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记忆碎片从混乱的记忆海中翻滚,浮上来又重新沉下去,他分不清远近,也分不清真假,只觉得每个碎片都像是带着极为模糊的锋利边沿,一次次地割伤他的神经。
他甚至看到了儿时的自己。
“小时眠”冷冷淡淡地站在那里,眼前突然落下了一片阴影。
一个比他高半头的男孩子,正装模作样地对他咧嘴笑,右侧的虎牙显得活泼又自信。
“这是陆家的小子。”
旁边的声音很模糊。
“他和你年纪差不多,你们一起好好玩啊。”
那个声音嘱咐了一句,然后从他的视线里慢慢地退了出去,还反手关上了房间门。
“小时眠”静静地看着。
而那个虎牙小男孩,突然绽放出一个开朗的笑容,伸出手掌对他说——
“嗨,我叫陆灼。”
“我比你大,你要喊我哥。”
*
时臣跟着医生,在办公室里坐定。
刚一落座,医生就重重地叹了口气。
时臣的心都跟着吊了起来,一时间,他猜测了很多种悲观的可能性:
比如弟弟的失忆症彻底治不好了,失忆症越治越乱治疗方案彻底宣告失败,或者时眠还有其它的车祸后遗症,甚至可能时眠得了绝症,生命已经进入了倒计时,那么他爸妈到底要怎么接受这个事实?他如何安抚好时眠的情绪?如果现在的医疗手段无法治愈,他要不要让小眠用一下还没成熟的细胞冷冻手段,以便等待未来?还是去推动脑机接口呢……
话说之前他还用私人资金买了一块墓地。
依山傍水,风水极佳。
本来是打算等他百年之后,自己埋到那里去的,现在难道要先给小眠用吗?
医生叹气道:“你弟弟啊。”
时臣沉痛地垂下头,绝望道:“您说吧。”
我承受得住。
医生:“他很缺乏安全感。”
——缺乏安全感,对应的是什么绝症?
时臣的思维跑偏了一瞬,片刻后才被拉回了正轨。
他震惊问:“您只是想说这个?”
医生严肃道:“不能小看情绪的作用,这几次的治疗效果不如预期,我怀疑就是和他潜意识里的情绪相关。我能否问问,他是否有儿时创伤之类的呢?”
时臣顺着医生的问话想了想。
“创伤……应该没有吧?”
他不太确定。
但车祸之前的时眠,为非作歹张牙舞爪,很有活力,不太像是有创伤的。
更像是给人创伤的。
“但可能小时候,大家对他的关心会比较少。”时臣皱着眉,一点一点地回忆起来,“我们家孩子比较多,爸妈忙不过来,他也很少有和同龄人玩耍的机会……”
说着说着,突然有点说不下去了。
老三从小身体很差,时臣隐约记得自己上初中的时候,自己是住宿生,并不经常回家。但在周末回家的数次里,爸妈经常都不在家。
——大概是抱着老三去医院了。
唯有一个小小的时眠,孤零零地被丢在家里。
时眠不爱开灯。
他通常都会安静地抱着自己的小熊玩偶。
坐在沙发上。
坐在黑暗里。
默默地发着呆。
有一次,时臣回家拿东西。
空旷冷清的客厅里,时眠突然叫住了他:“哥,我想养只狗。”
时臣愣了一下,不解:“怎么突然想起这个?”
时眠沉默了一会儿,低低道:“我同学养了。”
时臣挠了下头,这个年纪的小孩子,好像是挺喜欢毛绒绒的。他也就没多想,只是直耿耿地回应道:“不可能的,爸妈怎么会同意?”
小弟弟的体质很敏.感。
如果家里多一只小动物,可能小弟弟就会过敏生病。
所以爸妈肯定不会同意的。
那会儿的时臣,才十二三岁,能顾好自己就不错了。自然也就没有意识到,在他这么断然回绝的态度里,本身就意味着一种隐晦的残忍。
时眠低下头:“……哦。”
他妥协了。
再一次的。
后来时眠没有再提及过养狗的事。
而时臣自己忙于学业,也很快把这件事忘在脑后了。
……
医生劝导道:“病人治疗期间,家人的支持是很重要的。你们还是要多在意他的心理状况。”
“我知道了。”
时臣迟疑开口。
回去就买条狗。
*
“嘎吱。”
门开了,时眠被护士引着走出来。
陆灼脸上挂起笑,语调戏谑中带着点散漫:“放心吧,我和你哥还没打起来……”
话音骤止。
时眠的眼神有点空茫,听到声音后,他甚至反应了好一会儿,才虚虚地聚焦到他的脸上,反应迟钝地开口:“你说什么?”
陆灼笑意顿时收敛。
他从护士手里接过了时眠,领着人往走廊的窗台边站了站。
秋冬的风带着冷意,簌簌卷落了红枫的叶子。红枫还占据着秋色的大片画幅,树杈上仍是一团团深红,像遗落在凡间的火焰灼灼燃烧,但在烈火之下,腊梅的花苞已经逐渐圆满,悄无声息地藏在火红的颜色下蓄势待发。
新的季节很快就要来到。
时眠以视线一寸寸感知着世界的真实,眼中的茫然缓慢消退。
陆灼思考状:“下次我们再来看病——”
时眠好奇地抬头。
陆灼:“我打算带点烤红薯、糖炒栗子、桂花糖芋艿、烤年糕、奶油蛋糕和苹果挞。”
时眠:?
怎么还中西结合的。
陆灼一本正经:“犒劳你。”
时眠:“……你这是喂猪吧?”
多喂几次,他想必很快就能变成“日寸日民”了。
医院总像是一个充满了规则怪谈的逃脱类密室,一旦里面的“玩家”有机会逃离,他们就会头也不回地离开医院,并希望自己永远也不要再回来。
时眠蹭上了陆灼的车。
还是冰淇淋配色、他最喜欢的那辆。
时眠心情愉悦的,给了车车一个超大的拥抱。
车子飞快地驶出医院范围,陆灼若有所思道:“我感觉好像忘了点东西。”
时眠摸了下衣兜:“没有吧。”
手机还在。
别的没带。
陆灼:“也是。”
又行驶了一段,时眠心不在焉,偷偷摸摸地观察陆灼。
他的记忆仍然是混乱的。
最大的问题就是,这次他从诊室出来,好像有点分不清记忆的真假。
但这些回忆里,有好多个陆灼。
——他和陆灼在摩天轮上,他看着陆灼的脸缓缓靠近。
这是真实的过去吗?
——他挑灯苦读了两个月,终于拿着“月考第一”的成绩单,有意无意地在陆灼面前晃,享受着陆灼又绿又白的脸。
这是真实的过去吗?
——他被陆灼压在房间里,脖子上有一个皮质的项圈,上面缀着一颗很大的蓝宝石,旁边是英文花体字的“Mian”。耳边,陆灼的喘息声微微,带着蛊惑的笑意,说,“你逃不掉的。”
这又是不是真实发生过的事呢?
时眠认真地观察着陆灼的侧脸。
他有好多问题想知道答案。
陆灼硬生生在十几度的冷风中,被人看出了一身的汗意。终于等到一个红绿灯的间隙,陆灼握着方向盘,任由掌心的冷侵蚀体温,他说:“你想问我什么?”
时眠想了想。
他只问了一个最关心的问题:“我们俩睡过么?”
红灯跳转,陆灼猛地踩了个急刹。
后车传来了几声咒骂。
时眠微微点头:“我知道了。”
陆灼:???
你知道什么了。
他的大脑嗡嗡地发热,还在谨慎地思考,时眠这句话里“睡过”的定义是什么。如果只是同床共眠,那他们睡过,不止一次;如果是别的定义……
“我到了。”
时眠提醒他。
陆灼:“哦、哦。”
胡乱应答。
时妈妈正在院子里裁剪花枝,看到两人进来,先是愣了一下,态度热情地招呼了一句:“哎呀,小陆啊。”
“阿姨好。”
“小陆来做客,那吃了饭再走吧。”时妈调整了一点方向,对着时眠问,“对了小眠,你哥呢?”
两人齐齐止住了脚步。
陆灼沉默片刻:“……我想起来,我们忘记的是什么了。”
时眠:“……会死的吧。”
两人和温恬女士打了声招呼,急匆匆就往车上赶。
与此同时,医院门口。
时臣看着空荡荡的走廊,危险地眯起了眼。
他给时家的司机打去电话:“老刘,你把小眠接回家了?”
司机:“没有。”
时臣缓缓挑眉:“那我弟弟呢?”
他那么大的一个弟弟呢。
司机超大声地说:“大少爷,我亲眼看到,二少爷被陆家的拐走啦!”
时臣语气慢慢:“陆、灼?”
司机抑扬顿挫地重现场景道:“对,我看到二少爷抱着车,明显是不愿意走。可是那个陆家的看起来又骗又哄又威胁,最后硬生生把二少爷拐走啦!”
“——阿嚏。”
陆灼狠狠打了个喷嚏。
时眠担忧道:“该不会是我哥生气了吧?”
陆灼冷静道:“你哥应该没这么小气。”
陆灼看起来情绪很稳定,丝毫不慌。
……实则不然。
时眠肯定不会有事。
但他就不好说了。
两人飞快地赶回医院,却不幸从前台处得知,时臣已经在10分钟前,顶着一张风雨欲来的脸坐车离开。
时眠:。
陆灼:。
“为今之计——”
陆灼抓着时眠的手,严肃道,“我们私奔吧。”
时眠跟着抖了抖,说:“那我们去澳洲。”
听说那边的袋鼠很强悍,还会踢人。
他想去看看。
陆灼:“行。”
他俩带着满身的死意走出去。
刚出门,前台就垂下脑袋,拍了一张照片发给“赏金老板”。
前台:“时总,按照您的吩咐,我来向您汇报他俩的情况。”
“如您所说,他俩果然回来了——”
“还有,他俩要私奔!!!”
时臣发了一个血红色的、巨大的“?”过来。
前台:“我看到他俩还牵手了。”
前台:“我用我5.0的视力发誓,是长得高的那人主动的。”
时臣:“……我知道了。”
他转账了8888。
并且反手就打开了灰色网站。
他要看看,通缉一个陆灼。
得花多少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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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通缉陆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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