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杳窈掌心肌肉不自觉痉挛一瞬,脉搏牵动着心脏,像是被那破碎的冰花吓到似的,她瞳孔一缩,恍若梦醒。
刑堂内的三人都等着她说话,她声音中带着些微微的颤抖,对怀璞长老道:“师伯勿恼,若不是我不慎惊扰巡夜队伍,也不至于让廖师兄误会。花师兄待我亲厚,所以才会在情急之下与廖师兄产生争执,此事全由我而起,请师伯责罚。”
晏珩不在,怀璞长老便是看在他的面子上,也不会轻易处置了云杳窈,他只是想要一个台阶下。
现下,有云杳窈和廖枫汀做担保,怀璞长老虽未说什么,心中怒火已然消减不少。
就剩下花在溪了,云杳窈偷偷用手扯了扯花在溪的袍角,示意他赶紧请罪。
花在溪这才不情不愿躬身行礼,埋首沉闷道:“弟子也有错在身,请长老责罚。”
这罪他担得不情愿。
怀璞长老也看出来了,他冷哼一声,道:“从明日开始,你们修炼之余,每晚都要来刑堂抄写一遍门规,直到你们几个记住教训为止!”
说罢,他拂袖离去,走前还斜睨花在溪一眼。
廖枫汀起身随怀璞长老离去。
花在溪冲他们的背影做了个鬼脸。
云杳窈还跪坐在地上。
刑堂里间名曰内省室,墙壁上的门规训诫无光自生辉,然而这些密密麻麻的金光字文,在阳光下也要逊色几分。
有一缕阳光透过窗缝斜照进来,正好照在冰花残骸上。
没了灵力维持,冰花已经看不出原本的形状,几近融化成水。
云杳窈的手指捏起还没消融的花心,发觉自己的手指正在不由自主颤抖。
她想要救下岑无望,并非是对这位师兄有什么深厚感情,她只是想试一试,既然她能重生,那么能不能救下本该死去的人。
换言之,云杳窈想要改变命途,不止是救下岑无望,她还想要救一救自己。
但是,岑无望还是死了。
云杳窈不可抑制地产生一种对于已知未来的恐惧。
冰雪在她指尖化作水,滴在地板上,溅起小小的水花,也在她心中点起涟漪。
“师妹。”花在溪拍在云杳窈肩膀上,“在看什么呢?”
他的声音唤醒云杳窈,她将所剩无几的花蕊碾碎,垂下手,不想让花在溪看出异常。
“发饰摔碎了。”云杳窈叹息,却还是没忍住责怪自己,“为什么我刚才不能再小心点呢?”
然而她的内疚于事无补,她原本在意的就不是这朵冰花。
花在溪瞥见地上小小一滩水渍,先是夸赞她:“师妹好巧思,花与冰雪都是易碎易融之物,你是怎么想到把它当作装饰的?”
云杳窈摇摇头,向他解释:“这冰花原不是我的东西,偶然从我师兄那里得来的。”
“只是如今……”她眉宇又添三分愁绪,“他不知所踪,就连他赠给我的东西都碎了,我不能不担心。”
花在溪听懂她的意思,先前阴霾一扫而空,道:“无妨,我们这就下山去找他。”
他从怀中摸出一张通行令,冲云杳窈晃了晃:“师妹,咱们这就启程。”
云杳窈点点头。
此时外头天光大亮,云杳窈与花在溪御剑下山。
走到山门时,守山灵兽已然苏醒,现身化作人形拦截,云杳窈看向花在溪,见对方神色未动,自然地将手中通行令展示出来。
守山灵兽未发现什么异常,他刚苏醒没多久,揉着惺忪睡眼,明显和花在溪相熟。
“又下山给老头打酒啊,山下哪个镇子开新酒肆了?”
花在溪嗯了一声,收起令牌。
灵兽打完哈欠,睁眼看见花在溪身旁跟着位面若桃李的年轻女子,还以为自己花眼了。
他眨眨眼,又在空气中嗅了嗅云杳窈的味道,不免好奇:“这是谁啊,怎么从前没见过?”
他在乾阳宗两百年,凡是下山的弟子都要和他打照面,却对云杳窈这张脸毫无印象。
花在溪试图糊弄过去:“这是我小师妹。”
他低声在灵兽耳边说:“非闹着跟我下山逛集市,我哄不下,还骗不得,缠人得紧。”
云杳窈看见守山灵兽瞬间竖起的虎瞳。
灵兽有非比寻常的直觉和洞察力,云杳窈并不畏怯,她撒谎技术堪称纯熟,即便是对方的灵力威压丝毫不加掩饰,她也没有外露半分心虚。
“我们的眼睛好像!”灵兽说,“我还没见过哪个人和我一样,有这么漂亮的琥珀瞳。”
他化作幼虎向云杳窈扑过来,她被撞得踉跄后撤两步。
花在溪捏着他的后颈肉,像是提起野猫一样笑话他:“伯都,你已经不是虎崽子,怎么还没改掉乱扑人的习惯。”
伯都化人,从花在溪五指中挣脱而出,站直身体咳嗽两声:“我觉得她亲切啊,她根本不像人。”
这话虽然不好听,却是伯都的最高称赞。
他生来便能化形,是天地孕育诞生而出的灵兽,千年罕见,若不是年幼时被乾阳宗前任掌门在南荒捡回来,根本不可能压抑本性守什么破山门。
云杳窈低声吐槽:“你才不像人。”
“谢谢夸奖。”伯都说完,转头对花在溪说,“你们不是要下山吗?记得给我带点糖,我要你上次给我带的,黄澄澄的那种。”
花在溪满口答应。
伯都挥手,灵气化成的虎爪把山门结界划开一条缝隙,大小仅能容纳单人通过。
这条缝隙后面,是一条穿透迷雾的通道,迷雾被他的灵气阻隔,无法穿透。
伯都这随手一指,就把整个大阵劈开一条通道。
“快去快回哦。”伯都说,“最好在太阳落山前回来,我想在睡前吃到糖。”
他说罢,闪身隐入山门中,不见影踪。
花在溪侧首,对云杳窈笑了笑:“师妹,待会儿记得跟紧我。”
云杳窈点头,心中兴奋,她刚要抬脚,忽而听见天际丧钟敲响。
三声浑厚钟声响彻云霄,山林鸟雀闻声而逃。
云中仙鹤悲歌,为大道中途的牺牲者而哀悼。
乾阳宗的规矩,魂灯灭,丧钟鸣,鸣声根据逝者身份与修为,有次数和长短之异。
今日响起的钟声,次数少,声音也不够悠长。
云杳窈为这声音脚步一顿。
她知道,这钟声是为岑无望而鸣。
原本要走在她前面的花在溪转身眺望天际,也有些沉重。
“这钟声……”
他心中有了不祥的预感。
云杳窈见他要看向自己,心脏砰砰直跳。
“师妹。”花在溪对云杳窈说,“要不我们今日先回去吧。”
云杳窈不语,她反过来,佯装镇定:“怎么了?我们赶紧下山吧。”
花在溪沉默片刻,他对上云杳窈略带倔强的双瞳,他在刹那间看到她眼中闪过的迷茫和害怕。
然而她还是义无反顾地,要往山下去,就好像有不得不离开的理由。
那个理由,是她唯一一个不需要加姓氏前缀,就能自然和外人区别开来的人。
是岑无望。
花在溪感觉舌下有无味的水液分泌,他咽了下去,喉间滚动后,他啧了一声,似乎有点不耐烦。
花在溪打开门中玉牌,上面的灵力随钟声余韵,赫然浮现一排大字——乾阳宗第十三代,微尘长老座下首席弟子,岑无望,年十九,殁。
“师妹,来不及了。”花在溪陈述事实。
云杳窈嘴唇颤抖。
她还没下山呢,她还要下山呢。
“这是假的。”云杳窈摇摇头,快步往山门大阵中开启的通道走去。
花在溪抓住她手腕,以为是云杳窈在悲痛之余,无法接受岑无望死去的事实。
“师妹,他真的已经死了,魂灯已经灭了,不然也不可能昭告全宗门。”
“我不信!我师兄他天生剑心,我不信他就这么死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岑无望还在等我……我要下山!放开我!我要下山!”云杳窈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
她在抗拒花在溪的挽留,用力想甩开他的手,却被花在溪一把搂在怀里。
云杳窈逃离心切,拳拳到肉,几乎把他砸得胸腔振鸣。
“我知道你很难接受。”花在溪闷哼一声,皱起眉头,“但是现在下山太危险了,你去了能做什么呢,岑无望都陨落在这次任务里,你去是想送死吗?”
云杳窈怕再纠缠下去就真下不了山了,她实在无法说服花在溪,边流着泪边运转全身灵力,猛然间爆发,用灵力震开花在溪。
慌乱间,云杳窈来不及管顾身后摔倒的花在溪,往山门迷雾奔去。
她脚步越来越快,越来越轻,如同倦鸟归林。
自由,近在眼前。
倏忽间,天际一道白,通体带着寒意的长剑横亘在她面前,拦住云杳窈的去路。
“逆徒。”晏珩冷声唤她,“还不回来。”
云杳窈听见后,硬生生用灵力将手包裹起来,徒手将剑推开。
剑意划破她的掌心,血汩汩流出,她都感受不到痛。
晏珩白衣翩跹,银冠耀目,手指掐着剑诀,用剑柄打在她腿窝处。
云杳窈应声倒地,她咬着牙,手脚并用往前爬,她对身后晏珩哀求:“师尊,岑无望就算是死,我也要把他的尸体带回来,冬夜漫长寂冷,禽兽遍野,求你放我下山去找他吧,求你,让岑无望不要孤零零的死在外面……”
云杳窈:我跟你们这群恋爱脑没共同话题,一句话,放我下山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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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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