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出手凶猛,剑若疾风骤雨,方落地,呼然挥来。她躲避不及,回身踢飞木案,扬袖仰身,洒去捧白色粉末。
黑衣人失去视线,再抬头,温扶冬一脚踢来,将其缴械压身。
“老实交代,谁派你来的?”
这姑娘瞧着瘦弱,力道却大,伸手欲揭面纱。黑衣人猛然使力,挣脱束缚,掐住温扶冬脖颈。
她呼吸困难,挣扎翻身,对方却宁死不松,她于是脚一蹬,将二人体位交换,咬其手臂。
黑衣人吃痛,忽地松手。
温扶冬当他会再攻来,却见黑衣人头也未回,夺窗而出,藏入人群。
“站住!”
温扶冬没料及,紧随其后,黑衣人消失夜色,眨眼无迹。
她寻觅未果,愤恨跺脚。这东西敢来暗杀她,又偏在这时候,想必与幕后之人有关。说不定,正是杀害柯小志之人,忙着来灭口!竟这样让他跑了!
温扶冬无奈往返,准备去照夜堂,找找有无别的线索,忽听身后喊道:“温氏扶冬可是在此!”
集群奔散,道路豁然空旷,来者气势汹汹,厉声呵道:
“经查实,温氏扶冬杀害临潼山弟子柯小志,铜骨山前来捉拿凶手,闲人避让!”
不好!
火把燃起,街道乱如潮麻,人群呼声起伏,将她暴露空旷。各街弟子随声赶来,声势浩大,映得照夜长街透亮。
“快追,她在那!莫要让她逃了!”
温扶冬来不及想,朝外跑去,好在熟悉地势,越过栅栏,劫了半路马儿,奔往山外。
怎么回事?那黑衣人做的手脚?还是说,圣君老儿打算拿她交代了!
她来的时候,还见铜骨山的人,尸体绫毒尚未查清,他们并没调查照夜堂,怎么会这么快来抓她!
温扶冬咬牙,心知有蹊跷,却不敢停歇。哪怕与他们辩解,待查到照夜堂,仍是死路一条!
她眼下确定,柯小志之死并非意外,有人铁心要陷害她!
来路重围,立满绿服弟子,将她拦路。温扶冬只得转头,身后却有追兵疾驰,腹背受敌,她心一狠,奔去竹林。
领首弟子踏空而来:“大胆贼人,还不束手就擒!”
符咒飞落,炸为星雨,见她呕血,弟子负手御行,得意笑道:“你今日插翅难逃!”
温扶冬当即纵身,弃马而逃。
她步行咳喘,走得极为艰难,像是仰头便昏厥。
弟子心有不屑,落地随后,谁知温扶冬豁而回头,翻身将其撂倒,而后凌空腾起,快若无影,弟子始料未及,持剑遭她强夺。
温扶冬脱身,踹飞他数尺,携夺来之剑杀穿来路,回头见其仍不死心,躲过突袭,青鸟儿似的落至地面。
得先想办法离开。
她擒腕锁喉,拧着弟子虎口,卸去对方手臂之力,待他又纠缠,吹响口哨,方才丢弃马儿便奔来。
温扶冬拂袖而起,扬长离去,不想他竟如狗皮膏药难缠,也随跃上马背来。
没见过这么阴魂不散的!
弟子紧拉缰绳,就着马匹争夺,胶着难分。温扶冬肘击其腰,却听他巍然未动道:“妖女休想逃!”
“想抓姑奶奶,再练个十年!”单薄衣裳滑落,她火上心头,仰身后踹,险些叫弟子见太奶。他不想病女这般能打,吃痛松手,马儿忽惊,仰蹄奔往他方。
温扶冬反应来时晚,弟子手握短刃,捅入马臀,夹着马匹,往铜骨山奔去。
“驾!”
骏马仰蹄奔腾,她见状不妙,一记铁头功,拧着弟子**,猛然用力。
“......!”
“你......”青年头晕眼花,登时两目翻白,滚落马背。
温扶冬伏身,烈马奔腾,愈近铜骨,她松手而落,躲避巡逻弟子。
“恶徒速速站住!”
站住你大爷。
前路熙攘不通,想必为封她去路,温扶冬寸步未停,劫马逃往山外。
只见青衣高扬,她手牵马绳,一道红符,“啪”的声,拍在马臀。马儿便抬蹄,飞越人头,霎如焰火流星,教众人惊目万分。
“跑......跑了!妖女竟有红符,骑着飞火流星跑了!”
这符纸一类,也分三六九等。最基础的,便是常见黄符,再往上,分别红符、紫符、白符。
有些走岔路,习邪术的,所画符纸,也会随自身气息,显现为黑符。
符咒一道极为难修,除却专于此道之人,平常弟子所画皆为黄符,毕生能有道红符,已是仙人抚顶。更消说白符,这世间仅有九九八一,乃祖师爷所创,威力之大,称为至纯灵符。
可惜,他们今日很不巧,遇上百年来,难有的符道天才。孟休危厉害的,可不止剑术。
夜色褪去,化开抹浅淡青灰,风里凉意含水,染上清晨草味。
市井繁华喧嚣,路人形色而往。
天有肚白,温扶冬赶往人间,找着无人处,又将马儿放于一家马厩外,拍拍它头,挥手作别:“多亏你,有缘再见。”
寒南山待不下去,便要另寻他处。
买菜种菜的愿景,算是泡汤。
温扶冬一时不知去哪,早上人烟稀疏,早餐店蒸笼起雾,城镇笼罩祥和。
寒南山结界外,东为邺城,西为鹿城。她一路往左,逃出近千里,想来,眼下是在邺城之外村镇。
街上零星有人,她抖着钱袋,余几块铜板,于是买两个菜包,谁料这时,耳畔惊雷炸响。
“小姐!”
听是薛翎声音,她问道:“何事?”
“小姐我听您又被追杀了!可急死我了!您没事吧?”
温扶冬拾起瞧,右耳羽坠传来声音,应是可传听音之物,便道:“暂无碍。你现在在哪?”
修士之间,可以灵力交谈,是为听音。然像温扶冬,与薛翎这般普通人,唯有借助附有灵力外物,听音镜之类,才能千里联系。
“那便好。”薛翎松气,捞起肩头布包,“我就知道,小姐您就跟兔子似的,最能蹦,他们指定抓不住您。丫头刚收拾好,一听圣君派人追杀您,我便悄悄躲开他们,赶紧回来整理包袱,已经到山脚了,这就来找您。他们还想来抓我,想不到吧,我早溜了!”
“小姐放心,丫头腿脚可快,虽走的匆忙,只拿了重要物什,您的东西可一个没落。我聪明吧?”
听这声音,温扶冬放心,问:“你可知他们为何抓我?”
薛翎苦恼:“丫头不知。圣君不知怎的,应是有人说了什么,便脸色不太好看,说找到了凶手,然后就命铜骨山快马加鞭抓人。我去打听凶手是谁,才知道,他们要抓的竟是您!”
说了什么?温扶冬叹息,看来真是有人做手脚。
薛翎机灵,可以说十分聪明,温扶冬全然可以不担心。
“小姐您想好去哪了吗?”
温扶冬当然没想好,也为之忧愁。
若无处可去,岂非流落街头。本就没钱,难道以后,要乞讨为生?
她茫然问:“我花天酒地前,可在人间买过宅子?”
薛翎想了想,还真有:“您以前养男宠还没被发现,那时候钱还没花光,在人间买过房子,专门用来安置男宠。不过这么多年,早荒废了,也不知能不能住。”
有处可落脚,温扶冬安下心,“在哪。”
“就在邺城北,一处村镇外的荒地。”
邺城北?不正是她眼下所在?
温扶冬心情大好,既这般近,何不立马去?若是废弃,拾掇拾掇,也能住人。不用乞讨,她脸上肉眼可见笑意,又幻想起,日后种菜晒日,平静生活。
没有圣君老儿猜忌,不用提心吊胆,寒南山各种风云,皆与她无关。想想,该是多么美好?
她没有耽搁,当即寻去。郊外一片平坦,处处小径,温扶冬徒步下午,终于找着宅邸,令人几欲落泪。
府邸恢宏,里头却萧索,像是废弃多年,与牌匾朱红大字,霄壤之别。
——“温府人间分部。”
她立于府前,正要推门,却听这时,咯吱一声,大门被风吹开,传来里头人语。
“听说没,主人要回来了?”
“要回来了?这么多年,终于要回来了?”
“我可等了她许久,嘿嘿......这么久不见......”
有人?温扶冬停住。
薛翎不是说,这地方荒废已久,理应无人,怎会有家仆?
这半歇,又听步音走近,匆忙忙的,极为兴奋。
“快过来!我们要好好欢迎小姐。”
另道女声传来:“那位可说了,小姐不喜这般阵仗,叫他,一个人去便好 。”
“嘻嘻嘻,我们就等着吧。”
那位?那位又是谁?
温扶冬沉默许久,听这语气,像是知道她要来。凝神一听,果真有吱吖声,一位男仆从里探头,咧开嘴,朝她怪异笑着:“小姐,您终于回来了......”
认识她?可见,这宅邸并未有新主人。
这些仆从,又是哪来的?
温扶冬看着他,不说话,将才喜悦荡然无存。
男仆好似不见她脸色,嘿嘿笑着,将她往府里拉。身上布衣灰扑扑,却是崭新,露出污垢的牙:“小姐,我们等了你许久,您快进来吧。我们已经帮您把房间打扫好了......”
阴云低沉,如墨笼罩万物,而山头连绵,以怪异之姿匐匍,宛若连体同生之子。
娆树鬼魅,乌鹊低旋。
温扶冬蹙眉,这般仔细,看来,不是早知她要来。而是很久便准备着,期待她来!
男仆浑身死气,不似活人。
温扶冬低声问:“你们什么时候来的,怎么知道我要回来?”
男仆挠头,像是疑惑,她为何这般问,道:“小姐,我们当然一直在这啊,您要回来,我们当然知道啦,肯定知道啊。因为,你是这儿的主人啊......”
说的话,牛头不对马嘴。
她感到奇怪,既是活人,怎会留在这废弃老宅。这么多年,没有东家发月钱,衣食住行,又是如何解决的?
种种异样,皆告诉她,这地方古怪。
迎面庭院落败,尘灰满布,怎么也不像,有人居住之样。一眼望去,没有任何邪祟气息,想来,并未被妖魔霸占,应是没问题。温扶冬敛目,没有去处,只能暂住于此。
“小姐快进去吧,您的房间,我们已经布置好了。”
下人眼含期待,催促不止,她无奈走入。
绕过门前屏风,温扶冬停步回头。
屏中女人面容苍白,唇色如纸,双眼空洞无神,仿佛时间定格某瞬。唯独看来时笑着,好似透过肉身,窥见灵魂底细。
不仅如此,女人笑意不明,无论她走至何处,那双眼睛始终存在,将人看得纤毫毕露。
温扶冬皱眉,错开目光。
屋内布置整洁,床榻靠门,横梁压顶,垂轻薄纱幔,珠帘悦耳。前头鼓凳歪倒,温扶冬拾起,抬头,西北梳妆台,悬圆盘铜镜。
深红被褥折叠,锈鸳鸯戏水,烛泪摇曳窗影,安静得,没有丁点儿声音。
身处这陌生环境,温扶冬只觉呼吸生凉。
邪,太邪了。
温扶冬没见过这么邪的房宅。
并无一处有邪气,却无不透着邪。
原身将钱多用于豢养男宠,妆台甚无饰品,难怪人皆嘲之丧心病狂,满屋榴火却诡异,更像为之量身定做婚房。
墙顶极低,触手可及,呈闭合之状,人于其间压抑而促急,唯床头处有窗。
她取妆台圆镜,分明不大,却将人照得无所遁形。
镜中她貌容瑰丽,盘发挽袖,发钗碧色玉簪,右耳羽坠更衬清雅。轻盈皎白月衫,面色绯然。
如此灵动,生机旺盛,令人眼前明亮。
只是——
床头靠门,横梁压顶?
道者皆追求居故风水,如此布局似有意为之,是她自己活腻了,还是有人盼着她死?
不待多想,她盯着铜镜,摸至眉心。
原身常年病缠,难见血色,今日兀然绯润,原是眉间朱砂之效。
可这朱砂怪异,不知何时所画,深邃透骨,近嵌入血肉。
鲜红色的,似浸染血中。
思忖间,她竟记忆恍惚,如似空缺。
这朱砂……怎么回事?
温扶冬走至门前,屏内女子折腰至足,作舞蹈之态,空洞目光无底,脸上若有笑意,旁观窥探屏外。
房内安静无声,五脏六腑也随之阴冷,自她离开,空无活物。
风卷珠帘,女子目视她远去,俄而眼珠转动,嘴角弯起。
廊间下人齐立,皆含笑意,温扶冬问话,却都无应。木头桩般,一动没动。
她走至门前,望着外头,心里五味杂陈,不安之感,愈发强烈。
不比她这方森冷,近些日子,正值霜叶知秋,是极热闹的日子。
临潼山顶,围得人满为患。
柯小志之死沸扬,却不能耽误正事。弟子们方追捕温扶冬,转眼,又投身于考核,十分忙碌。
寒南山地处结界之缘,乃道法创始源流,修士集中培育之处。
经“五年模拟,三年考核”,出师弟子可选择留在寒南山,成绩优异者,则可参与试炼,获内门之资。
山顶筑有石岩圆台,悬浮紫色水晶,皆如半身明镜平滑。能够透过其间,看清人间景况,此乃山内试炼习俗。
“诶,你们此次考核成绩如何?打算去哪?”
“那还用说,我定要进内门,入昭阳仙府!”
“唉,我倒是想留再山中,奈何成绩不允许啊!”
围栏拥挤不堪,挣扎着,欢呼着,人头攒动,脸上神情各异,却大多兴奋,肩挨着肩翻涌。
爆鸣升空,紫色水晶渐浮山水之景,停至温扶冬脸庞。
方才热闹人群,蓦地没声。
良久,有人吱唔。
“......这谁?”
“她不是那位偷鸡偷到仙来宫,敢和圣君叫板,然后杀人畏罪潜逃的温家三小姐??”
温扶冬立于温府,眺望远方,惨白面庞也显韵味。
美,是无法否认的美。她自尘风来,却不染纤毫尘沙,若没有那些传闻,仅是这张脸,让人觉得她出淤泥而不染,飞雪妒身,流泻清灵气质,哪怕眉间病态染白,目光却狠辣果断。
众人不解。
只因这紫水晶内,映的是试炼之景,照理来说,也应是试炼之人,怎会是这杀人逃命的嫌犯。
入选名单,压根没有此人!
四面八方闻声而来。
“铜骨山还没将其抓住?”
“这三小姐也忒能跑了吧。”
有人接着道:“我才看了今年名单,还是那十个,还有,这里分明就是喻家小姐的玉听石。”
“可喻家小姐呢......”
亦有人兴奋:“那我更好奇了,这温三小姐的名声都快传到隔壁山去了,今日这般大的阵仗,都能叫她全身而退。我倒也好奇,她究竟是何方神圣!”
人群非议不止,皆是摇头。
这温三小姐名头虽盛,却鲜为人知,平日行踪诡秘,难见其人,若非谈及所偷鸡鸭,甚有不知其谁。
寒南山称她为三小姐,乃因她已故父亲温砚之,上任临潼山总管,山里外皆颇为好名。可惜英年早逝,双女皆折,独余温扶冬活于世,众人对其多关心。
怎想此人实乃可恶,偷烧抢劫无恶不作,见她岁小且作罢,不时关照,哪知她变本加厉,将家父房宅抵卖,落得街头境地。
包养男宠三千,千金为掷美人笑。
久而久之,她人缘败光,近日又因杀人畏罪,名号传遍山内。
“铜骨山这是在干什么,傅将军不在吗?怎还不将此人抓捕入狱?”
“我倒是更好奇,今年的魁首是谁了!”
“你这说的不是废话吗,你莫不是没好好看名单?魁首除了大小姐还能是谁?”
“什么?”那人震惊,“大小姐怎的也参加了,她不是从来不管这些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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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魂归(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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