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随众人回府时,已是申时。那时,父亲也回来了,正在准备明日的相关事宜。
想来,也有许久未曾见过父亲了,只是,望着父亲忙碌的背影,我总是想,等等吧。
红玉正在院里玩耍,看着她无忧无虑的样子,我总会被她吸引。我走上前去,摸了摸她的头,她就这么安静地看着我,静谧而神圣。她的眼底,像久积未化的冰雪,没有寒,只有无垠的洁净。
自从经历那场突如其来的大病后,她的心智永远停留在四岁那年,真是不知,这究竟是好是坏。
红玉将手中的纸鸢在我面前晃了晃,然后指着上面题的字冲我笑:“姐姐,这个字怎么念?”
我弯腰捧起纸鸢,循着他的手指指的那处念道:“‘观’,这个字念‘观’。”
她也学着我的音调念着:“‘观’——”
然后,她便顺着那行字念下去,像模像样的。
翠翎也在一旁鼓励:“红玉真棒!最近怎么不玩那个模仿人的游戏了?”
红玉杏眼一转,撅起嘴,鼓着脸:“我没有玩过这个游戏。”
听见这个回答,我倒对这个游戏有些兴趣,毕竟之前从未见红玉玩过。正想问翠翎是不是亲眼瞧见过红玉玩这个游戏时,我顿住了——因为转头时发现翠翎似乎一直在注视着我,四目相对之际,那种怪异的目光迅速转换为平常的样子,并且弯下腰继续陪红玉说话。
这一举动让我觉得十分奇怪与刻意,像是被戳穿后的迅速逃离。
“可上次你不是还陪小姐在玩吗?”
这回,红玉摆出思考的动作,最后的答案还是:“没有,一定是翠翎姐姐记错了。翠翎姐姐,你来陪我玩纸鸢吧!”
红玉将纸鸢举至翠翎面前,翠翎弯下腰,将纸鸢重新塞回给红玉。
“今天恐怕不能陪红玉玩了,下次再玩,好不好?”
红玉虽然因被拒绝而有些不高兴,不过在这个天真烂漫的年纪,烦恼总是会走得很快。果然,下一瞬,笼罩她面庞的乌云不见了,她咧着嘴笑:“好,不许骗我哦。”
“不骗你。”
我细细品味翠翎说的几句话,“模仿人的游戏”?而且反复问起,这有些可疑。
“翠翎,你是什么时候看见我与红玉玩过这个游戏?”
翠翎脱口而出那个具体的时间,像是早就做好准备,等待着我的询问。而那个时间,陪红玉玩的只能是她。
红玉对此矢口否认,可能是小孩子总是忘事的缘故。
“那么你可知模仿的是谁?”
“不知道。”
突然,红玉扯了扯我的衣袖,抬头问我:“姐姐,那我们玩——”
“恐怕今日不行,改日吧。”
“好吧。”红玉勉强答应。
红玉的身后,梨花千娇百媚,可案上的玉瓶中,它却奄奄一息。
“翠翎,将花换掉吧,”说出这话时,不知什么东西敲了一下我的心,“也不用再插花了,只将玉瓶摆回此处就好。”
翠翎回来将玉瓶放好之后,又端来了一碗桃羹。
我用羹匙舀起一勺,这的确是桃羹不错,只是翠翎为何会如此做,她明知道,我是不能吃此物的。
我放下羹匙问她:“翠翎,这是何意?”
翠翎看着桃羹,从容不迫地回答:“这是膳房送来的,小姐不尝尝吗?”
“可你明知我不能吃这个。”
她怔怔地看着我,肩膀微微下垂,像是松了一口气。
“我忘记了,幸亏小姐还记得。”她如于梦中初醒,留下这句话后便急忙将碗端走。
“翠翎,你今日可是有什么事要与我说?还是说,你发现了什么?”
她停住脚步,身影有些颤抖,连同声音一起:“没有啊,小姐您多想了。”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我觉得翠翎已经察觉到了什么,而桃羹只是一次试探,甚至可能是多次试探中的一次。可当我问起时,她为什么不肯告诉我呢?难道翠翎分不清我与她?
那个模仿人的游戏,难道被模仿是我?可红玉不该知道关于我的那么多讯息,并且能够准确无误地表达出来。而她,也不应该能做到天衣无缝。
想到这儿,家中之人好像并未察觉我有什么异样。可我开始矛盾了,我既不希望他们发现,竟然又盼望着他们能够发现,左右徘徊着,我的心也乱了。
陈忠年这条线已经断了,康王那边也没得出什么有用的讯息,剩下的,就还有那个还未曾谋面的吴容衡。
不知何日是死期,那便应该提前将一切安排妥当。
也许,是时间将此事告知祖母他们了,但只得过了明日才行。
可,我又该如何开口呢。
——
死寂的白装裹着全府上下,今日,是兄长的忌日。
三年前的今日,骤雨忽降,兄长战胜归来,被圣上召入宫中。我们苦苦等待,不见归人,到来的是一则噩耗——兄长被赐死于大殿内。
巾帼英雄,如此下场,可众人不敢提,也不愿提。
我至今不知圣上究竟以何罪名赐死他。
烛影幢幢,明暗交叠,曾经的意气风发,化成牌位上一行冰冷的字,期盼的重逢,成了哀丧。
如同往年一样,我们在祠堂中祭拜兄长。
过后,父亲请祖母至书房商议要事,而母亲总是要在这儿待上一整日,带着哭腔不停地念叨着。
“言归啊,娘想你了……”
“若是我不让你习武练剑,或许就不会落得这般下场了……”
“娘今日在这儿好好陪陪你,你父亲他……”
“……”
“母亲,别哭了。”我为母亲拭去眼角的泪,可还是止不住她的悲伤。
母亲紧紧拉住我的双手,泪眼婆娑,似是想对我说什么,嘴微微张了张,但还是放下手来。
“母亲,你可是想说什么?”
母亲闭上眼来,泫然泪下,摇了摇头:“没有什么,只是有些想言归了。我竟然有些记不清他的样貌了——”
一个人离开之后,最先淡忘的是他的样貌、他的声音,每每发现自己失去了相处中一点一滴,便会心如刀割。
“兄长如若在天有灵,定会希望您能好好保重身体,若是母亲一直如此沉浸在悲痛之中,这定是兄长最不愿意看到的。”我握着母亲的手,宽慰她。
直至到了用晚膳的时刻,再加之旁人的劝慰,母亲才肯离开祠堂用膳,她明显变得更加虚弱了,昨夜内心下的那个决定,又在此刻动摇着。
今日众人皆沉默不语,那一份压抑总在四处游荡着,走出门外,才能勉强得到一丝喘息的机会。
书房内灯明至午夜,祖母与父亲方才走出来。
“言絮,你怎么还没睡?”父亲的声音十分低沉,他背着光,瞧不清脸上眼色,只觉得比往日更具威严。
“不大睡得着,便出来散散心。”
“早些回去歇息吧,这时夜凉,你也应该多添些衣裳。”祖母说完,父亲便要搀扶他回去。
但有些事,我想先问出口。
“祖母,言絮斗胆一问,你们在商议的是何事?”
“到时候,你自然就会知道了。”父亲回过头瞥了我一眼。
“那此事可是事关林府上下?”
父亲没有回答,那此事便事关重大。
祖母扶着父亲的手转过身来,语重心长地说:“言絮啊,明日你早些起来,来厅堂见我,到时候你自会知晓是什么事。今日,你就先回去吧,昂——”
祖母重新转过身去,一步一步地走回房中。沉重,不解,袭上我的心头。
雨还在喧闹不停,到凌晨时分已然静下。
天空泛白之时,祖母与母亲已在厅堂静默地坐着,其余一众下人皆注视着门外,都在等待着。
“祖母……”我刚想要出声询问,却被祖母立即打断:“不要问,一切如何,等你父亲归来便知,但愿……”后半句话变成了呢喃细语,以致于我没有听清。
我紧挨着母亲坐下,她此刻正捻着佛珠,闭着眼,嘴里念着佛经。
而这种等待的情形,我在三年前见过,那时,等的是兄长,而今日,等的是父亲。当年,是期盼,而现如今,是忐忑不安。这种场面让我知道,今日发生之事,足矣改变我们的命运。
小雨淅淅沥沥,祖母突然睁大了眼睛,杵着拐杖直直地朝门口走去,众人皆随她上前。
“下雨了——”祖母的声音是悲切的,话音未落,另一道更加尖锐的声音响彻云霄。
“不好了——”众人簇拥着皆朝外去看是何人在说话,等看清那人是报信的阿鸣时,皆退至一旁,为他让出一条道来。
那人快步跑来,嘴里的话从尖锐的喊叫声变为低沉的啜泣声。
阿鸣直挺挺地跪在祖母面前,用袖子一抹眼泪,抽咽道:“老夫人,不好了!”
我听见了佛珠摔落在地上,散落四处的声音,也知道祖母正在极力扼制住自己的悲声,扶着一旁的丫鬟,努力站稳。
“你说……我儿……我儿他怎么了?”
“老爷他……他恐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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