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不是个出门的好日子。
但林晨家有个狗大爷。
八月的江城，傍晚下完雨后气温依旧差劲，又闷又热的。但大爷非要出门，林晨不得不从。
林晨按住又蹦又叫的黑白边牧。套上牵引绳，没来得及拿上屎兜子，就被大爷拽出了门。
完了！又是徒手抓的一天～
“公主乖～，外边有水，咱不跑哦～”
出单元门前林晨顺着公主的毛低声下气地商量。
公主吐着舌头，一脸聪明地和他对视了一眼，一甩头猛得窜了出去。
林晨在家的时间还没公主多。上学的时候，周内住校，周末回了家也只会铲屎，不会给饭，就一仆人。
公主瞧不上林晨。公主爱遛林晨。公主撒了欢地往积水处跑。公主拽着林晨出了小区。
“公主……呼……你听我说，还好天气热……，路上……没什么人……”
“下次……下次不能跑这么……呼……快……”
林晨拽紧牵引绳，控制着公主沿人行道内侧跑，也不知道说的话公主听没听见……
转过弯，一只共享电驴从一人一狗后方超过。车上的人回过头来看公主。
“狗子真帅！”
公主赞同！公主兴奋！公主加速！公主——
“汪！”
“吱——嘭！”
不巧路上有水，电驴车轮打滑，那人猛得捏了一把刹车，车尾便向绿化带方向狠狠甩去。那人一时没有稳住，也被电驴抛出去，趴在了地上。水花四溅，幸运的是人没掉到积水里。
一人一狗停下了。
公主却将身一扭，转头钻到了林晨身后。
那人一看就摔得不轻。公主乖乖跟着林晨走到旁边的树下拴起来，一颗狗头贼眉鼠眼得越过林晨的肩膀往电驴方向看。林晨按住狗头，安抚了两把，上前去查看状况。
“你没事吧？”林晨蹲下来轻轻碰了碰那人肩膀。
那人脸贴着地，什么也说不出来，只喘着粗气，缓缓撑起身体，摇了摇头。林晨忙扶着他坐了起来。
对上那人的脸，林晨目光一顿，移开了视线。对方的下半张脸惨不忍睹：上巴下巴摔得血呼刺啦的，左半边嘴高高肿起。幸运的是鼻子没事，只是鼻尖蹭了点灰。
那人眼睛亮晶晶的，也不知道是感动的还是疼的，一张脸抽搐着，一副要说好多话的样子，只是嘴上有伤，只能缓缓掀开嘴唇。
“谢……嘶——”
一张嘴，嘴里的血、上巴下巴的血竟一起往下流。林晨手忙脚乱掏出纸巾，照着那人的脸就要擦。
那人猛得往后一缩，一脸震惊的看向他。兄弟，你这是要疼死我！
林晨的手僵在半空，生硬地转向那人的肩膀拍了拍。
“你先起来，这会儿社区诊所还开着，我送你去看看。”
随后他扶起倒在一旁的电动车，牵来公主跳上踏板，载上伤员，拖家带口地往社区诊所开去。
……
社区诊所的大夫正坐在门口吹着风扇。一见林晨两人就咧开了嘴，呲着大牙笑。
“小伙子摔得怪有水平哦～，鼻子一点事都没有嘞～”
秃顶的大夫对着伤员的破脸一阵稀奇，引得路过的老头频频回头。
“把小狗放在门口吧，病号跟我进去看看。”
林晨在门口找了一个能吹到风扇的地方，将公主拴好，也跟了进去。
“哎呀～，原来你叫周阳啊～，你这嘴伤的，我还以为你说的是邹阳嘞。”
进去时，大夫已经问好了那人的名字，正对着他细细检查。
周阳？好像在哪里听过……
“你张开嘴让我看看牙。”
大夫的声音拉回了林晨的思绪。
周阳的嘴轻轻掀开了一条缝，秃顶大夫又是一阵惊叹：“你这牙齿也怪好的嘞～，竟然没断！”
大夫清理周阳脸上的伤时，手法还算温和，周阳乖乖坐着任他摆布。
诊所不大，站在门口一眼就能看清里面的布局。周阳在里侧消毒，林晨坐在靠近门口的椅子上，给家里的郑女士发消息，顺便盯着门口的狗子。诊所里只有大夫的絮絮叨叨和头顶老旧风扇的吱呀声。
“欧呦～，小伙子长得挺帅嘛，你了得好好养伤，别叫脸上留下疤呀。”
林晨转过头顺着大夫的话看去，抛开下半张脸，周阳的眉眼确实好看。浅浅的小双，眼尾上挑，眼型偏长，不知是不是光线的原因，瞳孔黑黑的，但很清亮。眉骨立体，鼻梁高挺，还怪好看的。
“我说鼻子怎么没事嘞，你侧着身摔的呀！”大夫处理完脸，往下看时又一阵感叹。
周阳摔得挺严重，身体左半边各处都有擦伤。尤其是胳膊和腿，灰的土，红的血，白的皮肤，混作一团，可怜兮兮的。
“哎呀，你这样子，还在上学吧？这眼看就要开学了……，还好右半边是好着的……”大夫手上不停，嘴也不停，这嘴一激动，手上的动作也就重了。
“轻……轻、轻！”周阳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疼得不行却没法做太大的表情，只能眨巴着眼睛，45度仰望房顶，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
天色越来越暗，太阳渐渐瞧不见踪影，路灯顺着街道依次亮了起来，气温缓缓降低，街上的行人也多了起来。
狗子在门口也躁动了起来。好在大夫虽然话密，但手上麻利，赶在8点半收拾好了周阳。
林晨过去帮周阳整理东西时，诊所来了一对祖孙。
那小孩盯着周阳仔细看了看，扯了扯爷爷的衣服。
“爷爷你看那个哥哥！”
老头儿看了眼周阳，俯下身，用自以为小的声音趁机教育小孩：“你看看，不好好学习就是这样。在街上鬼混，摔成小八嘎！”
闻言，周阳瞪大了眼睛，和那小孩大眼瞪小眼。
“小伙子们过来结账！”
林晨走到周阳前面，打断了他俩的交锋，一把搀起周阳去门口结账。
“你这创面挺大，明天医院上班了最好去看看骨头有没有事。”大夫一边找药一边吩咐，“50块，扫码付一下。”
周阳的手机很坚强，屏幕碎成了渣都能用。周阳哆哆嗦嗦地一指禅开微信支付。
“顾客取消支付。”机器女声在安静的诊所里略显突兀。
老头儿又在小声蛐蛐：“你看，不好好学习，看病都看不起。”
周阳尴尬地挠了挠头，点开余额，林晨悄悄瞥了一眼。
额，21.53……
“我来吧。”林晨掏出手机扫了码，转头看向周阳，“回头你再转给我。”
一听这话，周阳眼里直冒星星，对着林晨一个劲儿地点头。
对上这张破脸，林晨呼吸一顿，咦～，这脸，还是不要做这种表情了……
林晨架着周阳走出门，低着头看周阳给的地址。也不远，那就好人做到底，送周阳回去吧。
“哇！大狗狗拉大粑粑啦！”耳边传来一句稚嫩的声音。
拉粑粑？
林晨叫好出租车暗自发笑，谁家好狗会当众拉粑粑呀。
他安顿周阳坐在路边的长椅上：“你在这里等等，出租车5分钟左右就来，我去牵公主。”
诊所的大门紧闭着，门口几个小孩围着公主争论不休。
“它的粑粑比我爸爸的还臭！”
“可是我爸爸的更臭呢。”
“才不是呢，我爸爸的最臭！”
是公主！
林晨两眼一黑，快步走过去扒开小孩。公主吐着舌头，哈着气看向他，尾巴摇出了花。
“汪”
林晨感觉自己好像飘在了半空中，手脚发软摸不着纸巾。
“哥哥这是你的小狗吗？”
“……”林晨呼吸一顿，并不想承认。他摸出纸巾，捏着鼻子，蹲下去清理。
半晌，他将垃圾装进塑料袋里，站起来看着小孩，一字一句认真回复：“不是。它是我朋友的小狗。
“……他摔伤了，我来帮他牵小狗。”林晨眨眨眼，开始说瞎话。
“那狗狗的粑粑臭还是你朋友的臭？”
“我们没有比出来谁的臭！”
这是什么问题？！
林晨被问的一噎，扯着嘴角憋出了一句：“我回去让狗狗闻闻。”便牵着公主夹着尾巴跑了。
到长椅处，出租刚刚停好。林晨牵着公主跳上后座，一只靠着一边门。
林晨吊着抓过东西的手，一言不发看着窗外，公主时不时偷偷看一眼他。
周阳坐在前排，透过中央后视镜看着一人一狗发笑。
“狗子闯祸了？”
周阳不问还好，一问之后，林晨又想起了刚刚手上温暖潮湿的触感，鼻尖隐隐环绕着臭味，耳朵里，小孩对他清理粑粑的夸赞冲上脑门。林晨成功绿了脸。
要死啦啊啊啊啊啊！
林晨甩了甩吊着的手，又往车门靠了靠，整个人就差贴在车门上了。他从后视镜瞥了眼周阳的破脸，红着眼睛冷冷开口道：“你嘴不疼了？”
周阳嘿嘿一笑，识趣地闭了嘴，指了指手机说：“那你记得通过一下微信哈。”
“嗯。”
周阳和林晨住在同一个社区，不过一个住东边，一个住西边，中间隔了一个公园。周阳住东边的春晓花园，开发早，都是几十年前的矮楼。林晨住西边的云居阁，是前几年拆迁了老破小新建的。
春晓花园的小广场上，广场舞正响得火热。
林晨目送周阳踩着音乐，一瘸一拐走进单元门后，掉头回了家。
“哥哥你回来啦！”
开门的声音惊动了林曦，她握着铅笔，像个小炮弹一样冲向林晨。
“哥哥要来帮我做手抄报吗？”林曦仰头抱住林晨的腰，大眼睛眨巴眨巴的。
是的，还有两天就要开学了，林曦小朋友的作业还有好多没有完成。她只是犯了每个小朋友都会犯的错而已。
林晨好笑地看着她：“可以做，但是其他作业要自己完成哦。”
“耶！”林曦欢呼一声，跑去自己房间拿纸笔。
郑女士过来牵公主去洗脚：“那孩子没事吧？”
“还好。”林晨中肯地评价。周阳回家时虽然是瘸的，但速度一点儿也不慢。嗯，是还好。
林晨边应着郑女士边换鞋，见鞋柜还是自己走的时候的样子，心下一沉。
九点多了，那人还没回来。
“妈，他说要几点回来吗？”
郑悦冷哼一声，低头继续擦公主的脚：“你管他干什么，又死不了。”
林晨沉默地收好鞋柜，转身进了妹妹的房间帮忙补作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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