人，笑了笑，问：“你们在聊数据泄露的事？”
“陆总。”议论的人打个招呼。
私下的对话被合作对象听去，议论的人尴尬不已，敷衍着回答：“我们都是四处听来的消息，不一定准确。”
他使个眼色，同事立刻反应过来：“是啊，还是要看公司最终的处理结果。”
说多错多，议论的人拉起同事，匆匆向陆庭文道别：“我们还有工作，回见，陆总。”
陆庭文目光微沉，笑着点头：“再见。”
“陆哥。”赵欣雨从会议室里探出一张脸，“时间到了。”
陆庭文走进会议室，向首座的人打一声招呼：“宋总。”
“听说陆总最近又谈成了一项合作，这是要进军海外市场？”宋总起身寒暄，“真是后生可畏。”
陆庭文从赵欣雨手中接过资料，点头致谢后，转身请宋总入座：“公司才创立不久，需要多尝试不同的路线。”
“还是你们年轻人想法多。”宋总道，“像我这样的老家伙最怕麻烦。”
陆庭文微微笑道：“看来最近的舆论危机让宋总很苦恼。”
“我打拼了快三十年，才让公司在行业里站稳脚跟，一次泄露事件，之前建立起来的口碑全毁了。”
说着，宋总苦笑：“真是时也命也。”
陆庭文道：“依我看，解决问题的关键是找出泄露数据的员工。”
“难。”宋总摇头，“虽然公司已经报警了，但舆论总比真相跑得快，现在网上已经开始指责我们公司一次失误的数据是有意为之了。”
“二十多年，就那么一两次的失误。”一次舆论爆炸引发的连锁反应是无法预料的，宋总叹道，“合作公司又不停地施压，我们只能先开除两位涉事员工，先给外界一个态度。”
陆庭文向后靠上椅背：“开除涉事员工虽能暂时平息争议，却对贵司口碑无甚裨益。”
见他话中有话，宋总顺势问道：“陆总有何高见？”
“不敢当。不过，敷衍的处理结果不仅无法挽回外界对贵司的良好印象，反会令大众猜测事件背后另有真相。那些毫无依据的分析与谣言会为贵司带来更多的负面影响。”
宋总沉吟片刻，显然有些动摇：“依陆总看，这件事怎样处理比较妥当？”
陆庭文笑了笑，反而揭过话题：“只是闲谈罢了，以贵司团队过人的专业素养，想必能提出更加有效的解决方案。”
“陆总何必谦虚。”宋总摆手笑道，“有交流才有进步，我确实很好奇，你们年轻人会如何处理这次的危机事件。”
“宋总过誉。”陆庭文微笑道，“我会查明真相，并向外界公布详细的调查过程，用无可辩驳的事实表明公司对泄露行为绝不姑息的态度和追查到底的决心。”
“以及，”他轻轻摊手，以一种掌握全局的姿态，“有错必罚，有劳必奖的管理原则。”
宋总失笑：“这与现在的处理方式有什么不同？”
“区别在于，主动调查与揭露的行为能争夺解释话语的主动性。”陆庭文一改话锋，“如果找出泄露数据的人，您会开除他吗？”
“当然。”
“以什么理由？泄露数据？可您已经找出‘泄露’的人了。”
宋总一怔。
“至于贵司被指控的其他行为，例如之前的数据失误。”陆庭文神态轻松，“也需要一个‘负责人’，不是吗？”
“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啊。”宋总笑着感慨道，“看来我要多向你们年轻人取经才行。”
“浅薄之见。”陆庭文浅笑，“论管理经验，宋总才是我的老师。”
*
会议室里传来宋总的笑声，袁悦抱着纸箱从门前经过，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他怎么还能笑出来？”她在周冉身边坐下，愤愤把便签夹丢进箱子，“我简直想冲进去把他们都打一顿。”
周冉看着袁悦一点一点打包工位上的个人物品，安静片刻，忽道：“最终处理结果还没有公布。”
她抿了抿嘴，坚定道：“我还想再争取一下。”
“别天真了，小冉。”袁悦叹气，“你见过帮替罪羊脱罪的吗？宋总是上司，又不是上帝。”
“可我们没有泄露数据。”周冉拿起桌面上的文件，“没有犯过的错误，为什么要承认？”
袁悦拉住她：“现在争这些有什么用？公司内部已经给事件定性了，你去了也只会挨一顿白眼。”
“周冉，袁悦。”张怡忽然冲进办公区，神情激动道，“泄露数据的人查出来了！”
周冉和袁悦同时愣住了，袁悦最先反应过来：“真的吗？”
“真的。”张怡抑制不住兴奋的心情，抖着手翻出微信界面，“泄露数据的是研发部门主管，现在人事部收到消息，已经开始走辞退流程了。”
“那我们……”周冉犹豫着问，“还要走吗？”
“不走了。”张怡帮袁悦重新取出整理好的个人物品，“我听说公司近期会有大规模人事调动，你们再等等，调任通知很快就发下来了。”
峰回路转，没想到几乎陷入绝境的关头，事情还能产生转机，张怡兴奋不已，紧紧拉着周冉：“还好有那份数据错误的文件，多亏了它，调查人员才能迅速锁定嫌疑人。”
袁悦大喜过望：“我的车贷有救了。”
“还想什么车贷。”张怡笑起来，“走，我请你们吃饭，庆祝一下。”
张怡推着两人走出办公区，周冉顺手关起办公区贴满告示的玻璃门，转过身，忽然在电梯前看到一道挺拔的身影。
她脚步一顿，心漏跳了一拍。
心有灵犀般，陆庭文停下与宋总的交谈，目光向周冉处看来。
“张怡。”宋总笑眯眯地招呼，“带你的两个小朋友去吃饭啊？”
“带她们放松一下。”张怡笑着回答，“这几天她们的压力可不小。”
“是啊，这几天公司上上下下，没谁能安心做事。”宋总向周冉和袁悦点一点头，“都收到消息了吧，过两天记得去新部门报到。”
袁悦悄悄翻个白眼，脸上还得挤出微笑：“谢谢宋总。”
她在背后扯一扯周冉，周冉慢了一拍，跟着说：“谢谢宋总。”
“好好工作。”宋总叮嘱，“别因为这次的事情影响了工作的热情和信心。”
张怡道：“有宋总做榜样，她们一定能尽快克服困难，调整好工作状态。”
“老了，谈不上什么榜样。”宋总摆手，用力拍拍陆庭文，“还是靠陆总提出建议，我才能想到现在的公关方案。”
陆庭文道：“离不开宋总当机立断，决策及时。”
宋总呵呵笑着，注意到周冉看向陆庭文的目光，话题一变：“陆总，你们认识？”
周冉顿了顿，道：“不……”
“高中同学。”陆庭文打断周冉，回答，“只是不常在公司见到。”
周冉便也点一点头。
“那还真是有缘。”宋总十分惊奇，“是了，上一次会议前，你们还说过话。”
“是啊。”陆庭文微笑，语气是恰到好处的意外，“好久不见，没想到这么巧。”
“小周，你可得好好谢谢陆总。”宋总和周冉开起玩笑，“他的几句话，帮你留住了一份工作。”
电梯抵达楼层，周冉最后走进电梯，陆庭文伸手挡在她身边，轻轻拦住即将合拢的门。
“宋总说笑了。”陆庭文看向周冉，那双上挑的桃花眼沉静而温柔，“能留下来，当然是因为周冉足够优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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