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雅音觉得,就是这一晚的纵容把裴颂声惯坏了。
此后几天,无论她在做什么,裴颂声总会在一旁看着她,倒也不出声打扰,安安静静的,就像是一只等待主人抚摸的小狗,她若有意冷待,他就会变成一只被主人丢弃的小狗,明明身量高大,看着却好不可怜,程雅音总忍不住身体力行地去安抚一番。
有时他夜里惊醒了也要粘着她,不讨得几个吻是不会罢休的。
程雅音实在不想与他这么亲密,等他清醒以后两个人都会很尴尬。但只要一见他露出那种表情,想着他如今变得性情迥异跟自己写的劳什子话本脱不了干系,自己种下的苦果还须自己咽,只能由着他去了。
女人还是不能太心软啊。程雅音捂着被亲肿的嘴巴,看着喜滋滋的罪魁祸首,有点怀疑自己笔下的陆行远是否真的这么粘人。
别的都好说,程雅音最受不了的,是裴颂声喊她的小名。
那晚的混乱不知是不是给裴颂声封闭的意识撬开了一个口子,这之后他时不时就会叫她一声“阿筝”。
不这么叫,程雅音还能说服自己把这一切都当成是一场家家酒,一被他叫出本名她就有点受不了,像被从一场梦里拽出来,再也无法面对他这张脸,总觉得自己在占即将和离的夫君的便宜。
终于有一次受不了了,程雅音推开上来讨吻的男人,严肃道:“你别再叫我阿筝了,我不是阿筝,我是璇黎。”
裴颂声:“我知道,阿筝是你的小名。”
“璇黎的小名不叫阿筝!”见裴颂声神色迷茫,程雅音也不知道该作何解释,索性倒打一耙,“阿筝是你在外面认识的女人吧,把她和我弄混了?”
“夫人冤枉我。”裴颂声看着有点委屈,“我怎会有别的女人,夫人明明知道,我此生唯你一人而已。”
“那你为什么总是对着我叫阿筝?”
“不知道,我就是觉得,你是阿筝。”
“为什么?”程雅音越听越糊涂,中离魂散还会有这种症状吗?
裴颂声目光柔和,似乎在感受着什么,唇边勾起一抹浅笑,“因为,我的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在说,想离阿筝近一点。”
程雅音心里像被什么撞了一下,怔愣地望着裴颂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
整日被裴颂声缠着,程雅音有许多事都不方便去做。揽月和移星每天跟梢刘昌,回来报的都是这位公子日日招猫逗狗、吃喝玩乐的行迹,看起来,他的确不像是能缜密地筹谋布局的人。
裴颂声的情况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好,案子悬而未决,真凶隐匿暗处,许多事情需要他亲自定夺。程雅音每日若无其事地应付他的亲近,实则心里的焦急越来越盛。
心急如焚的当口,汪太医送来了一封信,说找到了解毒之法,需见面详谈。
深夜,安神香的烟气在房中袅袅升起,程雅音推了推一旁的裴颂声,确认他已熟睡,便蹑手蹑脚地起来穿戴齐整,推门出去。
到了约定的时辰,汪太医如约前来,仍是一身黑斗篷,在夜色里神秘又沉稳。
他一来,便先去房中给裴颂声把脉,蹙眉道:“离魂散之毒在大人的身体里侵入得更深了。此毒性如缠丝,虽不至于立即叫人神智癫狂,中毒者也会有短暂清醒的时刻,但如果不彻底解毒,便会再犯。如此反复几遭,人的心神就会被折磨崩溃,到时候就真的无力回天了。”
程雅音听得心惊肉跳,裴颂声的毒已是第二次发作了,不知他还能经受住几次,连忙急声道:“您不是说有一个法子吗,赶快试试。”
“夫人莫急。”汪太医道,“对付这种阴险的毒,最好的办法是用猛药相冲。我研究了附着在笔杆上的离魂散残余,已经拟好了一个方子,只是还差一味药引,名为断肠草。”
说话间,两人已走到了外间坐下。见程雅音目露疑惑,汪太医解释道:“断肠草乃是西域奇草,虽是剧毒之物,但因与离魂散同出西域,我想在药性上必能相克,用它来做解药的药引再合适不过。只是此草极为难得,生长在西域的绝崖石缝中,且几十年才能长成一株,在西域的药商之间也不多见,宫中更是没有珍藏。”
程雅音一听便泄了气,绝望道:“如此说来,解药岂不是做不成了。”
“我今日前来为的就是此事。”汪太医道,“我认识一个人,他是西域人士,祖辈世代为医,断肠草便是他的家传珍宝,他日日携带,从不离身。”
程雅音心中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所以您是希望我去西域找这个人?可是路途遥远,来得及吗?”
汪太医摆摆手,“这倒不必。他自小就在中原学习医术,后来师门出了变故,他便成了个江湖游医,四海为家,行踪难觅。不过夫人可曾听闻过盛京城外的暗市?”
程雅音点头,却不知他为何会提及这个。
暗市她自然有所耳闻。每月十五子夜之时,盛京城外都会聚集一批商人,以林为市做起生意来。不过既是暗市,做的自然都是不能上台面的买卖,做买卖的,也都是些三教九流之人。
她记得在和裴颂声为数不多的交谈中,她曾向他请教过暗市一事,问朝廷为何会允许这样的藏污纳垢之地一直存在。那时裴颂声说,藏污纳垢的从来不是地方,而是人心。奸狞险恶之人永远无法禁绝,与其让他们流落四散到处行恶,不如寻个地方把他们都集中起来,暗市看似散漫,实则一直处于官府的监视之下,若有大案发生,也有个地方能寻根溯源。
莫非汪太医说的那个人也在暗市出没?
汪太医:“据我所知,那个人每隔半年会来一趟盛京暗市,在那里摆摊卖药,这月十五刚好就是他来的日子。可惜我不能替夫人和裴大人走这一趟,我与他有些过节,若我出面,他非但不会把东西给我,还会砍死我,所以只能您自己去了。”
程雅音诧异地看着他,倒不是因为他让她去那种鱼龙混杂之地,而是她没想到汪太医看着如此隐逸潇洒,竟然会是与人结下生死过节的人。
她压下心里冒出来的念头,正色道:“知道了,此事本就不该劳动您。只是如您所说,断肠草是那位胡医的家传秘宝,他必不会随意买卖,我要如何才能得到呢?”
汪太医不如先前那般有问必答,一反常态地沉默良久。忽然指着程雅音悬挂在腰间的香囊问道:“冒昧问夫人一句,这香囊是您的手艺吗?”
程雅音意外地执起那枚香囊,“不是,这是我母亲做的。”
是未嫁时母亲给她做的,这三年母亲常伴青灯古佛,母女连面都见不到,她思念母亲至深,只好将她亲手做的香囊日日佩戴,时间久了,香囊的布面都有些磨损,还是舍不得摘下来。
汪太医了然点头,说道:“只要你将此物示于他,他就会将断肠草给你的。”
程雅音听了更是诧异,问:“这是何意?”
汪太医只是摇头:“往事莫追,夫人还是且顾眼前人吧。”
他说完便要起身离开,显然不打算给程雅音追问的机会。程雅音虽然一头雾水,但也只能如他所说,先顾好眼前的人。
十五子夜,正是两日后。
暗市诡谲复杂,程雅音不敢一个人贸然前往,但她没有太多犹豫的时间,过了十五胡医便要离开,下次在盛京露面要等到半年后,裴颂声等不了那么久。
程雅音干脆拉着裴颂声一起前往。反正是为了替他寻药,怎么能让她一个人独冒风险。
月上中天,程雅音与裴颂声打扮朴素的出了城,去往城郊密林深处的暗市。
那暗市果然奇诡非常,里头的商贩看起来都十分不好惹,其中不乏一些奇装异服的异族人士,程雅音和裴颂声走过去时,被他们探究又阴鸷的目光扫过全身,像身上爬满虫子般不适。
路过一个摊子,摊前只摆着一个四四方方的物什,足有半人高,用黑布盖着瞧不见真容。程雅音不过是多瞧了一眼,摊主便一把掀开黑布,里头竟然是一只关在铁笼里的豹子,冲着她龇牙咧嘴。
程雅音吓得差点跳起来,被裴颂声揽在怀里调转身位,他在身侧遮住了那头吓人的黑豹,揶揄道:“夫人怕成这样,为什么还要来这种地方?”
程雅音觑他一眼:“我们杀手的事,你别多问。”
虽然有些害怕,程雅音还是忍不住睁大了眼睛到处看。这里风物奇特,她想着借此机会长长见识,回头写进话本里。
不过她也没忘了正事。昨夜汪太医临走前向她描述过那名胡医的相貌,她转了一圈,在一颗茂密的树下找到了那个人,果然十分好辨认——高鼻深目,大胡子,脸上从左额到右下巴处横亘着一条醒目的疤痕。
此人本就长得凶神恶煞,这条疤更是将他的面容平添几分煞气,程雅音在他面前驻足的时候,心里都有些发怵。
那胡医本靠着树干闭眼假寐,察觉到有人停在自己的摊子前,睁眼抬头见是一对年轻夫妻,便指着摊子上几个药瓶说道:“壮阳药,催/情散,生子灵方,一律二十两,概不还价。”
程雅音一怔,裴颂声挑眉意味深长地说:“夫人就是为了买这些来的?”
程雅音举肘撞了他一下,小声说:“你别管,这是我们隐门的接头暗号。”
她蹲下身,直视胡医说道:“我要的不是这些东西,我要的是——”她压低声音,“断肠草。”
胡医原本漫不经心地看着她,闻言脸色剧变,“什么断肠草,我这里没有这种东西。”
他眯起眼睛,眼神不善地看着程雅音,语气缓慢又危险:“你是听谁说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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