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书逢丹凤眼微蹙，靠近，一手牵过李有寄的手腕将她往自己身边带了几步护她在身后，另一手翻转长剑划开来击，掀起一阵低鸣，看准时机牵着李有寄往房屋走。
慌忙之际，何书逢听见她细语：
“对不起，是不是给你们添麻烦了？今夜睡的浅，听到声响有些担心便想来看一下怎么回事…”
随声望去，她睫如蝉翼乖顺地低垂着，叫人看不见情绪，只能凭声而判，满是歉意。
何书逢似有若无地叹息，这几日她坐在丹桂阁一楼，她能察觉的到李有寄身上有种淡淡的韧劲，一种与这个世俗暗自较劲的模样。
即便是当差时不得不躬身端茶斟酒的动作，举手投足间也都是点到为止，绝无过多谄媚，甚至可以说是任务性地完成，所以总被客人误认为是敷衍，并不讨得他们欢心。离桌后，轻微昂首，垂眸敛绪，背影看去像是开在空谷里的幽兰，风骨自成。
现在却在身边放低音量，甚至是低下了头，这份反差她倒是有些不适应，更不用说她本就对她心怀歉疚，便是更见不得她低声道歉，于是温声开口：“没关系。”
身边依旧有人袭击，何书逢将李有寄安置在隔壁女子大开的房门后，让她安心等待。
松开手，转身迎敌。
何书逢执剑而立，衣袂飘飞，散落的墨发随着身影的迅疾挥洒出流动的弧线，动作行云流水，即便身处重围，背影依旧挺拔，仿若扎根于世外的劲竹，迎风而立，傲然决绝。
李有寄在身后望着她，蓦然鼻尖一酸，她的身影在眼里开始变得曲折，开始被揉进一团水雾里。
上战场前她明明也是这般答应过自己会安然归来的，可再见时，一如眼前的场景，只是她站在她的身前，是盔甲挡不住的袭击，玄衣盖不去的血迹，在自己身前血流成河……
一代神军将领就此陨落，消失了七千年。
就在何书逢沉浸应战时，从房外长廊处又冒出了人，刺向她绷紧的后背，李有寄下意识以身护住了她。
锋利金属刺入划开皮肉的低沉撕裂声清晰可闻，李有寄闷哼，鲜血涌出，身体也无力地向下滑去，空气里骤然散开浓重的血腥味。
何书逢感受身后一沉，回首，琥珀色的瞳孔骤然收缩，平静如镜的光泽被打碎，盛满惊愕，转身连忙扶住她。
隔壁女子上前解决背后袭击的蒙面人。
阁外，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门板被匆匆打开，打破了深夜客栈的静谧，一群身穿官服的侍卫携着深夜秋风和火把的光闯了进来，步履匆匆来了三楼，侍卫兵分几路，处理各个方向的蒙面人。
女子站在一边，周遭的气质也如同回鞘的长剑，锋芒隐于身，却自带一份慑人的气质。
穿官服带高帽的人来到她身边，满头大汗的不知是一路奔波劳累的还是紧张得很，只见他低头哈腰：
“唐将军，有失远迎，实在抱歉实在抱歉……”
女子对那官服的人回礼，望着深夜扰人的满楼道的火把，摆摆手示意无妨，接着开口：
“赶紧带走吧，深更半夜扰人清净。”
接着转身看向用绸带临时给李有寄应急处理伤口的何书逢，对向身旁站定的女子吩咐：“若青，去把甄医师叫来。”一个行礼一个“是”，若青快步离开。官服之人按着女子后来的安排把受伤的房客带去了就近医馆。
火光退去，大门被重新合上，携来的晚风惹得烛影晃动，方才的嘈杂仿佛一场闹剧，阁里又恢复了最初的寂静。
李有寄靠在何书逢的怀里，嗅着熟悉的清香，感受粘腻的鲜血打湿后背，渐渐视线模糊，什么都看不清，兵戎相见交谈声也都仿佛离自己越来越远，渐渐也听不清了。
女子清开衣物，让何书逢把李有寄放在床榻上。
两人都是上过战场的人，都非常清楚怎么处理伤口，女子转身找来干净的布条，打来洁净的水放在床旁，何书逢坐在床边伸手褪下一些她的衣衫，蹙眉望着那道可怖的伤口，在肩膀的右后方，顺着流下的鲜血染红了大片后背。
两人见着，都不由得屏住气，再压抑地呼出。
没有药粉只好先暂时用布条止血，女子伸手代替她按住伤口止血的动作，何书逢得空手，转身浸湿水盆里的布什，小心而轻柔地为她擦去被伤口染红后背的血渍。
因着鲜血模糊后背，视觉不明晰，触觉便变得异常敏感，指背触碰到的肩胛骨，线条分明而突兀，从第一眼她就知道面前的女子瘦削异常，现在感受更是深刻。
她转身准备洗净布什，松开手，再握紧，血迹从指缝里流出，她垂眸，看着盆里开始只是荡漾红色波纹到一整盆泛着腥味的血水，眼前骤然掀起一阵惊涛骇浪，猩红色如同猛兽张开血盆大口，凶猛而狂烈地扑面而来。那鲜红的汹涌仿佛要吞噬一切，瞬间充斥了整个视野……
还有方才玉指下触碰到的肌肤，冰凉的，透着寒意的……这片血色，这份濒死的寒意熟悉得让她感到陌生，瞬间四肢冰凉，手心里打湿的布条沉重砸落进水盆，溅起红色的水花，打湿床榻。
她沉重地呼吸着，额前的薄汗如细碎珍珠，晶莹剔透，眉间微蹙，眼中尚存未散的恐惧，细细的颈项随着急促呼吸上下起伏着，露出的肌肤苍白而沁凉，仿佛全身的血色都被吓退。
为什么这么长时间征战的自己竟会被血色吓到？为什么她会对濒死感如此熟悉？
她抬手扶额，手上的水打湿脸颊冰凉得让她渐渐恢复意识，再睁眼，猩红色没有了。
她出神，第二次准备转身洗净布什时，若青带着医师来了。
医师依旧是一身玄衣，身材修长，袖口微卷，经过身旁时还能嗅到些许药草的清香。
女子见医师前来，匆忙上前：
“聿安，你快看看有寄的伤势。”
何书逢不动声色地在床边背对众人平复情绪，颈部慢慢有了血色，呼吸缓和，起身给医师腾出床边位置，回首望见医师有点惊讶。
这是那晚在巍楼外马车旁等人的玄衣女子。
医师在床边坐下，看着已经擦净的后背，从药箱取出止血的药粉撒在伤口，微苦的药香在空气弥漫，接着取出细长的布条娴熟地绕过伤口，布条贴合得紧却又不失柔和，包扎完毕，她又静静等了片刻，没再见到鲜血浸透布条才放心地收拾药箱，这才有心思开口，对那女子打趣道：
“镇北侯好威风啊，回城第一晚就携一屋刺客。”
女子见伤口被妥善处理好，舒了气，无奈道：“这是最后几个，谁能想到都进城了还没完没了。”
镇北侯？
正疑惑着，女子长剑回鞘，来到何书逢身边利落地行礼示谢：“多谢姑娘出手相助。”，接着饱含歉意地望向床榻上轻蹙着眉头的女子。
何书逢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医师适时打破沉闷：
“伤口只是看着可怖，并没有伤及筋骨，按时换药便没什么大问题，只是要留些疤痕了……
她没醒应是惊吓过度，让她睡吧，白天就会醒来了。”
话落，侧身，对何书逢笑道“又见面了。”
何书逢礼貌回应，开口介绍：“何书逢。”
医师应“甄聿安。”
说罢，甄聿安拎起药箱，向她们告别：“夫人还在等我回去，不多留了。”
三人一同退离房间，来到屋外。
“这么晚麻烦你。”女子再次感谢。
“不是说好中秋去你府上？多备些吃食便好。”
女子应好。
克制的脚步声远离，苦涩清凉的药香也随之淡去，楼道里只剩二人。
女子开口自我介绍，：
“在下唐飘生。你身手很好，幸会。”
气质一如战场的将领，不怒自威，英气逼人。
何书逢点头回礼，回道“何书逢。”
望着她额前散落的几缕碎发，不由得心觉很像神军出征时的那些女将士，看着怀念，便开口多说了几句：
“你是习武之人？”
唐飘生颔首。
想到医师的那句“镇北侯”不由得好奇地问出了声。
“镇北侯？”
“是。”
唐飘生，镇北侯。何书逢心里念着，
飘摇一生的人，为朝镇守北方土地。
这或许便是人间姓名与爵位封号的魅力所在。
天色早已深了，唐飘生房间给了李有寄，她早上入住时整阁已无多余房间，何书逢提议若不介意，可以在她房间休息一晚，她今晚得守着李有寄。唐飘生应好。
二人告别，何书逢轻手轻脚地回到屋里，听着床榻上的人清浅呼吸，在窗边和衣而坐，无声细数：
自己莫名其妙地来到时空，不清不楚地把人的身子破了，出门伸手相助，背后遇袭还让人挡了刀受了伤……
愧疚如潮水般涌上心头，无声无息，无可抗拒，将整个胸腔填得满满，沉重得几乎无法呼吸。
她起身，在床边坐下，望着她安静的睡颜。
月光透过窗棂，为她侧脸镀上淡淡的银辉，长睫投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像是一副静谧美好的画卷。
她不是会主动与人亲近的人，可是她望着这副样子竟然心觉亲切，这份亲切不会逾矩，反而让她熟悉得安心。但这份感受却让她陌生又莫名。
视线滑过，余光瞥见散落的衣物，想到方才唐飘生离开前的邀请：
“见你与有寄关系甚好，我早日便邀请她中秋来我府上，你也一同吧？”
她在心中回应，若李有寄想她陪伴，那她自然相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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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中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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