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舒在宅内踱步良久,案上白玉香炉自发氤氲着据说能宁神的冷香,他只觉得内心慌乱无比。
他叹了口气,走到窗边。窗外仙苑奇景依旧,偶有衣袂飘飘的仙官乘云而过,见到他驻窗而立,远远的就躬身行礼,姿态恭谨万分。
云舒只能维持着淡漠的神情,微微点头回应,心中却烦躁不安。每一道投来的目光都让他如芒在背,仿佛下一秒就会被人揭穿原形。
【什么杂毛,也敢伪装神君?天大的胆子!】
【忘恩负义,不知廉耻的东西!生来便是白虎的一条狗!】
……
够了!
云舒关上窗,隔绝外界,无力地蒙上双耳。
偏殿静悄悄的,胧夜似乎已安顿下来,并无动静。云舒和衣躺在玉榻上,辗转反侧。玉榻自有温养灵气之效,他却只觉得浑身僵硬,无法放松,脑海里一会儿是逢渊仰着头问他“师父真的没事么”的清澈眼神,一会儿是南天门外金甲天兵肃穆的身影,一会儿又幻想到明日天帝威严的目光穿透他的伪装……
正心乱如麻间,一阵极轻的叩门声响起。
“师父?”
是胧夜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迟疑。
云舒瞬间坐起,整了整衣袍,深吸一口气,让声音恢复平稳,“何事?进来。”
门被轻轻推开,胧夜端着一个青玉托盘走进来,上面放着一只莹白的玉盅,热气腾腾,散发着清甜。“弟子见师父晚膳未曾用多少,想必是舟车劳顿,胃口不好。这是用您平日喜欢的雪晶莲子熬的甜羹,清淡温补,您用一些,也好安寝。”
他说话时,目光低垂,姿态恭顺,但那对毛茸茸的狐狸耳朵又悄无声息地冒了出来,在发间轻轻颤动,显露出主人并非表面那般平静。
云舒看着那碗羹,又看看胧夜那掩藏不住的耳朵,心中那根紧绷的弦莫名松了一丝。这弟子真是心细。“有心了。”他接过玉盅,指尖相触,感觉到胧夜的手指微凉。
“师父趁热用。”胧夜温声嘱咐,拿着青玉托盘,犹豫地开口,“明日觐见,师父……可需弟子再禀报些青龙星域相关的琐闻?非正史记载只能当作参考。”
云舒舀了一勺羹汤的手微微一顿。他抬眼看胧夜,只见对方眼神清澈,带着纯粹的关切与想要分忧的急切,并无试探之意。
也是,若他起疑,何必此刻来示好。
“你说。”云舒垂下眼,慢慢喝着羹汤,清甜温润的液体滑入喉中,确实安抚了他的脾胃和心神。
“青龙七宿轨迹异常,角宿到尾宿全线亮化,星轨错乱。天幕现青色裂痕,符合古籍‘苍龙裂穹之兆’,意味着青龙出世,但是龙族貌似没有新龙诞生。”
“哦?”云舒停下手上动作,陷入沉思。
四大神官本是神兽,生而为神,若是出世,对应星象必有异变。
“那青龙印呢?可曾听说过。”之前云舒翻看典籍,对于青龙印的记载也只有寥寥数笔,他不动声色地问。
胧夜低头苦思良久才想起来,“是师父,您之前提过‘状似青龙,蜿蜒盘绕……’类似的话,貌似是龙族幼时出现的瘢痕,若是青色的,就是青龙印。”
可是逢渊分明就是凡人啊,云舒暂且压下心中的疑惑,将玉盅置于盘中,“今日辛苦你了,先退下吧。”
胧夜接过青玉托盘,脑袋上的狐耳不由自主地晃动,声音轻快,“能为师父分忧,是我的荣幸。”
这一次,他退出去时,脚步明显轻快了许多。
殿内重归寂静,云舒不再如方才那般惶惑不安,根据胧夜带来的消息,或许是逢渊出世,搅动青龙星系动荡。
*
翌日,觐见之期已至。
胧夜早早前来,神色比昨日更多了几分肃穆,“师父,天庭遣来了仪仗。”
云舒推门而出,只见院外云道静立着八名金甲神将,手持旌节,身旁是四只神骏非凡、通体雪白的天马牵引的玉辇。
“走吧。”云舒拂袖,登上玉辇,神色淡漠,仿佛眼前一切不过是寻常点缀。
无人见他袖中的手紧握着,为自己加油打气。
玉辇腾空,并未向南天门方向,而是绕向天庭更深处的混沌云海。不知行了多久,前方出现一座孤悬于无尽云海之上的古朴殿宇,通体由一种暗沉的青灰色巨石垒成,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威严与压迫感。这便是天帝召见重臣、议决要事的混沌殿。
殿前已有数人。
云舒一下玉辇,目光便与其中一人对上。是一位身着玄黑色法衣、身形高峻的男子,面容冷硬如刀刻,周身散发着无形的锋锐之气,仿佛他本人便是一柄出鞘的利剑。
正是北方玄武神君,执明。
另一位则是容颜俊美近乎妖异,眉宇间带着几分慵懒散漫,正漫不经心地和玄武神君搭话,见云舒到来,他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白虎,许久不见,看来西陲的冰霜又让你这张脸冷了几分。”
正是南方朱雀神君,陵光。
这两位,还有未出世的青龙,加上他这位“白虎”,便是镇守四方的至尊神君。云舒依照录谱中记载的白虎性情,对陵光的调侃只是冷眼扫过,并未搭话。转而向执明微一颔首,沉默地站到一旁,假装闭目沉思。
就在这时,殿内传来一道沉浑平静的声音:“进来吧。”
殿门无声开启。
殿内景象并无想象中的金碧辉煌,反而异常简朴,甚至有些空旷。中央仅有一张巨大的圆形石桌,周围放着数张石凳。上首处,坐着一位身着普通葛袍、面容模糊不清的男子。他仿佛与整个混沌殿融为一体,气息浩瀚如星海,深不可测。
无需介绍,云舒便知那是天帝。
天帝的目光淡淡扫过下方三人,在云舒身上似乎多停留了一瞬。那一眼带着威压,几乎让云舒撑不住冷脸。
“坐。”天帝的声音不高,却自然带来令人臣服的威严。
三人依言落座。石桌冰凉的温度透过衣料传来,让云舒更加清醒地认识到自己正身处何等险境。
天帝开口,直奔主题,“青龙星域异动,龙族却说无龙诞生,你们怎么看?”
执明率先开口,声音低沉而肯定,“星轨错乱,绝非寻常。龙族之言,不可尽信。”
陵光把玩着指尖跳跃的火焰,唇角带笑,“哦?执明兄是觉得,那群老泥鳅在憋坏水,可他们图什么?如今这光景,迎来青龙才是他们唯一的翻身指望。”
“或许他们想要的,不止是一位青龙神君。”执明目光扫过云舒,最后落回天帝身上,“龙族衰微太久,怨气深重。古籍中有零星记载,龙族有秘法,可借星域巨变之力,行逆天之举。但具体为何,记载模糊,难以窥其全貌。”
天帝的目光转向云舒:“白虎,你意下如何?”
云舒感到那无形的压力再次降临。他斟酌着词句,模仿着白虎惯有的冷冽简洁:“事出反常,龙域封闭过久,必有隐情,须深查。”
天帝沉默片刻,混沌殿内唯有陵光指尖赤焰燃烧的细微噼啪声。良久,天帝缓缓道:“星象示警,不可不察。然龙族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
他目光扫过三人,“执明,你深研古籍,继续探查龙族秘法相关记载,任何蛛丝马迹,即刻上报。”
“领旨。”执明颔首。
“陵光。”
“在呢。”朱雀神君懒洋洋应道。
“你耳目灵通,留意各方动向,特别是与龙族素有往来者,观其异动。”
“明白。”陵光一笑,指尖火焰倏然收拢。
最后,天帝的目光落在云舒身上:“白虎。”
“在。”云舒屏息。
“西陲乃重镇,紧邻动荡之源。卿需镇守西方,整饬兵备,严密监控青龙星域异动。无诏,不得妄动。”
云舒心中一顿,天帝并未令他们即刻行动,反而像是要将他们各自遣回属地?他压下疑虑,垂首领命。
“去吧。”天帝闭上双眼,仿佛与这混沌殿再次融为一体,不再多言。
三人无声退出大殿。
殿外云海翻涌,气象万千。
陵光伸了个懒腰,赤色锦袍划出飘逸的弧度,他笑着看向云舒和执明,“得了,各回各家。还以为有什么大动静,结果就是回去盯着。二位,各自珍重了。”说罢就化为青鸾鸟,飞向远处。
执明看向云舒,冷硬的脸上并无多余表情,“你的话又少了许多,过去的事不尽然都是你的错,不必太过忧心自责。”
云舒还没来得及做出回应,执明就登上玉辇,示意起身。
转眼间,混沌殿外只剩下来时接引的仪仗。
云舒独自立于原地,抬眼望向西方,那片与青龙星域接壤的广袤疆域,此刻在翻腾的云海尽头,仿佛笼罩着一层更加浓郁、更加不祥的迷雾。
玉辇无声地滑至他身边,金甲神将垂首恭立。云舒敛去所有情绪,恢复淡漠,拂袖登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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