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救灵敏郡主！”
灵慧，灵敏，一字之差，确是天差地别。
灵敏郡主姓陈，单名一个笛字，是五公主之子。
陈笛在湖中不断下坠，眼皮渐渐阖拢，耳畔传来源源不断的声音，似是母亲从前念叨她为何是个女孩不是男孩的失望之语，似是旁人议论五公主府的荒唐之言，又似是阎罗殿黑白无常的点卯之声。
她彻底失去意识前，护卫终破开晕开绿色的湖面，将人捧到从小舟伸出一双双手中，“郡主……小郡主……水吐出来了……”
澹台姝尚未踏入船中，便闻五公主祁惢的打骂声和侍从们的求饶声，“你们这群贱奴害的本宫的麟儿嚎啕大哭，真是该死！来人啊，将他们统统打入湖中，永远不许他们上岸！”
“公主开恩啊，公主饶命啊……”
一人开口为自己搏命：“公主，小公子并无大碍，乳母已将他哄好，请公主开恩，饶奴等性命。”
五公主只顾发泄怒火，哪管是非对错，厉眼冷哼：“你竟还敢狡辩！简直吃了熊心豹子胆，先将这人的舌头给本宫拔了，再丢入湖中。”
一众护卫上前拎起瘫倒在地的几人，“哗啦”几声伴随惨叫，方才与五公主辩解之人，已口舌分离，浑身是血，游船甲板上一众贵女公子噤若寒蝉，生怕步他后尘。
“五皇姐。”五公主双眸扫向走来的澹台姝，“六弟妹，你来得真是时候啊。本宫处置完这些办事不利的下人，你倒不用做恶人了。”
“是弟媳办事不妥，劳皇姐忧心啦。”澹台姝面露惭愧，硬着头皮问：“小郡主身体怎么样了？”
五公主玩弄骨节分明的手指，“应该死不了，有大夫看着呢。”
她又道：“六弟妹你与六皇弟对宴会安危上点心吧，这次还好不是本宫与麟儿落水，不然哼哼哼……”
“是弟媳之过，请皇姐息怒。”澹台姝弯腰行礼，五公主瞧着她一副低眉顺眼之态，颇为解气，她道：“你倒不自作聪明，喜欢展现自己的伶牙利齿，比有些人啊讨喜的多。”
其他人闻言，明白五公主是话里有话，在点他们呢——说他们昏头昏脑，喜欢嚼舌根子搬弄是非，让她生厌。
一炷香前，他们望五公主抱着一岁多的孩子四处显摆自己有儿子了，纷纷同情起她身侧弱小可怜的小郡主，不知是谁起了头，一语点破五公主的儿子是去母留子的非亲生子，众人你一言无一语议论起这荒诞之事。
人多口杂，几声谈论之言不免溜入五公主的耳中，她顿时瞋视一圈，大伙难免心生忌惮，霎时间鸦雀无声，不敢直面这位出降前养在皇后名下的公主殿下。
澹台姝垂眸，“皇姐，不如我们一同前往船舱瞧瞧小郡主。”
五公主刚对澹台姝升起的一点好感顷刻之间沉下，“要去看你自己去看，我儿喜欢敞亮之地，本宫得陪着他。麟儿一刻离不了我。”
说着，她从乳母手中抱过如年画娃娃般的孩子，尽管搂在怀中一会儿就气喘吁吁，力不从心，也坚持哄他咯咯大笑。
“六弟妹，你与六弟成亲几月了，怎么还不见你有孕。”五公主往上使劲掂掂自己的好大儿，一点不觉他重，越看越喜爱，恨不能进宫为他求个郡王的爵位来。“女人啊，还得有个儿子。”
澹台姝讪讪的笑笑不语，“我去看看小郡主。”
她行完告退礼，加快脚步离开此处。五公主倒不在意，一心逗弄大胖儿。
……
“若不是生你的时候难产，本宫也不会伤了身子，不能有个嫡亲的儿子！”
“你为何不是个男孩啊……”
“都怪你，就是因为你不是男孩，本宫才会被人取笑……不许哭，你有什么脸哭……”
陈笛陷入梦魇中，怎么也逃不脱。
澹台姝在她床侧，眉头紧锁，“大夫，小郡主怎么样了？”
大夫：“回王妃，小郡主先前落水只是呛了几口水，并无大碍，现下是梦魇了，在下为其施针助她破梦。”
大夫取出细长的银针，扎入陈笛的各个穴位。良久后，小小的人脑袋布满银针，看得人心头一揪，却迟迟不见苏醒。
澹台姝揉搓帕子，“大夫，小郡主为何还不醒！”
“王妃稍安勿躁。”大夫一手扶须，一手搭陈笛的脉搏，喃喃道：“不应该啊。”
按理说人早该醒了。大夫捏住针尾，稍加用力，针头深入，刺激穴位。如此忙活一番，依旧收效甚微。
大夫幽幽说：“这孩子心事不小。”
“既无效，先将银针拔了。”澹台姝脸色泛青，然后侧头对颜意说：“颜意，你拿着王爷的帖子进宫去请风太医一趟。”
“是。”颜意急匆匆退出船舱。
与此同时，驶离湖中心的游船甲板上，正发生争吵。
祁鑫上船望见湖中心扑通不息的侍从们，当即吩咐人捞他们上来，可五公主拦在他身前，说什么也不肯让他们救人。
“祁惢，他们都是一条条活生生的人命，你永不让上岸，他们终会脱力丧命。”祁鑫吼道。
五公主眼见祁鑫急了，愈发淡定自若，“那又如何。”
“区区几条贱命，没了就没了。”
她将孩子递还给乳母，随即整理整理衣袖，漫不经心地好像在说路旁的蚂蚁死了就死了。甚至还要骂上几句，斥蚂蚁脏了路面，会污了她蜀锦鞋底。
祁鑫厌恶她这一副高高在上、视人命如草芥的平常心。
五公主抬眸皮笑肉不笑，“六皇弟，你适才直呼皇姐名讳，皇姐不与你计较，毕竟你从小就爱为一些小事跟兄弟姐妹闹性子，不顾长幼尊卑。”
说此一顿，她拂拂鬓边的珠翠，笑容得体大方，宛如一株盛开的虞美人，“幸好你娶了位好王妃，与你脾性相反，没为几个贱奴与皇姐斤斤计较，你可得好好学学你的王妃。莫要因小失大，为着几个不相干的人与皇姐生间隙。”
五公主自认为说了一番掏心窝子、点醒祁鑫的言语，没想到祁鑫根本不领情，非要捞几个贱奴上岸，打她的脸！
祁鑫：“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救人！”
护卫们行动起来，五公主大叫：“站住！本宫叫你们站住！谁敢不从，本宫就赐死谁！”
见震慑不住诚王府的护卫，五公主指使自己带来的护卫拦住他们，“你们给本宫拦住他们，如若拦不住，通通杖毙。”
双方护卫僵持住。一旁的贵女公子大气不敢喘，生怕一不留神掺和进皇子公主之间的纷争，不过心底还是在暗戳戳盘算谁技高一筹，碾压对方。
祁鑫大怒：“祁惢！我往日只觉得你愚昧，没想到你还很歹毒！”
祁惢蹙眉：“祁鑫！你有何脸说本宫！从小到大一套假菩萨心肠，净喜欢显得你与众不同。你既那么良善，何不散尽家产，让万民住进你的黄金屋！恐怕你也不舍得。说本宫歹毒，你还伪善呢。”
他们两人中明显是祁鑫不占上风，祁惢只需拖延时间，湖中之人终会体力不支永远沉入湖底，为他们惹哭她的麟儿付出惨痛的代价。
原来她打的是这个主意。祁鑫深吸一口气，瞥见她眸中的狡黠之光，知道自己没有时间与其纠缠不休，转头呼唤一声：“满福。”
无须多言，满福心领神会，五公主自是不肯他们在她眼皮子底下救人，亲自上阵，挡住满福的去路。满福左躲右避，不敢触碰到公主尊贵之躯，免得五公主以此为由赐他一死。
祁鑫目睹满福的无能为力，一把擒住无理取闹的五公主，想将人扯开，可五公主不知哪来的力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修长圆润的指甲深深嵌入满福的皮肉，不肯松开。
周围人齐齐一“嘶”，满福疼得龇牙咧嘴，手臂渗出星星点点的血迹。
祁鑫大喊：“放开！！！”
五公主：“不放！！！”
祁鑫端五公主扬眉吐气的胜利之态，暗道：祁惢养了所谓的嫡子后，脑子愈发不正常了。
自祁惢生母因病离世、由皇后抚养一段时间后，她可谓是把眼睛长在了头顶上，以嫡公主自居，除了太子之外，对其余的兄弟姐妹皆是露出趾高气扬的傲气和高贵，整日像只好胜的小彩凤。
——可小时候觉得她是憨厚天真，长大了就只剩下蛮横无理。
前几年，祁惢说了些“嫡嫡道道”的蠢话，被皇后训斥了几回，才有所收敛；后来她成婚了，生下一个明眸皓齿的孩子，便开始犯重男轻女的大病；两年前，她病情加重，想出个去母留子的法子，彻底陷入魔障的深渊，无法自拔。
“祁惢，人在做天在看，你不就怕半夜鬼敲门。”
“本宫是凤子龙孙，自有大气运护体，不怕宵小。”
“祁鑫，你倒不如把不义之财捐掉，从此以后修身养性不做那狐假虎威之事，省得人人捏着鼻子到你开的铺面采购。”
“……你先个做人吧。你如此作孽，迟早遭报应。”
“本宫没你这个奸商造孽得多，报应什么的，应先找你。”
双方你一言我一语，再次陷入僵局。
祁鑫/五公主：气煞我也。对方烦死了。
就在这时，陈迪丢下搀扶她的澹台姝，疾跑到五公主身侧，“娘。”
声音中满是委屈与脆弱。陈迪扒在五公主腰间，眼含热泪，仰着头巴巴望着面容扭曲的娘。
五公主低头蹬她，双手却不收回。：“陈迪，你的教养去哪了。放开本宫！一把鼻涕一把泪全糊在本宫身上，脏死了。”
陈迪呆呆地愣在原地，接着踉跄地后退几步，垂头不愿望五公主厌她如泥污的神情。
紧随其后的澹台姝视线驻足在祁鑫三人他拉着她、她拉着他、他逃不掉的一幕，久久不能回神。
有谁能告诉她这儿发生了什么？
较之澹台姝的风中凌乱，陈笛很快重新抬起一张满是泪痕的花脸，祈求五公主：“娘，请您饶过王妈妈他们，是孩儿一时疏忽，不甚跌入湖中，不关其他人任何事。”
澹台姝朝后一瞧，远远望见陈迪口中的王妈妈等人还在水中挣扎。
原先澹台姝以为非得等到风太医出马，小郡主才能苏醒，结果出人意料的是陈迪自己忽而睁开双眼，嘴里还喊着从小照顾她的“王妈妈”。
她说她挣脱开梦境是因听到王妈妈在向她呼救。
游船在救上陈迪时便驶向岸边，而王妈妈在湖中的声音不可能透过层层木板传递到她耳边。故而澹台姝觉得这可能是冥冥之中的指引吧。
“没良心的东西。”五公主没想到陈迪竟然关心那些贱奴，丝毫不顾忌她的脸面。
陈迪泪光盈盈，身体颤抖，她努力抑制自己的情绪，不让眼泪滑落，惹得娘更加生气。
祁鑫唉声叹气，有母亲天生爱孩子，就有母亲不爱孩子。
澹台姝心生怜爱，“皇姐王爷，不如你们先放开彼此，咱们心平气和商量一番。”
五公主吼她：“你怎么不经夸呀，自作聪明。”
局势在她，只要僵持不动，她就能熬死那些贱奴，气死祁鑫，此为大胜。
澹台姝面上一阵红一阵白，祁鑫怼五公主，“就你聪明就你聪明，天底下你顶顶聪明。”
“但，你是不是忘了，我岸上有人——我姐在那……”
“本宫的太……”五公主一噎，太子没有赴宴。她想就算太子哥哥在此，不明状况，恐怕也是救人为先。
“……看到湖中出事，不会坐视不管的。”
——说曹操，曹操到。
四公主登上甲板，环视一圈，缩在一隅的少年们目光炬炬，僵持在身前的几人不成体统，她质问道：“你们做什么呢！还不松手！一个个成什么样子了，哪有一点皇室子弟的威严。”
祁鑫率先释放双手，举在胸前，眉眼弯弯，化身为乖乖小狗，与前刻凶狠的狼狗样截然相反，全然两幅面孔。他凑到他的高个子身旁喋喋不休状告五公主的罪行。
澹台姝回头一望几叶小舟迅速划开湖面，驶向落水之人，心底为望眼欲穿的陈迪高兴。
五公主听到贱奴们的被救声，双目作痛，眸中浴火点燃了整个人，头顶生烟，痛恨眼前的一对姐弟。但转眼间，她不知想起什么，转怒为喜，脸上挂起浅笑。
她用力地甩开满福的手臂，“四皇姐，你评评理，本宫不过处置几个看顾不好主子的贱奴，六皇弟却目无尊长对本宫大呼小叫，你说这事闹到母后跟前，六皇弟是不是也得向本宫致歉。”
四公主目光凛然，“本宫觉得皇弟无错，不用道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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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一字之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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