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郁,你吓到我了。”
祁宴初愣愣地抬头。
商郁太紧张了,这时候才抬起头,看见那双眼里满含的泪。
他突然意识到,也许,眼前的这个人比其他任何人都要更脆弱。
祁宴初心里的委屈就像决堤的洪水,在顷刻间冲垮理智。
十八岁之后,温室里的花朵永远失去了灿烂无忧的资格,他不得不走出安全屋,一脚踩进泥水潭,跌跌撞撞学会走路。
老天似乎觉得这样还不够,还要把他一次次扔回泥潭。
要做的事,想见的人,要寻找的东西,他一样都得不到,至今一无所有!
“凭什么!你告诉我,凭什么!”
他疯了一样抓住商郁的上衣领口,前所未有地嘶吼。
像剥去人皮的恶鬼,爬回人间是为要所有人的命而来。
商郁从前这时候总会下意识怕他。
可这才是他的真面目啊……
极致的疯狂过后,似乎一切都是空白的。
“你都打算走了,都抽身离开了,为什么还要回来?”
他的嗓音少有的哽咽,无意识抽搐,掺在平静的声音里。
商郁还在愕然之中,脑袋好像生锈了,根本无法把这些话转化成有用的信息。
自从失忆以来,为了逃避这个话题,他从没有正面问过那八年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目前唯一的认知除了还在跳动的心脏之外,就只剩下别人口中的只言片语。
祁宴初身体中的力气忽然就被这嘶吼耗尽了。
他抓着商郁的衣服,手滑下去,重重蹲在脚边,一只手还攥着商郁的一脚,力气大地好像在泄愤,又好像只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
商郁也蹲下来,沉默片刻,突然自嘲一笑:“我以前是不是也很笨啊,总是把事情搞砸。”
两人并排蹲着,商郁把攥着衣角的手拉在自己掌心里,虚虚握着,解释:“本来是想让你高兴,没想到反而让你这么难过。”
“别生气了,如果不习惯这里,我送你回去。”
“只是最近发生太多事,不适应。”
祁宴初抬起头,除了微红的眼角和鼻尖,已经看不出什么心绪了。
他站起来,理了理因为动作太大而凌乱的衣襟,侧脸:“你说的,来都来了,就当……和过去做个告别。”
虽然听他这么说,但商郁的心还悬着,小心道:“许多事发泄出来是不是感觉好多了?”
“嗯。”
祁宴初神色略显不自在地移开视线,模糊应声。
“那今天休息,明天再开始?”
祁宴初没应声。
“先回酒店?”
商郁盯着他的脸,看见一点挂在下颚将落不落的泪痕,下意识用拇指轻轻擦去。
触感是冰凉的,就像眼前的人。
“不,我去看看。”
祁宴初望向远处,商郁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何导正在劈头盖脸骂一个演员,不知道他是不是犯天条了,总之低着头乖乖听训。
“导演。”
商郁招招手,两人一起走过去。
何曲睨了一眼,眉头肉眼可见的展开不少,挥挥手让那演员自己去反省。
“商老师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生分,怎么不直接叫何曲了?”
何曲先过了把嘴瘾,这才笑脸望向他旁边,慈爱道:“决定啦?”
“嗯。”祁宴初点点头。
何曲顿时高兴了。
转眼却又垮下脸,很是委屈:“我之前提了好多次,你都不答应,怎么他提了一次就能把你找来。”
他一腔酸水没地方倒,看见商郁又冷哼一声:“便宜你小子,当初这门婚事我就不同意!”
“导演,何导,您就别给我上强度了,我这已经是地狱难度了。”
商郁压低声音,求饶似的苦笑。
“人多眼杂,嘴下留神。”
祁宴初轻瞥他俩一眼,绕过商郁,拿起临时搭在桌子上的剧本,朝远处一堆凳子过去。
“开工吧,商大影帝?”
何曲冷笑一声。
演戏这块,这家伙几乎挑不出错处,想整他都没地方下手。
“小,小祁老师。”
道具组一个小姑娘看他走过来,拘谨地打招呼,手脚都快没地方放了。
“你好,我是祁宴初,叫我宴初就好,接下来一段时间请多多关照。”
祁宴初点点头,露出温柔的笑意,和小姑娘礼貌握握手。
“我,我叫安妍,小祁老师好!”
安妍还挺激动。
虽说祁宴初上一次出现在大众视线里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但当年他刚刚出道,仅凭一部电影就一鸣惊人拿下最佳新人奖,这天赋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只是后来……
人人都说他是江郎才尽,中看不中用的花瓶,是走了狗屎运才赶上和商郁合作。
可花瓶也有用啊,就这张脸,是多少人都求不来的底气和资本。
她前几天听见风声说导演寻寻觅觅的男二终于有了合适人选,真没想到会是祁宴初。
和八年相比,他脱去年少的稚气,像是沉静的水面。
温柔,包容,亲和。
他只是含笑站在那里,就有是只可远观的矜贵。
不得不说,何导虽然脾气火爆,但这眼光真没得说。
这哪儿是找了个人来演,这完全就是把慕夏本人找来了啊!
“椅子可以给我一个吗?”
安妍想着傻笑起来,泉水般的声音传进耳朵,幻想化作眼前夺目光彩的脸。
“可,可以,当然可以!”
安妍递了凳子过去。
“谢谢。”礼貌道过谢,祁宴初把凳子搬到镜头之外视野广阔的边上。
商郁正站在镜头中心,慢条斯理整理戏服。
领口有刚才被抓出的褶皱。
“宴初,你好。”
旁边还坐着个人,是个高挑的大美女。
烈焰红唇,眼线拉得飞起,酒红发色性感又惹眼,优雅地交叠双腿,同样暗红的锦缎旗袍像是晴天里的水影投下光辉。
她朝祁宴初招手示意,纤细的手腕上几道样式不同的金环碰撞,发出清脆响声。
“我是晏姝书。”
祁宴初含笑点点头:“晏前辈。”
晏姝书是近几年跻身超一线的实力派演员。
从电视剧转向大银幕,和商郁合作过好几部片子,只不过近两年商郁不怎么接本子,就没机会再见面。
说起来,她从前还喜欢过商郁。
后来打探到他没那个意思,就做罢了,做朋友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叫前辈太生分了。”晏姝书撩了一下稠密的红发。
祁宴初从善如流:“姝书姐。”
晏姝书脸上的笑容瞬间扩大:“我是贺佳,合作愉快。”
祁宴初道:“姝书姐多指教。”
晏姝书暗中把他打量一圈。
回过神,他已经盯着镜头中间。
商郁已经准备好。
敛下眼睛,低下头,缩起身体,高大的形象立刻消失无踪,变成一个懦弱胆小的普通人,或者说,还不如普通人。
“action!”
啪的一声,镜头中心的人像上了发条一般动起来,突然活了。
这时候,他不是商郁。
他是冯律君,是个上世纪豪门大户入赘的女婿。
冯律君抬头看向天,昏昏沉沉。
他脸上有几道鲜红的手指印,打他的人一点也没留手,耳朵旁边锐器划出几道血痕。
洋楼和古风建筑混杂的街上,行人把他推来搡去。
他既不还手,也不躲开,只一味地低着头缩着身子向前走,也不知道要去哪。
他停在一家关门转租的琴行,畏畏缩缩的脚步终于停下。
飞快抬头看了一眼,又立刻低下去。
停了一会又离开了,镜头中失去他的身影。
随后,他像倒胶卷一样后退。
再次抬头,浑浑噩噩的疲惫得眼睛里流露出几分微弱希冀。
他动作迟缓地掏了掏裤袋,拿出个灰扑扑的包浆的皮夹。
犹豫半天,从钱包里取几张揉过的废纸模样的钞票。
“我还是我吗?我还活着吗?”
怀疑的,摇晃的语气带出一连串颤抖。
他的身体更瘦小了。
“别打我!”
他突然惊叫一声,脚一歪跌倒,土路上的灰飞到他身上,脸上。
他却顾不上,只是双手抱住头,不断颤抖,嘴里求饶:
“别,别打我,我错了!”
周围安静极了,所有人都屏息盯着中间,好像被吸进去了。
“过!”
啪的一声,导演中气十足的声音叫醒了所有人。
“他这次……”晏姝书一边回味,一边露出奇怪的表情:“好像认真过头了。”
商郁平时工作从不敷衍了事。
但这次,只是个普通的镜头,怎么感觉他好像有很大压力?
晏姝书说不准到底是什么感觉。
祁宴初静静听着。
突然,晏姝书皱起的眉舒展开:“我真是老糊涂了,现在看他没事,都忘了他之前摔伤过。”
助理过来叫晏姝书去补妆,下一场是她的戏。
“宴初。”
等确认刚才拍的片段没问题,商郁立刻朝这边过来。
剧组一帮人表情奇怪地看着他。
受伤之前,商郁每天除了拍戏,其余时间都把自己关在休息室。
有人偷偷看见过,他几乎痴迷地盯着手机页面长时间发呆,还不时皱起眉,似乎在……失落。
反观现在,眼睛里满是笑意,没有之前的半点严肃。
还会和人打招呼,虽然自从来到剧组,他没和什么人主动打过招呼,目前这是第一次,而且还和人聊天——
“怎么样,还可以吗?”
商郁走过来,随手拉了个凳子到他身边坐下。
其他人:“……?”
他为什么要问一个新人这种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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