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觉睡得很沉。
待宋恣灵悠悠转醒,众人已登上往鲛人屿的船,在海上行了一夜有余了。
众人都对澜珠最后为何答应宋恣灵上船的事缄口不言,宋恣灵也懒得去问,她沉默着饮下那名叫作蓝青的女修端来的汤药一饮而尽,直到人走了,她恍惚地盯着房门看了许久,才从口中咂摸出让人要命的苦。
药里应该是加了安神的东西,宋恣灵呆坐了片刻,困意涌了上来,又睡了过去。
再醒时已是黄昏。
橙红的夕光近乎铺满了整个海面,水波随着风一晃一晃,像是无数艳丽漂亮的鲤鱼,在水中肆意游弋。
“宋姑娘?”
宋恣灵闻声回头,穿着一身华贵狐裘的男人正笑着,一双桃花眼尤其好看,只微微眯起,就显得人风流倜傥,尤其潇洒。
她细看着男人略微熟悉的眉眼,有些不确定地问道:“九夜?”
“灵姐姐果然聪明,一下子就将九夜认出来了!”
男人大喜,讲话也轻快了许多,施咒在脸上变幻了一二,少女模样顿出,一下子就勾出了宋恣灵的记忆。
这副面容,正与不久前,她下山采药途中所遇到的少女一般无二。说起来,“少女”还算是她的救命恩人。几日前她接了外门最值钱的任务——三日内寻回灵草碎心兰。碎心兰的生长条件极其严苛,唯有灵力魔息平衡之地能够生长,稍有偏差就会损毁枯败,是极为难得的名贵药材。而当今世上,能有灵力魔息平衡共生的地方,唯有潜虞镇。
这个地方,不论在修士还是妖族眼里,都算是不详之境。潜虞镇位于仙门与魔宗势力范围的交界之处,却又因为毒瘴丛生妖邪频出被双方嫌弃,凡人皇族更是不愿意与其沾管关系,是以这处就成了个无主的荒地。既然无主,那就无人管辖,不知从何时开始,这里突然聚了一群亡命徒,有仙门修士也有魔宗修士,有凡人逃犯也有各方大妖,什么上不得台面的都在这处,据说死都死了一批又一批,血顺着河道一路向下,足足淌了大半年,将下游的人都吓了个半死……潜虞镇的名声也就传开了。
这等凶险的任务,照理说是不该派到外门来的。毕竟外门人的命也是命,一个个的修为都没到金丹,去了简直和送死没什么区别。虽说后来潜虞镇已经不再随意斗殴,表面上都是以和为贵,算是给这群亡命徒提供了个短暂的庇护所,但亡命徒到底是亡命徒,被惹毛了真就是随手一杀,左右自己的命也值不上几个钱,不就是被那些仙门魔宗的追责?脖子一伸头一砍就拉倒的事儿。
因而内门的人也是怕的,对他们大部分人来说,那些亡命徒的挑衅虽不致死,但也免不了受伤受痛,加上赏钱不高,根本没人想去。于是便这样,一推再推,一堆再堆,等上头急要了,实在没办法,只能将其丢到外门碰运气。
还真是让他们这群瞎猫碰上倒霉耗子了。于是宋恣灵就这么带着外门弟子人手一把的破铁剑来了潜虞镇,径直就往那长着碎心兰的山林里猛栽,二话不说就和那处的守山妖族打了一架,全身上下大伤小伤不断,血不要钱一样往外溢,死活也止不住。失血太多已经模糊了她的神智,她循着本能拿剑去挡守山妖的攻,精神恍惚间,只听得一声尖锐的哨声,数道寒光从密林射出,接着便是此起彼伏的兽类哀嚎呜咽。
第二日,她从潜虞镇唯一的客栈中醒来,身上的伤口皆被处理干净,唯独左臂那块被咬得近乎穿透的窟窿,其余地方都感受不到太多痛苦。她方要去想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少女就毫不避讳地推开了她的房门——
思及此,宋恣灵瞥了一样站在眼前的“少女”,脸是姑娘家的脸,身体却是年轻儿郎的,比她高出好多,整个人头小身子大的,看着极其诡异。
况且。
“所以你是男子?”宋恣灵还是有些不可置信,她宁愿相信九夜此刻是女扮男装。
“自然。”九夜点了点头,换回男相,又问,“灵姐姐不喜欢吗?”
“……”宋恣灵有些头疼,九夜的这个问题,她还真的不知道该如何作答。无论是那个一天钻了她八百回房间的少女忽然成了男子,还是这位男子偏要不清不楚地问她“喜不喜欢”,都让她有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总不能是魔宗中人都这样大大咧咧毫不忌讳吧?
宋恣灵心中忽然升起一簇寒意。
果然,魔宗就是魔宗,出来的人都是这样不知廉耻不知礼数,毫无“开化”二字可言。
宋恣灵深吸了口气,微微后撤一步,随后便向九夜一揖,严肃道:“宋某感念九夜公子的救命之恩,是因为公子善良仁义,我自敬佩、喜爱公子。公子的这份恩情,宋某终身难忘,若有朝一日九夜公子需要宋某,只要不伤天害理、不违背道义,宋某定当鼎力相助,以报公子救命恩情。”
听了这话,九夜倒也没露出什么不悦的神色,只“哗”的一声开了折扇,边摇边故作可惜地叹道:“唉,你们仙门人真是古板。罢了,宋姑娘在意你我阵营不同也是人之常情,我理解。那既然如此,就说说正事吧。”
“什么?”
九夜莫名其妙来了一句“正事”,弄得宋恣灵云里雾里。
“宋姑娘不明白也正常,有些事,让你太早知道并不好。”九夜以扇掩住半边面庞,只余下一双盛着笑的桃花眼,继续卖着他的关子,“我听闻宋姑娘原本并非青冥山外门弟子,而是在内门,且是某位位高权重的长老的亲传弟子,真是羡煞众人……”
“九夜。”
男人冷冷沉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从宋恣灵的方向,她只能看到九夜冲着自己身后翻了个轻微的白眼,随后又将目光收回,似笑非笑地来了一句:“要变天了。”
说罢,方才还璀璨绚烂的夕阳被黑暗骤然吞没,涌动的阴云中白光翻涌,时不时传来几声骇人的闷鸣。
要打雷了。
风也跟着哀鸣起来,宋恣灵的身体好似僵住了,全身的血液都凝滞不动,她歪了歪头,瞥了一眼九夜的扇面,上头的九尾狐图栩栩如生,仿佛随时都要越出纸面;她又去看别的,漫无目的地,只无趣地将所有能看的东西都看一边,然后才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嘎嘣嘎嘣”,强行催动着全身骨骼往后转。
她看到了那个站在她身后的男人。
周、寒、秋。
她又一个字一个字默念了一遍。
银面覆容,白发高束,不知是不是修魔的原因,发尾还染了一丝墨色。还有他的衣着,明明是魔修,却穿得一身白,层层叠叠,每层却白得各有千秋,腰间还坠了一枚青玉,通身看下来,素又不素。风更大了,一阵一阵地往他们这边吹,就连九夜的狐裘也被吹得东倒西歪,唯有周寒秋,周身白衣飘逸悠扬,哪里有个魔修相?
分明是仙人姿。
宋恣灵心里胡乱想着,那边的天终于彻底暗了下来,周遭的光亮全被敛了个干净,只依稀看出个人影。
梦魇里的一幕幕好似又上演了,只听一声“轰隆”巨雷,漆黑的天幕瞬间被白刃划破,暴雨暴风蜂拥而来,船身猛烈摇晃起来,宋恣灵身形不稳,下意识地拽住手边的桅杆,数道绳索混乱地缠上她的手,擦破了皮肤,血腥气一下子逸散开来。头又剧烈地痛了起来,她伸出另一只尚且自由的手,自虐般死命按着痛处,试图缓解痛苦。
风雨狂暴地打在她的脸上,水顺着嘴角咬破的血滚进衣襟,她拼命而迷茫地挣扎着,终于忍着不适抬起头,试图向身边的人求助。
“咳咳……咳咳咳!”
还未开口,雨水又从鼻腔灌入,她被呛得咳嗽连连,又一声巨雷轰隆着砸下,煞白的光照得近乎天明,她抬起疲惫不堪的头颅,布满血色的眼睛看到了逆光中的人。
船晃得太过厉害,四周响起此起彼伏的尖叫,下一刻又变成或是澜珠或是何言仙或是九夜安抚众人的声音,交错杂乱着,在宋恣灵耳朵里奏着嗡鸣的曲子。那些声音忽然远了,雨声和雷声却仍在继续,人声换了一批,她听不分明,但直觉不是好话。她只下意识看向眼前人,那人的身形也不太稳了,海里的浪被掀了上来,砸在船上,砸在他们身上,那人仍是撑着剑,一步一步往她这儿来。
血气更浓了。
又是一道巨浪拍了过来,船体瞬间倾斜,缠在手上的绳索猛地一拽,还未等发疼,她就觉手上一松,那些束缚瞬间失了力气。是周寒秋用剑斩断了它们。
宋恣灵被圈入怀中,以一个抱十来岁稚童的姿势。
她被带着腾空而起……
然后“哗啦”一声,坠入海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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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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