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了宫城前。
被选中的秀女们尽数下车,见一四五十岁的老嬷嬷,领着众宫女太监抬着轿子,在神武门内候着。
那嬷嬷介绍一番,她乃储秀宫的教习嬷嬷郑氏,秀女们入宫后,将先随她学习礼仪半月,再面见皇上、太后亲自挑选。
“诸位秀女既入了宫门,无论从前怎样尊贵娇养,都得一概忘了,好好学这宫里的规矩。”
大抵这位郑嬷嬷想从一开头,就给大家立个有规矩的威严范儿。
她朝秀女们一扫,梁拾意卸完首饰,如今看上去极素净像个好拿捏的,便直接一指把她拎了出来。
“像这样披头散发,冲撞了贵人是绝不行的。”
郑嬷嬷的话,把梁拾意彻底弄糊涂了,难道她戴着那些首饰惹人发笑,不戴却又不行?
这时,另一秀女忽然出声:“我倒觉得梁妹妹这样很好,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难道这被冲撞的贵人,竟是嬷嬷么?”
郑嬷嬷被一下噎住,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半晌,才挤出一句:“奴婢……奴婢哪里敢当贵人,是奴婢失言冲撞了诸位秀女。”
梁拾意听出出声之人回护了自己,朝她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发觉正是此前在驿站与她搭话,颇具英气的凌飞雁。
之后在储秀宫中,二人彻底结成朋友。
数日学习中,梁拾意同其她秀女也渐渐融在一起,明白宫中非是简单的以大以小为尊,而是自有一套极复杂的规矩。
不过若真为尊者,倒也不用太在意规矩。
半月后的遴选,众秀女们都打扮妥当了,却忽地听闻太后出宫,为皇帝的幼弟潞王祈福去了。
接着皇帝也没亲见她们,便直接下了旨册封,品级似是按各秀女父亲的官职而定,除梁拾意与凌飞雁封妃外,皆置为嫔。
只不过绿头牌,却不是按品级来翻的。
到腊月廿十新晋的嫔们,全都一一承宠,二位妃子却连皇帝的面,都还没见过。
这日。
凌飞雁把梁拾意邀到长春宫中,拉到里屋屏退左右,小心翼翼地打量半天,确定外面人都走了,才低声叹了口气,开口道:“哎,梁妹妹,怕都是姐姐害了你啊。”
梁拾意惊异:“凌姐姐何出此言?”
“实话告诉你吧,那日在驿站你出门前,我被冻得神志不清,竟说出白首辅的不好来。
故而此后,其他人都对我避之不及。
唯独你没听到,还肯同我做这姐妹,如今看来,却是大大害了你。”
白首辅……内阁首辅?
梁拾意记得郑嬷嬷说过,她们侍奉皇帝之时,如若碰见内阁大臣,需敬称一声阁老,切不可过问政事,除此外却也没有……
梁拾意疑惑:“郑嬷嬷似乎没有特意提过,这白首辅,难道是什么说不得的人么?”
凌飞雁露出初见梁拾意时,那副惊诧的神情。
这辽东莫非真是自成一国了不成,普天之下,竟还有没听过白居岳威名的人?
她呆愣半晌,拉过梁拾意的手用力拍了拍,担忧地嘱咐道:“好妹妹,这哪里是需要特意提的人。”
“天底下哪有敢在大庭广众下,说他不好的人?
哪怕是咱们圣上,怕也只能在私下的悄悄话里埋怨。
姐姐那日的话定是传进了他耳朵里,而你也被视为同党,故而这进宫都快小一月了,也未能得见天颜。
你想想给咱们赐的是什么封号,我一个谨字自然是让我谨言慎行,而你一个顺字,叫你乖顺听话。”
“姐姐是说这白首辅,还能管得了陛下的床笫之事?”
“可不,这天下就没有他不能管的事。”
“那他听上去倒有点像咱陛下的爹……”
梁拾意想来想去,管皇帝宠幸哪个妃子,不是就像她爹管女儿们,嫁哪个人一样么。
凌飞雁倒吸一口凉气:“我的好妹妹,你竟比姐姐胆子还大?”
“可凌姐姐,我们现下的悄悄话,旁人不是听不着么?”
“也对,我同你说还真有传言,白首辅同太后过往甚密……”
本着看梁拾意如此无辜的眼神,好生提点她的想法,同时也是发泄,自己迟迟不能承宠的怨气。
凌飞雁把她从小到大,听过关于白居岳的流言蜚语,一并全讲给了梁拾意。
从来没有一个人能这么不怕事的。
让她畅所欲言,凌飞雁说到最后兴起,白首辅也不叫了就叫白居岳。
而梁拾意便也跟着说:
“这个白居岳,霸道擅权脾气大,还说一不二,到处都是女人,却始终未娶正妻,那不简直就同我阿爹一模一样么?”
凌飞雁对梁拾意投去了同情的目光。
想想她刚来白居岳掌中的紫禁城,一个来月就被憋闷至如此,从小在这等人的掌控下,活到大是何等可怜呢。
“可我阿爹是辽东的土皇帝故而如此,没想到在京城已有了一个皇帝,还能再有一个白居岳。”梁拾意不禁感叹。
“简直就像咱大晖的天下,不姓杨而姓白一样。”凌飞雁跟着叹道。
少顷。
凌飞雁猛地意识到,自己和梁拾意在不知不觉中说了多少,掉脑袋的大逆之言。
她浑身绷紧,赶忙扫向窗外还是没有人影,而且她与梁拾意也一直是咬着耳朵低声交谈,这才松了口气。
“梁妹妹今日之话,你可断不可传出去半句。”
她又捏了梁拾意的手,终于想起自己今日找梁拾意来的正事:“好妹妹咱们还是得想个法子,怎么摆脱如今的境况。
虽然陛下如今正值盛年,咱们还不用考虑到,因无子嗣被人殉的那一天。
但你瞧瞧殷婉茹不过被连幸三日,尾巴已翘到天上去了,咱姐妹俩凭家世样貌,哪个不比她强?”
凌飞雁从小到大,就非是个甘居人后的性子,她对自己样貌才情,俱是自信极佳。
再瞧梁拾意一旦除却此前那俗气的装扮,雪肤红唇,最妙的是一双颇具异域风韵、蓝灰色的水波眼,眼尾细细一点红痣,更添三分娇媚。
唯一不好便是,还总喜欢批着黑熊褂子,把玲珑身段盖得叫一个严严实实。
但饶是如此,也绝非中庸温吞的殷婉茹可媲美,岂能被她压着。
“人殉……”
另一边,梁拾意却是因凌飞雁掠过的二字,浑身骤凉。
梁拾意是被十一个姐姐压着长大的,对于生活惯是过得,如今自己封妃有偌大一个主殿,一大堆宫女太监们陪着玩乐,没觉出什么不好,却是忘了京城,竟有人殉这样可怖的东西。
世事无常。
她记得三姐也曾嫁过盛年郎君,可那郎君不到两月便被自己弟弟所杀,她三姐也就成了弟弟的妻子。
“阿娘说过男人的宠等不来,得靠争。”
当年她爹买醉旁人都怕,阿娘却主动上去跌在他怀中,后来在总兵府中姨娘们,也常常百般阻挠,阿娘又假扮过侍女溜进……
“不若咱们假扮成宫女溜进乾清宫吧!”梁拾意给出个主意。
凌飞雁绝非胆小怕事之辈。
人殉两字在梁拾意脑中转来转去,也让她想不得别的事了,只一心见到皇帝留下子嗣。
二人一通合计便买通自家宫女,要了两套衣服换上,偷偷摸摸提个食篮子出了长春宫,要往乾清宫去。
可这一走出去,二人才发觉自己压根不认得,去乾清宫的路。
索性腊月廿十。
正是每年放足龄宫女出宫的日子,许多宫人都在各处游走告别,她两这无头苍蝇似地乱转,才不至于被一眼看出异样。
“不如这样,咱们就假装是马上要离宫的宫女,只说从没去过乾清宫,想远远地望一眼,瞻仰瞻仰,找人问问路。”
凌飞雁道,接着指了个方向:“你去那边,咱两分头问,一定要找个人多口杂的混进去,无意间提一嘴,千万别被发现了。”
梁拾意听了凌飞雁的话,按她指的方向试图混进人堆询问。
然而连续试了几次,大家都只同相熟的人搭话,压根没人搭理她。
直到肩上,被人重重拍了一下,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小宫女,你打听乾清宫做什么?”
她身子一怔,结结巴巴,赶紧织罗起对好的理由:“奴……奴婢到了出宫的年纪,还从没去过乾清宫,想远……远远地望一眼瞻仰瞻仰。”
身后之人“噗嗤”笑出声来。
“乾清宫有什么可瞻仰的,而且我瞧你这小宫女的岁数,似乎不太对吧。”
声音不似此前低沉,反而变得清朗。
一个比梁拾意略高半个头,身形颇为单薄的小太监晃到她跟前。
她“呼”地长出口气:“我这张脸生得年轻不成么?倒是你个小太监,压着嗓子说话吓人做什么?”
梁拾意瞧小太监的眉眼,至多不过比她大了两三岁颇为青涩。
在按资排辈的太监中,肯定只能做个底层,不过倒少了老太监们浓厚油腻的脂粉气,叫人看出几分眉清目秀来。
而且单薄归单薄,背却是挺直的,也不似寻常太监那般佝偻。
当然这些都没什么要紧的,要紧的是,她别被人发现逮住了。
说完梁拾意侧身绕过她面前的小太监,打算回去找凌飞雁会合,看看她那边情况如何。
却听:“你要去乾清宫,我可以帮你带路啊。”
她狐疑地看向他:“你为什么要帮我带路?”
“看看你到底想瞻仰什么啊?”小太监咧嘴一笑,转身扭头便拐进一条巷子,他又喊道:“小宫女你再不跟上,我可马上走远了。”
梁拾意想了想,自己之前徒劳无功的询问,以及自己要逃脱人殉的目的,咬咬牙跟了上去。
不过这小太监步子还真是颇快。
在宫城的小道间窜来窜去毫不迟疑,简直跟他家似的,梁拾意偶尔甚至需要连跑几步才能跟上,终于她朝前喊道:“小太监,你稍微等一等,我歇口气。”
她似乎又听到那小太监的一声笑,但笑不笑的,她也必须得扶着墙喘口气了。
喘着喘着。
梁拾意忽地回身一望,发现一件极不妙的事,她全然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到这里来的,而凌飞雁还在原处。
“小太监,我们能不能回去,我还有个同伴……”梁拾意转回头向那小太监问道,却发觉他不知什么时候也扶在了墙上,身子不住地颤抖着。
梁拾意急忙跑过去,见他竟已满脸是汗。
他抖着牙挤出一句:“找……找白先……先生。”
便再无力支撑,抽搐着朝地上倒去。
旁人言不可尽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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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入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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