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花秋月,无雪已经在这里度过了七个春秋,昨天刚和李于言吵完架,现在都觉得脑瓜子痛的,曾几何时,自己也是讨厌庸于后宅的人,可是如今自己却活成了自己讨厌的样子,甚至都不能想李于言,一想到他脑子就裂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连吵架的力气都没有了,是什么她走到了如今,是失去记忆的那七年吗?还是在很早之前,不过是过去了七年而已,那些旧事旧人好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一样。
“娘亲。”小团子小小的一点,在无雪面前放大,人未到声先到。
李慎独虽年仅五岁半,却已初见清秀轮廓,眉眼精致如画,安静时不哭不闹,颇有几分小大人的模样。
“可用膳了?”无雪把他抱入怀里,虽然不是自己所希望的孩子,但到底无辜。
“用了,娘亲。”孩子瓮声瓮气在怀里道。
“嗯。”无雪很累,说不上的累。
把啊慎哄睡了以后,无雪却不能睡着。大雪封门,庭院深寂。积雪的反光将天色衬得一片晦明不定,唯有书房窗内透出的一点昏黄烛火,在无边无际的白中,顽强地撑开一小团温暖的孤寂,李于言这个时候还在忙,他总是要忙到子时才回房,他们两个人从成亲到现在见面不是吵架就是吵架,李于言能跟她安安稳稳过了七年也是一个奇迹了。
小柳已经睡着了,外面冷,无雪万不得已是不会下床去的,无聊的日子里除了回忆往昔也没有什么事情可以做。
无雪长于北疆之地,祖母是永国唯一的女将军,她出生之时,祖母已经花甲之年,巧逢永国大胜回纥,母亲在北疆生下她以后,便随父亲回朝天都,一并带走的还有姐姐和哥哥,后母亲在天都又生了两儿一女,两个弟弟在幼时时长到北疆之地看望爷爷,一来二去便熟络了起来,无雪在北疆度过了无忧无虑的童年,甚至可以说被宠着无法无天了,从小在军营长大,十二岁变上战场,十五岁直取敌军头颅,二十二岁便封为大将军,一切的截至不过是二十三岁那年,似乎回到那年,祖母驾鹤西去,朔风卷过狼藉的战场,血腥混着焦土气息凝滞在空气里。我拄着断裂的长枪,十万同袍尽殁于天水一战,那年目光所及,尽是熟悉的面孔。仿佛昨日还一同分食干粮的王五,此刻仰面躺着,胸口破开大洞;总爱吹嘘家乡婆姨的李五,半张脸埋在泥里,手中还紧攥着撕碎的敌旗;那个刚满十六、脸上绒毛未褪的小兵,安静地蜷缩着,像是睡在了母亲怀里张二郎,背靠着一面残破的盾牌,坐在地上。一支长箭贯穿他的咽喉,他双目圆睁,望着灰霾的天空,仿佛在质问什么。目之触及,血色一片,而她活了下来盔甲破碎,浑身浴血,分不清是谁的。唯有肋下一道乌黑的创口,是敌军淬毒的弯刀所赐。那阴寒的毒正顺着血脉缓慢爬行,像冰线钻入骨髓,每呼吸一次,都牵扯着脏腑,泛起针扎似的钝痛,硝烟在身后渐远,喊杀声早已沉寂。从此,世上再无横刀立马的将军,只有一个被死亡烙印、被剧毒侵蚀,徒负着十万条性命,苟活于世的孤魂野鬼。
有很多人留着了过去里面,有些人活着却已经死去很久了,现在连同知道她过去的人都没有了。
无雪最终毒发晕倒在路上,后被卖至青楼,后遇李于言,开始做他的外室,生了慎独后成为了他姨娘,无雪也没有想到这一过就是七年,如若不是前段时间,顾昭华怀孕,无雪大概一辈子也不会想去过去,无雪想想要是这样也挺好的,这样就可以安心做他的姨娘,而不会像现在一样那么痛苦,这样也可以安度余生吧,凭心而论,李于言对她来说,算是好的,只要她想要的,他都会送给她,甚至为了她忤逆大夫人,无雪时常跟他吵架,他也没有跟她红过脸,现在想起来自己也真的是无理取闹的。
“怎么还没有睡觉。”做日刚跟无雪吵完,她总是说他不懂她,可是自己每天那么忙,不仅要忙朝廷上的事情,还要忙族中的事情,她总是喜欢跟顾昭华争风吃醋,都已经说了他对顾昭华并没有男女之前,不过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总是不信,李于言也很无奈。
“在等你。”
“好好好,别等了,早点睡觉,你身体又不好。”
“嗯。”两厢无言,身边很快便传来酣睡的声音,无雪就羡慕他这种一到床上就睡着的体质,他平时也不会多想,无雪有时候都怀疑她要是出去跟别人睡一觉,他也不会放在心上,心宽体大。
日子就一天天过着,又回到了平静的生活,日子像他们所说的那样,只要五雪不闹腾,这丞相府内就永远风平浪静的。
无雪没有娘家,这七年全凭着李于言的宠爱,在后宅上如鱼得水,特别是随着李于言的官越做越大,有意见的人也不太敢在他面前提了,这七年除了跟李于言吵架,无雪在其他方面真的过得无忧无虑的七年前李于言还是六品,现在已经做到丞相位置上了。
夜深了,府邸西北角的下人房里却还窸窣着细碎的声响。两个小丫鬟缩在通铺的角落,借着窗外一点微弱的月光,头碰着头地低语。
“你瞧见今日公子赏给听雪阁的那匹云锦了吗?听说那是江南进贡的,统共就两匹,一匹给了宫里,另一匹……公子竟直接让裁缝给无雪裁春衫去了!”小丫鬟春儿声音里带着压不住的愤懑,她原是主母院里伺候花草的,心自然偏向主母。
另一个稍年长些的丫鬟夏荷忙“嘘”了一声,警惕地望了望门口,才压低声音道:“快小声些!叫人听去,仔细你的皮!”
可她自己也忍不住叹了口气,声音里满是心疼:“咱们主母怀着身子,那般辛苦,反应得厉害,吃什么都吐,人眼见着就清减了。昨儿我送安胎药去,还听赵嬷嬷私下发愁,说主母夜里腿抽筋得厉害,却怕惊扰旁人,硬是忍着不出声。公子倒好,只顾着那位的狐媚功夫,何时这般体贴过主母?”
春儿越发替主母不值,声音虽低,却更激动了:“就是!主母多好的人!上回我娘病重,还是主母悄悄赏了银子,又准我回去探病。若是换了听雪阁那位?”她不屑地撇撇嘴,“哼,刻薄寡恩,眼睛恨不得长在头顶上!前儿个小喜不过打碎了她一个胭脂盒,就被罚跪了两个时辰,月钱都扣了三个月!真真是……”
她一时想不出更狠的词,只憋出一句:“……黑心肝的狐狸精!仗着公子宠爱,连正头夫人的体面都不顾了。主母如今双身子,她不说避忌些,反倒变着法儿地缠着公子,不就是想显摆自己得宠么?”
“可不是么,”夏荷接口道,语气里充满了对主母善良的钦佩和对无雪的鄙夷,“主母心善,从不与她们计较,反倒时常约束我们,不让我们去争口舌之快。可越是如此,越叫人心里堵得慌。那样菩萨心肠的人,合该被公子捧在手心里疼着护着才对,如今倒叫那起子轻狂小人蹬鼻子上脸……”
两个小丫头越说越替主母委屈,声音里都带上了哽咽。她们浑然不知,窗外夜色浓重,一道模糊的影子在她们窗下停留了片刻,又悄无声息地隐入了黑暗之中。
或许明日,这些带着忠心与不平的私语,就会变成扎向主母的软刀子,或是成为无雪向公子撒娇卖痴、进一步挑拨离间的新由头。
这深宅大院里的每一句闲话,都可能在不经意间,掀起意想不到的波澜。
月色清冷,如水银般泻在听雪阁的小院里。窗棂微开,恰好将后院角门外两个小丫鬟压低的愤愤不平声送了进来,字字清晰,句句刺耳。
“……不就是仗着公子宠爱么?黑心肝的狐狸精!”
“主母那般菩萨心肠的人,倒叫她欺侮了去……”
侍立在无雪身边的贴身丫鬟云袖听得脸色发白,气得手指紧紧绞住了帕子,胸口剧烈起伏。她猛地转身,眼中喷着火,压低声音道:“姨娘!您听听!这些烂了舌根的小蹄子,竟敢在背后如此污蔑您!让奴婢出去撕了她们的嘴!看她们还敢不敢胡吣!”
她说着就要冲出去,身形才动,却被一只微凉的手轻轻按住了手腕。
云袖回头,只见无雪依旧安静地坐在绣架前,指尖还拈着一根细小的银针,针尖在月光下泛着一点寒芒。她脸上并无预料中的怒容,反而是一种云袖看不懂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淡淡的疲惫。
“不必了。”无雪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夜色,“由她们说去吧。”
“姨娘!”云袖又急又委屈,眼圈都红了,“她们什么都不知道!就这般糟践您!您明明……”
她们只看到公子常来听雪阁,便认定了您是那等轻狂张扬、欺压主母的恶人!
后面这些话,云袖几乎要脱口而出,却被无雪一个眼神轻轻制止了。
无雪垂下眼帘,目光落在绣架上未完成的并蒂莲上,语气依旧平淡:“主母有孕,辛苦异常,府中上下紧张她是应该的。下人们心疼主母,说几句气话,也是人之常情。
她抬起眼,看向窗外那轮孤清的月亮,唇角牵起一抹极淡、极苦涩的弧度:“不重要”
云袖看着自家姨娘清瘦的侧影和那强撑的淡然,满腹的怒火渐渐被一阵心酸取代。
云袖不再坚持,默默退回到一旁,只是心里对主母院那些不明就里却妄加指责的人,终究是意难平。
而无雪依旧静静地坐着,一针一线地绣着那并蒂莲,仿佛窗外那些刺耳的闲言碎语,真的从未飘进来过。只是那捏着针的手指,微微有些发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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