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芳晴迅速掌心撑地，翻动身体，滚到相对隐蔽的草丛。目光越过丛丛矮草，望向远处针锋相对的场面。
有人手持长剑，有人手握明黄色符纸，几十双眼睛齐刷刷瞪着江宿雪，目眦欲裂，开口尽是恨意:“妖物，休要猖狂！”
江宿雪闻言顿了下，而后扯开一抹笑，似是不解:“各位师兄师姐怕不是误会了？我不过是来救我小师姐罢了。”
他边说着，边试探性朝许芳晴走了半步。
甫一动身，几十把剑朝着他面门飞来。
他慌忙后退几步，余光又瞥见藏在剑光之后的符箓，眸光登时沉下。抬手，掌心翻起妖气，搅碎袭来的符箓。
对面一位玄衣青年见状，怒喝:“用的尽是妖术，还敢狡辩你不是妖物！”
他警惕地盯着江宿雪，朝旁边人吩咐道:“你们去将师父和许师姐带回来，我们盯着他。”
身后众人点过头，直接跑向庆云两位师父的位置。
江宿雪没吭声，也没动作。
他浑不在意对面人谨慎的眼神，回头看了一眼，依旧未见到妖尊的身影，方歇下的心思渐渐又鼓动起来。
如果要救许芳晴，他救也是救，这些弟子也是救。
而他只需要对妖尊做足戏就够了，他只需要……对这群人动手，让他们看清，他的确是作恶的妖物。
江宿雪想着，骤然后退一步。
对面人一下子提起来剑，在空中划过，锋利剑光唰地刺向江宿雪。
江宿雪冷笑一声，抬手压下剑光，手心倏然聚起一团浓厚的雾气，冲向两位师父的位置。
救人的几位弟子倒吸一口冷气，立即将两位师父护在中间，抬剑掷符，抵挡迎面的雾气。
即便如此，也还是被雾气冲击得后退几步。
两股力量猛地交缠碰撞，余波恰好破开缠绕在两位师父身上的雾气。
一瞬间，揽云猛地睁开眼，他眼目浑浊，心有余悸，浑身发抖，大口喘着粗气。
稍微回神之后，揽云环视一圈，猛然想起自己经历了什么，如今又是个什么状况。
瞥了一眼旁边的庆云，依旧昏迷不醒，他顿时怒从心起，站起身，接过弟子递过来的剑，直接指向江宿雪，大骂道:“狼心狗肺！”
江宿雪闻言嗤笑:“狼心狗肺?揽云师父凭什么这么说?”
他轻蔑地瞥了眼仍旧躺在地上的庆云，讥讽道:“就因为我杀了他?”
他后退几步，道:“我不过让他一命还一命！”阴狠的目光打量一番揽云，几乎是咬牙切齿:“是我的失误，竟然让你还活着!”
揽云闻言气得眉毛直跳，他想起庆云的话，激动地喊:“那个女人并非——”
他的声音忽然顿住，喉腔一瞬间涌出的血堵塞了他即将说出的话。
揽云低下头，不可置信地看着胸前的手，而后回头，看着身后满身脏污的人，嘴巴颤巍巍地不断抽搐。
是痛的，同时也是气的。
他颤巍巍地抬起手，指着许芳晴溅上血迹的脸，喘了半天的气，都未能说出一句话，眼神的光芒渐渐黯淡下去，直到某一刻，他的手彻底在许芳晴面前垂下。
包括江宿雪在内，所有人猝不及防，皆愣在原地。
“师父！”
“揽云师父！”
惊呼此起彼伏，血腥气涌进鼻腔，许芳晴迷茫地抬起头，眼前的一幕顿时刺痛她的所有感官。
阴山的血腥场面又一次在眼前浮现。
她杀人了，又杀人了。
不过半月前，她杀了救命恩人的心上人；如今，当着诸多弟子的面，亲手穿透师父挚友的胸腔，捏碎他的五脏六腑。
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许芳晴骤然尖叫一声，将已经妖化变得细长尖锐的爪子从揽云心口抽出，捂住脑袋不断后退。
众弟子因她的动作，同时回过神，震惊的同时，不敢任由许芳晴离开，利落地拔剑出手。
许芳晴只动了几步，便觉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刺痛。
锋利的剑尖未能刺进她的皮肉多深，身后欲要为揽云报仇的弟子就猛地痛呼一声。
一条条雾气化作的触手勒紧那弟子的脖子，轻易将他的身体绞断成两截，迸溅的鲜血淋了许芳晴一脸，丝丝缕缕滑进口腔，她下意识舔了下嘴唇。
而后，脑海中的线轰然崩裂。眼睛再也看不清了，漆黑一片的视野里只有一条飘摇的血线指引着她，让她奔向身前的血肉。
只是她不过往前迈开几步，便发觉一到力气死死将她控制住。
她尖叫着，死命挣扎，耳边却忽然响起一声轻柔至极的“阿清。”
她猛然停下动作，试探地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这次却不是那句熟悉的呼唤，而是一道令她厌恶的气急败坏的声音。
“许芳晴！”
江宿雪揪着许芳晴的衣领，将她从包围的弟子间拉了出来，身上被那些人的剑看出来密密麻麻的伤口，他仿佛毫无感觉，只顾着盯着许芳晴的眼睛，大声喊她的姓名。
“你清醒点，许芳晴！”他捧着她的脑袋，“你再发疯，就真的变成妖物了！”
许芳晴仿佛听不见，对着她龇牙。
江宿雪顿时叹了口气，他放轻声音，学着之前偷偷在祝清方那里学会的语气和音调，重复喊了她一声：“阿清。”
他轻轻捧住她的脸，“我在这，不要怕。”
许芳晴顿时怔住，即将被冷寂的蓝色侵占的瞳孔逐渐平息，渐渐恢复到原先的赤红色。
她怔怔地看着面前的身影，歪了歪头，像是在观察面前的人究竟是不是她心里念想的那个少年。
江宿雪捂住她的眼睛。
他恐慌又怨恨。他害怕许芳晴发现他不是祝清方而再次陷入失控，又无比嫉妒她和祝清方之间的羁绊，这种嫉妒让他心底想将许芳晴变成同类的想法再度爬了出来。
然而目光触及对面握着剑，目光警惕的众人，那个想法又被他压了下去。
那样的眼神他早已经历过，而连他都痛恨这样的目光，更不必说许芳晴了。
他抿了抿唇，睨了逐渐包围过来的弟子一眼，拉着许芳晴便要离开此处。
雾气从脚底腾升，却被飞来的剑气打散，同一时刻，几十把剑将他和许芳晴团团围住。
许芳晴被刺眼的剑光搞得焦躁不安，四周皆是人，那些人皮肤下涌动的血液不断散着诡异的香气，令她止不住地分泌口水。
她咬紧牙，克制着心底深处想将这些人撕碎的**，五官极度扭曲，骨节和牙齿咔咔作响。
身边江宿雪忙着应付那群弟子，瞥见许芳晴的状态时，他心猛地一沉，心知不能再跟这群人浪费时间。
他一掌拍飞迎面的冷剑，而后双手凝起浓稠到令人窒息的黑雾，面无表情地盯着那些弟子，最终将手心的妖气送出。
两股妖气在空中汇聚，形成巨大的妖物形状，嘶吼着奔向尚在震惊中的弟子。一般弟子因为突如其来的状况而手忙脚乱，其余负责防卫的弟子尽数挡在揽云跟前挡下这股妖气。
即便如此，仍有一部分严重受伤，再没精力跟江宿雪和许芳晴两人纠缠。
江宿雪抓住时机转身，猛地拉住许芳晴往幽深茂密的山林间跑。
许芳晴被动地跟着他，脚步飞快，直到站在一处眼熟的裂缝前，她才跟着江宿雪停下脚步。
裂缝之上的罡风已然全部碎裂，卷起来的碎石落了一地，翻腾的雾气直冲天幕。
她站在裂缝边缘，只觉得裂缝之下有熟悉的气息在呼唤她，想也不想，她便朝前踏了一步。
失重感和晕眩感瞬间将她包裹。
江宿雪心头一慌，回过神前已经出手化出妖气接住许芳晴，将她从虚渊边上拉了回来，不顾她的挣扎，带着她转身又朝另一个方向去。
.
许芳晴又做了个噩梦，梦里她杀了庆云两位师父，变成了彻头彻尾的妖物，人人得而诛之。她处处躲避，不得已去找了宋知鸢和祝清方，可最在意她的师姐和师兄同样恨不得杀了她为两位师父报仇。
吟雪剑刺入身体的一瞬间，她猛地惊醒，仿佛刚逃出生天，劫后余生般捂住胸口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她还沉浸在恐惧里不能回神，身侧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小师姐，你终于醒了。”
江宿雪笑着，心理高兴不已。从他把许芳晴带到这个地方已过了将近五天，许芳晴不是昏迷就是无意识地发疯。他原本还担忧妖尊会找过来，可随着时间过去，他转而怕许芳晴再也醒不过来。
他盘算着，以后该怎么杀人喂养妖物，许芳晴就忽然睁了眼。
许芳晴没理江宿雪，她先是环顾一圈四周，发现这不再是那个黑漆漆不透光的洞穴，而是一个破败的房子。
潮湿的地面散发着腥气，角落偶尔想起几声虫鼠窸窸窣窣的声响。
屋里没有点灯，能透光的地方全被封死，昏暗得只能看到一抹异常闪亮的光。许芳晴盯了好一会，才看出那是江宿雪的耳坠。
经历了一番凌乱的打斗，他的耳坠不染任何脏污，仍旧闪闪发亮，亮得刺眼。
许芳晴皱了皱眉，沉默半晌，才问道：“有镜子吗？”
江宿雪愣了下，而后反应过来摇头，“不用看了，小师姐，你的眼睛还是那个颜色。”
微微停顿后，他表情古怪，“赤红色。”
许芳晴顿时冷笑了一声。
依旧是代表异种的赤红色。江宿雪语气倒是轻飘飘的，全然没有懊悔愧疚之意，可她变成这样，全都拜他所赐。
她下了床，走到门口想要推门出去，然而费了大力气，门却纹丝不动。
她看了眼江宿雪，没说话，又回到床边坐下，目光转向别处，不跟江宿雪说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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