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费了一日一夜,久违的白虎仙宫终于映入眼帘,之前待着心惊胆战的地方,现在看起来无比熟悉亲近,果然,金殿玉宇万千,终究不如自己的方寸之地叫人安心。
一下山,云舒先去看望羽见,他依旧是在忙绿,坐在书桌后,面前堆了半人高的书卷,几乎掩盖住了人形。云舒暗暗咂舌,宽慰了几句,并道明自己来的目的:虽然记忆仍未恢复,但以后会逐渐熟悉一切事务。
羽见顶着个大黑眼圈,喜极而泣。
二人简单叙话片刻,云舒便告辞离去。下定决心不能再如从前那般只顾着带徒弟、躲清闲,终究是占着这个位置,总不能一直做个甩手掌柜。
回想起天庭之行,虽步步惊心,却也让他看清了许多事。四大神官修为深不可测,若自己始终停滞不前,终有一日会露出马脚。到那时,莫说全身而退,怕是连性命都难保。
倒不如韬光养晦,暗中寻觅方法。待时机成熟,或许还能寻得一线生机。
霜锷山百年学府,事务本就不多。从大长老到小学徒,各司其职,运转自如。反倒是西陲战事频传,令人忧心。
魔修近来屡次犯边,诡异的是每每仙界派人前往,他们便即刻撤离,结界挡着,魔修又过不来,只是像个苍蝇一样如影随形,烦不胜烦。云舒暗自思忖,莫非魔界也嗅到了上界暗流涌动,这才蠢蠢欲动?
三界分隔已有千年,上界与魔界本同出一源,早年魔修不过是修炼方式不同,虽善用阴诡之术,却并不伤及根本,故能相安无事。
直至上一任魔帝创出赤煌心经,魔道□□纷纷效仿,大肆屠戮凡人,以血为引,吸食生气,终致仙魔大战。魔修被白虎驱逐至界外,钉了四根天柱,天堑由此筑起。千年已过,如今风波再起,怕是又要生变。
真是多事之秋。
*
逢渊是个乖孩子,上学堂勤勤恳恳,从不迟到早退,所以云舒回到霜锷山时,他还在山下。
云舒独自走进寝殿,一股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他缓缓倒在榻上,将脸深深埋进枕间,这里没有天庭的鎏光溢彩,没有仙官的虚与委蛇,只有属于他自己的、安心的味道。
殿内陈设依旧,却比初来时多了许多生活的痕迹。云舒的目光掠过案几上逢渊习字的宣纸,墙角随意放置的玩具,还有窗台上晒着的几味药材,全都是那孩子平日里细心收集的。
他从枕下摸出一柄精心雕琢的木剑,灵木温润,剑身流畅,每一处刻痕都凝聚着半个月来的心血,这是自己准备在逢渊生辰时送出的礼物。
指尖抚过剑柄上细致雕刻的云纹,云舒不由得想象那孩子收到礼物时的模样。逢渊年纪尚小,用这木剑正合适。若他日后果真踏上剑修一途,再为他寻一柄配得上的宝剑。
云舒越看越满意,逢渊也定会很喜欢,他仔仔细细把木剑重新藏起来。
*
远远望见逢渊从山脚走上来,步伐缓慢沉重,低着脑袋耷拉着眉头,像是有乌云笼罩着他,也笼罩着云舒的心。
不是才离开四日吗,小孩怎是这般模样?
还有小翠,不是说好生照顾的吗,怎么都不见他在霜锷山上?
从山脚到山顶不过数百步阶梯,逢渊却走了很久,磨蹭着不愿回到山上。
走得越来越近,步伐也渐渐沉重,逢渊抬头,恍惚间发现山上有个人影,迟疑地走快了几步,目光与云舒恰好撞上。
师父回来了。
眼中的阴霾骤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粲然亮光,步伐也变得轻快,像一只归巢的鹿。
“师父!”
逢渊扑通一声撞进云舒怀里,把自己的脸深深埋进脖子,轻轻蹭了蹭。
师父身上是独有的竹香,却比那竹林里的味道更冷,是晨露,混杂着还未散去的雾气,吸一口是冰凉的,却知道东方既白。
“我好想你,师父。”带着湿意的呼吸扑在云舒耳畔,带来细碎的痒,逢渊的声音闷在衣料里,带着几分委屈,几分依赖。
云舒一下又一下地抚摸着他的头,从头顶向下望,逢渊的头顶有个小小的旋,他温柔地回应,“我也很想你。”
偌大的白虎神宫,上千人,哪怕期盼,也是期盼真正白虎的归来,只有眼前这个小小的人,是切切实实地念着自己,盼着自己。
他牵着逢渊进屋,细细问起这几日的起居。得知小翠每日都来,只是逢渊不愿山上有旁人,让人待在山下,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云舒絮絮地说起天庭见闻,神兽仙酒、天帝仙官,逢渊睁着一双明亮的眼睛听得入神。在那纯净的目光注视下,云舒几乎要忘记自己只是个冒名顶替的骗子。
若他日逢渊历劫成龙,知晓今日种种,可还会记得这段师徒情分?
若他当真就是白虎本尊,该有多好。
云舒望着孩子清澈的双眼,终是将这些思绪压下。前路未卜,何必自扰?此刻安心,便是最 好。
*
自此之后,师徒二人开始聚少离多,云舒有边陲事务处理,逢渊有每日学堂要上,师徒两人偶尔的聚会,也总有胧夜这个第三者。
云舒想赶走,怕逢渊吃醋多想,但看二人相处颇为融洽,时常打闹,小孩身上添了几分鲜活气,所以就任由胧夜来了。
胧夜身为山上第二大的弟子,云舒的行踪被他摸得透透的,总能掐在云舒在的时候溜到霜锷山上,变成狐狸的样子,吸引师父注意。
逢渊总会暗暗吃醋较劲,可云舒眼盲心瞎,完全关注不到,沉迷于毛茸茸的世界不可自拔。
而胧夜呢,除了想要陪伴师父,也觉得逗逗这小师弟,看他吃瘪的样子颇为有趣。
“怎么又噘嘴了,可以挂尿壶了,小小年纪怎么是小气鬼。”惹了逢渊后还不满足,语气总是贱嗖嗖的。
昨日课上长老说今日告假一日,正正好胧夜也外出历练去了,逢渊觉得这是得天独厚的好时机。
一大早,他就溜进师父房中。
“师父,为什么十八师兄老是上山,我都没有和师父独处的时间了。”逢渊抱着云舒的手臂,声音甜甜腻腻的。
“师父不是你一个人的师父,况且有师兄上来,打打闹闹的,你不喜欢吗?”云舒刮了刮他的鼻子,小孩越发爱撒娇了,准是和胧夜学的。
逢渊闷闷地点了下头,闭上嘴不说话,只扭头不看云舒。
果然还是吃醋了,之前云舒还私下问过,小孩却说的是“十八师兄很好”这类的场面话。
“好了好了。"云舒伸出小拇指,绕到逢渊眼前,讨好似的摇了摇,“师父以后会抽空陪你的,就我们两个,不跟你十八师兄说。”
“好吧。”逢渊慢慢伸出手指,与云舒的勾在一起。
“过几日就是你生辰了吧,可有什么想要的?”云舒决定先瞒下自己做的木剑,到时候给小孩一个惊喜。
“我什么都不要,只要师父一直一直陪着我就好了。”逢渊认真地看着云舒,眼神存粹而专注,仿佛世间独此一人。
“好,我会一直陪着你的,只要你愿意。”
他也静静地回望,如果有朝一日身份败露,如果到那时候你还愿意的话。
*
转眼就到了逢渊生日前夜。
近一个月云舒是真忙,既要了解边陲防卫,又要寻找脱身秘法,待在霜锷山的时间一日比一日少。
今日回山时,已经更深露重,逢渊屋子里的灯全部熄灭,已经早早睡下了。
原本逢渊每晚都等候自己回山,强制命令下,才让他不甘不愿地养成早睡习惯。
云舒设法隐匿住自己的气息,拿着包好的木剑,蹑手蹑脚地偷进入逢渊的房间。自从上次看见那本无名书后,他便很少主动进这间房。
房里还是云舒布置的模样,角落堆了很多木偶。逢渊属木,对植物有自然的亲近,所以闲来无事,就会摆弄木头。那位置整整齐齐摆放了四个,云舒仔细一看,竟然都是熟人——自己、逢渊、还有小翠和胧夜。
云舒的那个木偶雕刻得极为精细,眉眼神情栩栩如生,连宽大袍袖下微微伸出的手都刻画得细致入微,指尖仿佛下一秒就要轻轻抬起,温柔地抚摸什么。
而逢渊的那个木偶,则是双腿蜷缩在胸前的坐姿,像个需要被呵护的孩子。
云舒凝望片刻,伸手将逢渊的木偶轻轻拿起,小心地移到了自己木偶的身边。两个木偶的底座严丝合缝地贴合在一起,衣袂相触,姿态相依,仿佛原本就该如此并肩而立,再也分不开。
桌子上细碎的木屑流转着极淡的灵光。
这孩子,居然是消耗了自己的灵力,一点一点细细雕琢的。
云舒心头蓦地一软,像被什么温暖的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原来这小孩背地里,竟悄悄费了这样一番心血。
床榻上,逢渊仍沉沉睡着,呼吸匀长,嘴角天然地上扬,仿佛正陷在一场极好的梦境里。
云舒强忍住想去揉他头发的念头,只小心翼翼地将那柄裹好的木剑放在了徒弟的枕边。
他俯下身,极轻地吻了吻逢渊的额头。望着这孩子褪去稚气、初显清俊的侧脸,一种近乎骄傲的暖意自心底升腾而起。当年那个瘦弱寡言的小小孩童,如今竟也在他的守护下,一日一日,长成了如今这般美好的模样。
快快长大啊,师父我要被累死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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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木偶木偶木偶木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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