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群里不断跳出新的消息。部门经理置顶公告,下周一行业协会将会来公司交流,希望大家打起精神,迎接春节假前最后一次重要工作。
一条条收到向上刷新,周冉跟着回了句收到,关上车门,搬着纸箱往楼上走。
楼道里的声控灯不太灵敏,周冉用力跺脚,灯光亮起,她扯下门上的电费单,借即将熄灭的光打开门锁。
大学毕业后,周冉曾在一家私企供职,后来公司效益下滑,大幅度裁员,她不得不拿着微薄的补偿金四处投递简历,终于在去年的尾巴上被现在的公司录取。
公司规模大,薪资待遇却一般,不过胜在稳定,福利也不错。周冉在老城区接近市中心的地方与人合租,加上补贴,即便是在省会城市,每个月的房租也不算太大的负担。
合租不久,另一位室友就因为工作调动搬了出去,周冉性格内向,不善交际,寻找新室友的事迟迟没有落定,干脆放弃了合租的念头。
只剩一人居住的房子有些冷清,周冉把纸箱小心放在门边,打开灯,去浴室简单冲了个澡。
她换上居家服,擦着湿漉漉的头发煮面。等待水沸腾的间隙,她回复了几条工作上的消息,随后点开朋友发来的语音。
“小冉!”活泼的声音响起来,我下周就回去了!给你带特产哦!”
周冉的朋友很少,正在聊天的大学室友唐旭尧是其中一位,她看着屏幕里的消息,露出些笑,回复谢谢。
唐旭尧:你今天下班好晚!
唐旭尧:救命救命!我听辅导员说博士宿舍下周停水,可不可以去你家避难?
周冉:可以的。
这时新的语音消息弹出来,妈妈大红色的福字头像跃上顶端:小冉,工作累不累,最近一切都好?
周冉回了句都好。
风和日丽:钱够用?不够给你发红包。
周冉:够的。
父母在周冉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宋建明——就是周冉的父亲,和她的母亲周春丽是青梅竹马,两人刚结婚时也算得上情投意合的模范夫妻。
后来宋建明事业有了起色,手头宽裕了,就开始嫌弃初中学历的妻子“拿不出手”,转头和单位领导的女儿打得火热。
周冉的五岁生日,没有等来父亲许诺的礼物和蛋糕,只等来了父母离婚的判决,和同父异母的妹妹出生的消息。
这么多年,周冉一直和母亲一起生活,只有初中学历的周春丽四处打零工,干杂活,周冉就凭着这些零零碎碎的工资成为镇上唯一一个名牌大学的学生。
热腾腾的面端上了桌,给不大的屋子添了几分烟火气。周冉坐在灯下,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吃着碗里的面,城市的灯火在窗外渐次亮起,老旧的窗框被映成斑斓的七彩色。
房东的消息和工作消息一起弹出,周冉吃着面,一边缴费,一边核对项目数据。她的二十六岁,不光鲜也不亮丽,睁眼是做不完的工作,闭眼是算不尽的房租水电,疲倦和平淡一半一半。
*
大概是白天与陆庭文相见的缘故,周冉久违地梦见了高中时发生的事。
那是高中入学后的第一次月考,她因为过于惨淡的英语成绩被老师叫进办公室,头发花白的英语老师拿出她的试卷,扶着老花镜,从客观题翻到大作文,卷面上的分数越来越低,老太太的眉头也越来越紧。
“周冉。”
这一声名字在周冉听来与判决无异。
英语老师顿了顿,像是在斟酌用词,最后叹了口气:“你怎么能考成这样?”
周冉惶恐地抬头,很多时候学生像是患者,老师是医生,成绩是他们的生命,一个被老师否定的学生就是无药可救的病人。
“完形填空几乎全错,阅读错了一半,大作文词汇匮乏,只有几个基本句式,你的基础实在是太差了。”
周冉不安地攥着衣角,很慢地把头低下去。
她是小镇考来的学生,镇中学的老师根本不知道什么是作文模板,什么是定位解题。没有老师教过她阅读该怎么做,完形填空有什么技巧,更没有老师告诉她初中生就该提前学习高中的基础词汇。
周冉对英语学科的所有了解来自一张张模拟考卷和一本本习题集,老师告诉她多练习,分数就能提高。
进入市重点后,她才知道阅读理解有那么多的解题方法,大作文会有老师给出固定的模版,照着写就能拿到不低的得分。高中词汇是初中就应该掌握的知识,这是老师和同学默认的共识。
所有人都非常优秀的前提下,不够优秀就是致命的错误,没有辩解的理由。
周冉很小声地道歉:“对不起,老师。”
她低头注视着红笔圈出的错词,harmony,和谐,她就是那个错了的字母,是一群优秀的人中突出的不和谐因素。
英语老师把滑落的眼镜往上推一些,指着卷子:“你把错误的地方重新做一遍,都理解了再走。”
周冉看一眼时钟,今天周春丽要来学校看她,人生地不熟,她不想让周春丽等太久。
何况她是外地住宿生,能和家长见面的机会寥寥无几。
她急道:“老师,我可以用晚自习的时间订正试卷吗?”
英语老师的眉头又皱起来,她把周冉当成了那种想要逃避老师检查的学生:“你已经比其他同学落后了,怎么还不努力?”
周冉哑口无言。
她只能拿出最快的速度改正试卷,即便如此,当老师终于结束讲解时,窗外的天也已经黑了,距离晚自习开始还有三十分钟的提示铃声在操场回响。
她尽量快速地收好试卷,逆着走向教学楼的人流朝校门口跑去,止不住地想周春丽等了多久,越想越焦急,越急越委屈。
她没有手机,不能给周春丽打电话,周春丽不知道她在做什么,只能一个人在校门口等啊等。
周冉抹一把眼睛,眼眶有些发涩。
到校门前时天已经彻底黑了,年久失修的路灯发出幽幽的光,周春丽就坐在路灯下,正和谁聊着天。
周冉气喘吁吁地停下脚步,面对眼前的景象,她诧异的,小声喊道:“妈妈。”
聊天的人同时转头,周冉这才看清了陪周春丽说话的是她的同班同学。
那位长得很好看的年级第一,周冉从模糊的记忆里找出他的名字,姓陆,陆庭文。
在市重点座位按成绩划分,边缘选手周冉只从别的同学的聊天中听过陆庭文的名字,却对这位好学生没什么清晰的印象。
这是她第一次清楚地记下陆庭文的模样,他很高,很白,有一双令人难忘的,漂亮的眼睛。
沉默半晌,周冉结结巴巴开口:“你……你好。”
陆庭文点点头:你好。”
声音也很好听。
“来了?”
周春丽把满满一大袋东西交到周冉手里:“把东西拿上就回去吧。一会晚自习就要开始了,别耽误学习。”
没等周冉说话,周春丽又从袋子里摸出几个橘子,转身热情地塞到陆庭文手里:“陆同学,今天真是麻烦你了。”
陆庭文礼貌地道谢:“不麻烦,阿姨。”
周春丽笑道:“保安听不懂阿姨的普通话,多亏你帮忙领阿姨进学校,还陪阿姨一直等到现在。
陆庭文道:“我和周冉是同班同学,陪您等她是应该做的。”
“我也没想到小冉会出来得这么晚。”周春丽拍拍周冉,问她,“说好五点见面,怎么六点半才出来?”
周冉不想让周春丽知道老师对她的批评,却不擅长在周春丽面前说谎,短暂的沉默后,她张了张嘴:“我……今天我……”
“今天英语老师讲解月考试卷,周冉不太理解阅读题的解题思路,在课后找老师解答,所以耽误了一些时间。”陆庭文接过周冉的话,帮忙解释道,“您不用担心。”
“原来是这样。”周春丽高兴道,“好好学习,在学校好好听课,争取考个好成绩。”
周冉意外地看一眼陆庭文,轻轻应了一声。
梦境至此失去了逻辑,四周的教学楼开始变得模糊,无数声音涌入画面中,碎片里有英语老师失望的低声叹息,有试卷翻动的杂音,时钟滴滴答答走过,机械女声冷静地倒数播报距离高考还有一百天,鲜红数字日历又向后翻了一页。
光影交错,梦境支离破碎,忽然一切声响归于寂静,只余下光晕里一道挺拔的身影。
周冉看不清他的脸,但她知道那是谁。
高中生陆庭文站在操场焦红色的跑道上,背后是绚烂的晚霞,他向周冉点了点头。
“一切顺利。”
是梦。
周冉猝然睁眼。
她失神地看向天花板,窗外传来老式火车行进时的鸣笛声,回音悠长,划破屋内深蓝色的寂静。
梦境中的画面渐渐消散,周冉平复呼吸,缓慢落入现实。
手机在枕边轻轻振动,她定了定神,起身打开床边的台灯,解锁屏幕,未读信息栏跳出新的消息。
“陆”申请添加你为好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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