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光从穹顶泼洒而下,金属台面反射出队列中每个人灰暗的脸庞,加之高度一致的惶恐神情,远远地望过去,就像一列由机器高度复制出来的货物,随着传送带缓慢移动着。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绝望的情绪,伴随着不知何方传来的低语,揉碎在监测台里接连发出的电子报告声中,如虫蚁啃噬,心脏隆鼓声不绝。
纪浔站在队伍里,季节已近深秋,这每月一次的监测行动就变得尤为难熬。
排了将近两个小时,他才从室外排到室内,却没感受到一点温暖,排风口的冷气嘶嘶地冒着,直让人浑身麻木。
已经能看到队伍的终端了,纪浔搓搓手,揉了揉冰冷的脸颊,尽全力扯出一个笑容来。
“第302875号居民,请上前来,出示你的身份证件,并将取证手掌放到检测仪上,眼睛注视前方。”
监测员是个面色蜡黄的中年男人,他坐在玻璃面板后,用着统一变声的机械声音,通过监测台前的喇叭传出,面无表情地重复着。
纪浔带着微笑、礼貌地递过去自己的证件,将右手放到检测仪上,瞳孔对准了虹膜扫描仪。
不过是每月一次的常规检查,不会有什么问题的。他在心里这样安慰自己。
机器高速运转起来,两秒钟屏幕就会显示出结果。
监测员示意他退出等待,纪浔深呼吸着按住发抖的左手,抬起头期待着结果。
可屏幕闪烁几遍,没有显示以往那绿色的【通过】字样,而是跳出了一张他的照片,以及旁边所有的详细信息——
名字、ID号、住址、职业,一切正确。
照片下方却是一个巨大的、刺目的绿色印章:
【状态:正常(已在线)】
【权限确认:公民——纪浔(本体)】
【当前位置:居所(生命体征稳定)】
【异常报告:无】
他的血液瞬间凉了下去。
监测员从玻璃面板后懒洋洋地抬起眼皮,眼神里满是不耐烦和怀疑:“系统显示你此刻应该正在家里,所以….?”
纪浔的眼睛不自觉地眨了眨,一边来回巡视的监测组长发现了这一队的异常,正朝这边走来。
他下意识后退两步:“不….不可能!那不是我!”
“怎么了?”监测组长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朝屏幕看去。
“我才是纪浔!那个正在我居所的是伪人!”
纪浔先是愣怔,尔后疯狂地大喊起来,他不停挣脱着监测组长抓紧自己胳膊的手,一边跌跌撞撞地冲向检测仪。
“让我再测一次!肯定是系统出问题了!”
监测组长立刻按下对讲机:“B区15号监测台前发现伪人!请求安保支援!”
“下一个。”监测员像是见多了这种场景,根本不理会他,招手示意下一个人走上前。
“不!!!!!!”纪浔发出绝望地惨叫,他转身乞求地望着和自己已经排了一晚上队的人们,希望他们能为自己说句话。
明明在室外还和自己聊着最近的天气和工作,怎么现在一个个却沉默着一言不发,眼神空洞,像是在看一场演技拙劣的表演。
安保人员迅速出现,一左一右地钳制着他,不由分说地将一针特殊制剂打入他体内,再将他身上所有的物品搜查带走。
纪浔瞬间感到头晕目眩,体内一阵燥热袭来,不知是不是针剂的作用,他逼迫自己冷静下来,试图表现得正常一些,能争取到时间为自己辩驳。
“你们听我说,我有证据能证明我不是伪人,只要你们给我时间,我肯定能证明的!”
安保人员冷着脸,继续拽着他往隔离室走去。
绝望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纪浔的头顶,他没了力气,两腿一软,跪倒下去。
被认定为伪人,扔进隔离室——意味着无需审判,只有被时空治安官亲手清除的命运。
世界拒绝承认他。
就在他被粗暴地扔进隔离室,金属门即将闭合的刹那,整个监测大厅响起了冰冷的系统报时:
“昼夜交替即将开始,倒计时一分钟。请所有人员停止活动,立即启动时空防护模式。”
“十秒种倒计时结束后模式将统一关闭。”
安保人员低咒一声,猛地将纪浔彻底搡入室内,急匆匆落锁离去。
纪浔瘫倒在地,连那只用于开启防护模式的腕表也已被收缴。
想要自救的意志对抗着药力,支撑着他爬起到窗前,不死心地一下下敲着玻璃。
大厅里,无边无际的人群仿佛统一被注入指令,齐刷刷抬起手臂,操作腕表,登录系统。
象征着成功开启的淡黄色的防护光晕接连亮起,也将一个个身影凝固成静止的雕塑。
“昼夜交替倒计时十秒!”
“十、九、八……”
纪浔终于放下了敲打着玻璃的手,看来是没人再会管他的死活。
这是自己第一次、毫无防护地暴露在交替时刻。
也许,能死得痛快些。
他闭上眼,随即又不甘心似的猛然睁开,死死盯回窗外。
倒计时归零的瞬间,纪浔看到窗外天际,炽烈的白昼光芒被未知的力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急速抽离。
浓稠的、仿佛拥有实质的紫黑色从四面八方的天际线汹涌而上,吞噬殆尽最后一丝光亮。
昼夜于此刻交替!
所有灯光,穹顶的、终端的、指示牌的都在那一刹那开始疯狂频闪,整个大厅陷入剧烈闪烁和尖锐刺耳的电子噪音之中。
十秒,只有十秒。
纪浔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从怀里努力掏出那能证明自己不是伪人的证据,准备迎接被认作伪人的末日。
一个个高大的黑影如同鬼魅,从天空中的无数个时空裂隙中突显。
他利用这十秒内的时空混乱,精准地锁定了纪浔的位置。
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如同撕裂现实闯入的鬼魅,周身携带着硝烟与冷铁的气息。
冰冷的皮革手套精准而狠戾地扼上纪浔的咽喉,将他猛地掼在金属墙面上!力量之大,几乎瞬间夺走了他的呼吸。
纪浔在窒息的昏厥与频闪的光线中对上一双眼睛,那是淬了寒冰的灰色玻璃,清晰地倒映出他自己因痛苦而扭曲的面容。
以及那灰眸深处一闪而逝的、绝非伪人所能模拟的波动。
治安官的声音低沉冰冷,毫无情绪,却比咆哮更具威胁,穿透十秒的混沌,砸入他耳中:
“这是什么?”
空气稀薄,视野开始模糊涣散,可纪浔竟从胸腔挤出一点怪异的气流,带动被死死扼住的喉管震动,形成一个近乎癫狂的惨淡笑容。
他用尽最后力气抬起颤抖的手,没有去掰他的手指,而是高高举起了手中紧握之物。
那是一个伪人绝不会费心去复制、甚至会觉得肮脏和厌恶的、属于旧世界的遗物。
他掏出的,是一朵干枯、脆弱、几乎要碎成粉末的白色小花,被精心地保存在一个透明的标本塑封膜里。
它的花瓣边缘已经焦黄卷曲,却依然固执地保留着一点早已不复存在的清香形状。
这是现时代的违禁品,属于“大净化”时期之前、不允许被保留的“无用的情感象征”。
纪浔举着这朵小花,如同举着他最后一点真实的人生。
然后,他低下头,前额无力地抵上那只染着不知是谁血迹的、冰冷的手套,彻底失去了意识。
“三、二、一!”
“昼夜交替结束!”
报时声中止,裂隙一一消失在天际,连带着裂隙里的治安官,黑夜将接替掌管接下来的七天。
光明重新统治大厅,所有灯光稳定下来,机械恢复正常运转,电子噪音消退。
掐在纪浔脖子上的力量也随之消失。
那名治安官如同从未出现过一样,淹没在刚刚恢复秩序的人群和光线中。
只有他脖颈上清晰的淤痕指印,唇上残留的血腥味,以及掌心那片快要被捏碎的标本,证明那十秒的疯狂与真实,并非是他的幻觉。
纪浔沿着墙壁滑坐在地,爆发出剧烈的咳嗽,贪婪地吞咽着冰冷的空气。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却不是源于恐惧,而是一种近乎灼烧的、死里逃生的兴奋。
他相信他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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