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刚蒙蒙亮,晨雾尚未散尽。
桃初绕过曲折的回廊,刚走到府门前的石狮旁,便见孟云衣早已等在那里,正百无聊赖地踢着脚下的小石子。
桃初有些惊讶,“你起得好早。”
孟云衣像个激动的鸟雀,“这可是我人生中第一次自己住,昨晚激动地都睡不着。”
神都居,大不易。
想找个位置合适价格合适且没人租的房子很难,尤其是孟云衣还有大小姐脾气。
“这间虽小,但五脏俱全,且价格实惠......”中介推开一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孟云衣只瞥了一眼就皱起眉头,“这哪住得下人?转身都难!”
“这个太偏了。”
“这个院中连花都没有!”
“这个……”
到最后,桃初跟孟云衣说了神都城平均月薪水平,孟云衣眨眨眼,显然对这些毫无概念。
也是,出身侯府的大小姐嘛,如果不是爹娘逼婚,她可能这辈子都吃不到自己亲自算账的苦。
桃初干脆掰着手指给她算起来:月薪减去房租、再减去醉仙楼的物价、那天她们一起逛过的首饰店、成衣店……听得孟云衣目瞪口呆,这才深刻意识到,自己目前是过不了侯府的生活了。
于是咬牙选了其中一处较为宽敞的院落。
但交了定金,拿到钥匙后,她又立刻高兴起来,翻来覆去地端详着手中铜钥匙,仿佛看着自己崭新的人生,这可是自己第一次独立生活呢!
“表妹,我请你吃饭吧。”
孟云衣美滋滋地挽着桃初的胳膊。
桃初摇头,“不用了。昨天你写信给明景侯府,估计他们今天就会来襄王府找你,我得赶紧回去。”
——毕竟这么大个女儿丢了,万一明景侯夫妇报警怎么办,因此桃初昨天便让孟云衣写了一封信寄回去。
“啊?”孟云衣顿时担忧起来,“那、那我同你一道回去吧。”
“你和我一起回去,明景侯他们把你强行带回家怎么办?好啦,放心吧,没事的。”
好说歹说劝住了孟云衣,桃初独自返回襄王府,刚至府门前,便见谢倾骑在一匹通体雪白的骏马上,似是正要出门。
今日他穿了一身白粉色骑装,银线绣着暗纹,在阳光下若隐若现。长发随意扎成一个高马尾,衬得脖颈修长如玉。
眼波流转间,如冰雪雕琢的桃花树,清冷中透着艳丽,灼灼耀目。
桃初几乎是下意识地挡在了马前,“哥哥,你要去哪?”
谢倾显然没料到她这么早回来,微微一怔,“你怎么回来这么早?”
意识到自己说的话不合适,他话到嘴边又转个弯,“我出去找个人。”一副不欲多说的样子。
桃初敏锐地嗅出了不寻常的气息,她紧紧盯着他,如同猫儿盯住了老鼠尾巴,“去哪?找谁?为什么避着我?”
谢倾被她一连串问题问得无奈,轻叹一声,“好啦好啦,你跟着一起吧。”
他语气纵容,眼中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桃初在留下应付可能会来的明景侯夫妇和跟着神神秘秘的谢倾一起出门之间,果断选择了后者。
仆人牵来一匹枣红马,桃初利落地翻身上鞍,紧随在谢倾身后。
“我们到底要去哪啊?”桃初与谢倾并辔而行。
“我也就小时候去过一次,不一定还记得路,只是试着找找。”谢倾目视前方,语气平淡。
桃初探头过来,发丝被风吹起,“找什么?”
谢倾唇角轻轻一抿,搪塞道,“找个我父亲留下的人。”
——自从桃初上次生病传染了他,谢倾就深感自己需要一个也会使用炁的大夫。
这时,他突然想起,自他幼时,便有一个大夫常常陪伴在父亲身边。
他一袭白衣,蒙着面纱,看不清面容,谢倾只清晰记得那双修如梅骨的手,上面总是弥漫着一股药材的清苦。
再往深里想想,自己隐约跟着父亲去过一次他家,他住在某个热闹的居民区,但具体哪栋房子,便模糊不清了。
谢倾跟桃初一路骑马到那个居民区,但见巷陌纵横,屋舍俨然,看着眼前形形色色的房屋,他循着记忆一个个看过去,试图从记忆深处打捞起零星线索。
桃初看他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也不便打扰他,只安静地跟在身后。
突然,她眼神一凛,骑马朝着一个地方飞奔过去。
谢倾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燕子窝直直地掉落下来,桃初伸手去接,却终究晚了一步,眼睁睁看着它在自己面前,摔了个四分五裂。
“虚惊一场,幸好里面没有小燕子。”
桃初擦了擦汗,语气庆幸。
谢倾骑马过来,从鞍袋中取出水囊,“我带了水,我们把这个窝装回去吧。”
桃初笑弯了眼睛,像满足的晒太阳的猫儿,“我正想说呢。”
两人下马,蹲在碎掉的燕子窝前。
他们先是把燕子窝拼好,用水仔细粘合,再找个稳固的位置固定拼好的窝。
桃初指着一处看起来比原来位置更平坦的墙壁,“这里吧,还有屋檐,能挡雨。”
谢倾点点头,足尖轻点,纵身一跃跳到墙头,俯下身小心翼翼地将修复好的燕子窝安置在桃初所指的位置。
清风拂过他额前的碎发,阳光在那张精致的侧脸上投下细碎的光影。
桃初在下面仰头望着,不自觉地抿嘴轻笑。
少年白衣胜雪,眉眼如画,比春风还要动人三分。
突然,一声中气十足的喝骂打破了这份宁静,“小偷!光天化日敢翻墙入室!”
但见一道白影倏忽而至,来人二话不说,纵身跃起,抬腿就朝墙头上的谢倾踹去!衣袂翻飞间,带起一阵劲风。
谢倾早就看见他了,但手里的动作不容闪失,就在被踢下去时,电光火石间,不仅灵巧地避开了那凌厉的一脚,还稳稳地将燕子窝安装妥当。
一击落空,白衣男子凌空翻身,第二腿又至,带起一阵劲风。
谢倾不慌不忙,从容应战,几个回合下来,竟是反手扣住了对方手腕,稍一用力,就将人制住了。
“哎哟!松开松开,”男子一边龇牙咧嘴一边威胁道,“信不信我叫大家都过来?”
谢倾顿了一下,随后放开他,解释道,“我们没有恶意,也并非歹人,方才只是在修补这燕子窝罢了。”
男子揉了揉发酸的手腕,抬头看着补好的燕子窝,脸色好了几份。
“那也不能在别人家里鬼鬼祟祟的啊。”
桃初像头狼保护小弟一样站出来维护谢倾,呛声道,“明明是你先不分青红皂白打人的!”
男子自知理亏,撇撇嘴,“既然是一场误会,你们走吧。”
桃初正欲离开,却发现谢倾仍立在原地没动没动。
他朝那男子拱手一礼,“这位……公子,请问,我能向你打听一个人吗?他也住这附近,习惯穿一身白衣,脸上蒙纱,是个大夫。”
听着谢倾的描述,男子的脸色越来越古怪,“你说的……不是我师父吗?他早已经离开神都了。”
“这样啊……”谢倾眉头皱了起来。
男子打量着他,忽然抬了抬下巴,“你怎么会知道我师父?难道说……”
““不错,我便是新任襄王。”
谢倾调整心理预期,“不知阁下是否得了尊师真传?有没有荣幸让阁下给我治疗呢?”
“哼,”听说谢倾有求于他,男子立刻鼻孔朝天,摆起架子,“你打了我,还指望我给你治疗?”
“你不愿意就算了。”
也不知道他的水平,说不定跟他师父差远了,谢倾不欲纠缠。
两人正要离开,身后传来那个男子的声音,“等等!谁说我不答应了?”
谢倾回头,就看见男子故作潇洒地撩了撩刘海,“只要你答应我的条件。我就会为你医治。”
谢倾挑眉,“什么条件?”
男子眼珠一转,从袖中摸出一个小巧的白玉瓶,笑得像只狡黠的狐狸,“你把这药让三皇子喝了,我就答应你。”
谢倾狐疑地看着他手里的瓶子,并不接过,“这是什么药?”
桃初关心另一个问题,“你也讨厌三皇子?”
男子惊讶,“你们也是?”
谢倾和桃初齐齐点头。
男子笑得灿烂,“原来是同道中人呀——不瞒你们,我是因为三皇子府里经常有被折磨死的下人被抬出来,所以讨厌他的。”
桃初惊讶,“还有这事儿?”
男子歪了歪头,摇摇手里的药瓶,“怎么样?干不干?”
谢倾很警惕,“这药不会毒死他吧。”
“怎么会呢……只会让他无子罢了,放心,查不出来。”
谢倾了然——一个没有生育能力的皇子,在当今有三个皇子的情况下,绝没有继承大统的可能性。
他接过药瓶,“好,我答应你。”
男子摆摆手,转身走进屋内,“记住,我叫白玉。”
桃初凑过去看药瓶,她问谢倾,“你打算怎么动手?”
谢倾将药瓶在指尖转了一圈,意味深长,“三皇子的婚期快到了,怎么能不邀请他皇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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