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青山的一生很少为过去发生的事而后悔，不巧，此时此刻，就是一次。
红影破空而来，女子一袭绯色劲装衬得身姿挺拔如松，乌黑长发被猩红丝带高束于脑后，发尾随动作轻扬。
她右手执剑而立，剑鞘同色的流苏在风里翻卷如燃，抬眸时目光凌厉，清叱出声：“你到底给师尊灌了什么**汤？”
如果他现在不因嘴馋而到林中采果子，是不是就不会躲在树后撞见这场景了啊喂！？
还有，孩子，你怎么还两幅面孔！为师很是心累！
顾青山正欲出手相助，却被一阵声音吸引了注意力。
人未到，声先到，一阵配饰叮叮当当相撞的声音响起。
只见一男孩缓缓走出，一身鹅黄蹙银锦袍，腰间玉珮就挂了三个。
鬓边斜插着支莹润的翡翠簪子，一看就知是锦衣玉食娇惯着养出的模样，此人正是书中林冀北师姐的舔狗——富家公子佑乾。
他抢步站到林冀北身侧，折扇往掌心一拍，厉声道：“你这顽劣东西！师姐句句在理，你难不成还敢垂头犟嘴吗？”
转头又对着林冀北拱手，语气瞬间谄媚无比：“冀北师姐莫气，这小子不懂事，我这就押着他给你下跪赔罪，定不叫他再这般放肆！”
好小子，一共就三个内门弟子，没一个省心的。
舔狗，正义使者，小白花，好诡异的组合，原书中就是这么闹得峰中整日不得清净？！
谢应如见此情形，转头想跑，却被佑乾出手摁在地上，眼睛幽幽地盯着他们二人，：
“所以，你们打算做什么？”
语调忽而变得轻快，嘴角勾起，慢悠悠的说道：“可是呢，师尊如今就是器重我，你们就算打我骂我，又能怎样呢？”
好家伙，少年，你很有黑化的前途哦。
这一句激的两人火气更是大了，佑乾直接将他踢倒在地，林冀北更是用剑在他身上划了好几道口子，青色衣袍渗出一道道血迹，看着触目惊心。
谢应如知道自己的挑衅起了效果，躺在地上，不怒反笑“你们猜猜，我会不会告诉师尊？”
“那就打到你张不开口，走不出这林子！”佑乾说罢捏碎了一张通讯符，将外门弟子都召集了过来。
顾青山：你们平时就是这么霍霍符的吗？！
“平日里师尊也不喜欢他，不过是学了点剑，竟敢胡言乱语，打他也是为师尊出气，给我上！”
原主是眼瞎吗这都看不出来？！哦对，这就是他一手促成的啊。
小树不修不直溜，看来，从根本拯救这些弟子还要从长计议。
顾青山此刻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进一步，可能面临着在弟子们心中的人设ooc的危险，退一步，这朵小白花就要枯萎了。
他随手拔出“青山剑”，释放灵力威压，用力一抛，一剑贯穿数十颗树木的中心。
四周剑气回荡，震得弟子们站不稳，纷纷弯下腰去，怕师尊察觉到这里发生的事情，落荒而逃。
只留谢应如一人躺在地上，眼睛望向了顾青山刚刚藏匿的方向良久。
顾青山在林中采摘了不少果子，当然也有意外收获——书中说的能缓解疼痛的青山峰灵草，名为七厘。
罢了，此事也算是因他而起，也理应由他而终。
暮色浸过雕花窗棂时，青石板铺就的庭院已蒙了层薄凉。
竹制棋案摆在房中，案上一盏青瓷油灯捻得极细，昏黄的光晕堪堪拢住棋盘上散落的黑白子，顾青山在与自己对弈。
指尖捏着枚莹白的云子，正低头凝视棋盘。思绪混乱之际，就将云子在指间轻轻摩挲，那棋子被体温焐得温润，表面还能触到匠人精心雕琢的流云纹。
他抬眼望了望窗外，脑中满是谢应如的伤痕。
他会真的来找自己吗？这真的不好说，以谢应如的性格，多半是想要气一下同门的无力反抗罢了。
指尖的云子悬在棋盘上空，终究未落下——自己的博弈，纵是算尽全盘，也失了几分意趣。
于是他收回手，将云子轻轻叩在棋盘边缘。
“笃”的一声轻响，清越如玉石相击，在寂静的房中荡开浅浅回音。
灯芯上结着的灯花又长了些，光晕随之暗了暗，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叠在棋盘的星位上，与黑白棋子相映成趣。
他索性放下棋子，取过案旁的银质灯剪，凑近灯盏。
剪尖轻轻一旋，那簇焦黑的灯花便落进灯座的清油里，“滋”地一声化开细小的油花。
光晕骤然亮了几分，照亮了棋盘上那枚被反复叩击、边缘已泛出柔光的云子。
重新捻好灯芯，他又拾起那枚云子，这次却不再看棋盘，只凭着手感，一下下轻敲案面。
“笃、笃、笃”，节奏忽快忽慢，时而如檐间滴雨，时而似落叶敲窗。
案上的青瓷碗里，为谢应如准备的草药已凉，水面映着跳动的灯影，与他指尖的棋子一同，在这渐深的暮色里，晕开一派孤寂。
“师尊，我可以进来吗？”少年虚弱的嗓音从门外响起。
亦如初见。
顾青山忙回道，“进来吧，应如。”
他抬眼，便见谢应如扶着墙边，一步一挪地进来。
少年青色衣袍的袖子被扯破大半，还沾着些尘土，脸上却没什么血色，那时着急，如今细看一下伤势要比想象中严重得多。
少年垂眸：“师尊，是弟子不小心从山坡上滚了下来。”
看看，多贴心，多省心，多让人心生怜惜！
顾青山没点破，只淡淡道：“过来。”
谢应如心里一紧，依言走到边上坐下。
顾青山拿起棉团和草药，伸手就将他拉近了些，指腹刚触到伤口周围的皮肤，谢应如就猛地一颤，不是因为疼，是因为紧张。
“方才在林中，是佑乾师兄他们先动手的？”顾青山的声音没什么起伏，棉团蘸着药汁，轻轻擦过渗血的伤口。
谢应如的心跳瞬间快了半拍，喉结滚了滚，试探着问：“师尊……您看见了？”
转念又想，师尊素来不许他在人前示弱，更极少插手弟子间的争执。
他摸不准师尊是恰好在练剑，还是出手帮他，心里揣着个疑团，连伤口的疼都淡了几分。
顾青山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抬眼看向他。
少年眼神闪烁，带着点不安，又藏着点期待——显然是想知道，方才他被人刁难时，自己是不是真的看在眼里。
“没看见。”顾青山收回目光，继续上药，语气依旧平淡，“只是你这伤口，不像是从山上滚下去能出来的。”
谢应如的肩膀垮了垮，心里有点失落，却又不死心：“那……那方才林中那边传来动静，师尊就在旁边，也没听见？”
他说着，故意动了动，伤口被牵扯到，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气，却借着这股劲，抬眼望向顾青山，想从他脸上看出点什么。
顾青山将药膏抹在伤口上，指尖带着点灵力，压下了那点刺痛。
“听见了又如何？”他屈指敲了敲谢应如的额头，“教你都忘了？心要够狠，遇事只会躲，下次再这样，这药你自己涂。”
谢应如被敲得缩了缩脖子，却没躲开，反而凑得更近了些：“那师尊要是看见了，会不会……会不会帮弟子？”
他问得小心翼翼，眼神里满是试探。
顾青山已经取过纱布，正一圈圈缠在他的伤口上。
缠到最后一圈时，他的动作慢了下来，声音轻了些：“我的弟子，还轮不到别人来欺负，同门弟子欺负更是不行。”
谢应如的眼睛瞬间亮了，抬头：“那师尊，当时您出剑是？”
顾青山转身走向外间，只留下一句：“我去让厨房炖点汤，你在这儿坐着别动。”
谢应如摸着缠得紧实的纱布，伤口还带着药汁的暖意，心里的疑团却渐渐散了。
师尊虽然没明说，可那句“我的弟子，还轮不到别人来欺负”，已经比任何承认都让他安心。
他忍不住笑了笑，摸了摸被敲过的额头，悄悄握紧了手里的“舍光”。
屋子外传来脚步声，他以为是师尊回来了，连忙坐直身子，却见是负责洒扫的小师弟端着个食盒进来，笑着道：“谢师兄，这是沈师尊让厨房炖的乌鸡汤，特意交代要温着给你喝”。
食盒打开，浓郁的香气漫开来，汤面上飘着几粒红枣和枸杞。
谢应如接过瓷碗，暖意顺着指尖传到心里，他舀了一勺尝了尝，咸淡正好，显然是精心调配过的。
他忽然想起前几日练剑晚了，师尊也曾让厨房给他送过点心，那时他只当是师尊例行的关照，此刻才后知后觉地明白，那些看似不经意的惦记，从来都不是偶然。
正喝着汤，顾青山拿着本剑谱走了进来，见他捧着碗喝汤的模样，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
“慢点喝，没人跟你抢。”他将剑谱放在旁边，“这是为师早年练剑时的心得，你伤好之前，先看看这个，琢磨琢磨剑理，比瞎练管用。”
谢应如放下碗，拿起剑谱翻开，首页上是师尊清隽的字迹，写着“心剑合一，方能至臻”八个字。
他抬头看向顾青山，想说些什么，却见师尊已经转身走向书桌，只留下一个清瘦的背影，正低头处理公务。
烛火跳动，将两人的影子映在墙上，一个低头翻着剑谱，一个伏案书写。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混着淡淡的药香与鸡汤的暖意，在暮色里晕开一片温柔。
已知的命运发生些许偏移，何尝不算一种改变呢。
闲敲棋子落灯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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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烛烬灯残药裹新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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