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公司在无声中翻了天。
两个老总要分家的消息不胫而走,陈尽山从会议室走出来,明显感受到大家的目光变得更复杂了。
“怎么了?不工作,今天放假了?”
目光像被驱赶的蚊蝇一样四散开来。
他突然觉得有点凄凉。
在电脑前不知道出神了多久,他才听到敲门的声音。
“进。”
门被小心翼翼地打开一条缝,于蓓低着头犹犹豫豫地从缝里钻进来。
“……对不起啊,大陈哥。”
“哦,坐吧。”陈尽山似笑非笑地挤出一点笑容,“你要走是吧?我知道。没事,我不是一个合格的老板。走也是好事。”
“不是的,你是一个挺好的老板。”于蓓急忙反驳,“你有让人信任你的本领,说话有威信,也不耍威风,大家都很喜欢你。”
“那你为什么选择跟他走?因为他带走了核心技术人员,你觉得的他比我更有发展前景?”
于蓓没说话,通红着脸,也没否认。
陈尽山忽然就笑了。
“于蓓,我知道你很会看人,也很擅长笼络人,但你真的很无情。”
“希望你不会后悔。宝德刚刚说祝我顺利,我也祝你们顺利,我们就好聚好散吧。”
OA流程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几条人事变动申请。
他点开,根本不知道自己点了同意还是驳回,关上,发现又多了几个红色未读。
选票。
他突然没头没尾地想。
他被这些人投票淘汰了。
他于是不再处理那些红点,叉掉页面。
然后涣散地看着电脑桌面上那些分门别类但堆积成山的项目文件夹,几乎每个文件夹后边都缀着一个尚未到来的日期。
没有意义了。
陈尽山想。
这些日期也没有什么意义了,不知道朱宝德打算从这里面挖走哪些业务和客户。自己明明看出来了朱宝德不对劲,为什么就放了他这一马?太失败了。陈尽山虽然这几年摸爬滚打,踩了不少坑,也长了教训,但一直缺少被人背刺这一课。
经验只告诉他怎么应对客户、甲方、投资人、竞争对手,没告诉他怎么防着队友,何况是跟自己一起出来创业的兄弟。
这一课现在补上了。陈尽山没觉得被击垮,只是突然想到,如果告诉招柏文,他会不会觉得自己很失败啊。自己还给他讲过以前的失败经验呢,这下好了,让人家看到一个现场教学版本。
又想起文档里那些标红的可疑部分。
说不定失败也是他想看到的呢?
可是他有什么理由恨自己呢……陈尽山怎么也不明白。
他索性不再管工作。闭着眼仰卧在转椅上,眼前跑马灯似的回忆起来。
一个过分清瘦的男孩,跳舞跳得很性感的男孩。在自己身上烫烟也不喊疼,受了伤也不喊疼,好好学生非要把自己装成社会人,还学那些不正经的把戏勾引客人。
总有那么多奇思妙想,偶尔会说一些异想天开犯傻病的话。有些傻话还说得挺有道理,像个正直的小警察。
老实乖巧的,如沐春风的,暧昧勾人的,青涩紧张的,慵懒随意的,任性不讲理的。
他像看万花筒一样,把招柏文分成很多面,但怎么也找不到值得让他恨自己、见不得自己好的一面。
一个对陌生人都抱有善意的小孩,怎么可能对他有恶意呢?
他睁开眼,掏出手机。
陈尽山:【起床没有?】
陈尽山:【今晚应该会早下班,想吃点什么?】
招柏文回复得很快。【已经到学校了喔。】
又过了好一会儿,发过来一条语音,嗓音哑哑的。
“昨天被你叫醒了就没睡好,今天好困。晚上在家吃吧?想吃点热的带汤的,出门太冷啦!”
陈尽山把这条语音反复听了好几遍。
这小孩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用这种语气词说话的。
真的越来越像小孩。
这件事让他心里熨帖极了。
陈尽山连中午都没挨到就离开了公司。
他先到附近的公园转了一圈,冷风刺骨,于是改道去超市选购食材。
很久没有这么充裕的时间让他准备一顿饭了。
如果变成一个家庭煮夫会不会被嫌弃呢?他的公司可能会缩水,但应该还能养活招柏文,到时候他也不用拼搏奋斗了,就守着自己这点家业,或者干脆把公司打包卖了,每天在家洗手做羹汤。
不过招柏文可能不想被养,他有决定自己人生的权利……
一想到这项权利中也包括在未来的某一天觉得自己没有利用价值而把自己这个无能的老男人甩了,就有一种莫名的情绪堵在心口,憋得他上不来气。
不。他不会成为无能的人。走了个朱宝德,还有牛宝德杨宝德。生意场上没有常胜,陈尽山已经见识过很多次了,每次他都能重振旗鼓,伺机而动,东山再起不是吗。
况且这次,他一没破产二没受骗三没走偏路线,只不过是正常的人事波动而已,没什么好担心的。比这更窘迫的境地他都不知道见过几回了。
他在超市里走迷宫一样转了二十圈,确认所有可以做成热的带汤的食材都已经出现在他的购物车里,才恋恋不舍地走向收银台。
招柏文还没开门就闻到饭香了。他把钥匙插在锁孔里,特意多闻了一会儿。有点像以前他妈妈炖西红柿牛腩的味道,那是他最喜欢的一道菜,但是因为太耗时,他妈又总是忙,所以很少费劲在家做,更多时候是他妈带他出去吃,到餐厅点上这么一道,用料理包营造出来的虚假味道的汤。
他妈只知道他爱喝西红柿牛肉汤。
直到她死招柏文也没告诉过她,自己其实只是想喝家里炖的汤。
还在走神,门从里面打开了,陈尽山系着围裙笑着说:“哟,大学生回来了。”
招柏文短暂地愣在原地。
“怎么了?”
“……没事。你今天回来得这么早?”又去餐桌上巡视了一圈,“这么多菜,够请三天流水席了。”
陈尽山已经洗了手,再次投入到自己的战场中。
“宝贝儿过来帮我把袖子往上撸撸,没手了。”
招柏文于是替他挽好袖口,顺势在下边揩了一把,发现他正在往油锅里扔面团。
“油炸糕?”他稍微躲远了一点,但仍然忍不住伸头伸脑地往里看,“你还会做这个。”
“现学的。”
陈尽山一回头,却发现小孩紧锁着眉头。
“你不爱吃?我看之前那个谁给你拿的土特产里有,当时你还吃了好几个,以为你挺喜欢的。”
“爱吃。我只是怕油溅出来。”
“啊,那你离这远点吧,厨房重地,危险。”
“要不我还是帮你把袖子放下来吧?”招柏文嘴上这么说,仍然不敢近前。
陈尽山腾出一个胳膊肘把他往餐桌推,“我皮糙肉厚,没事。你去把药涂上,冰箱里洗了樱桃,去吃吧。”
“你刚说罗天成,”招柏文完成了一系列指令后,回到桌边坐着吃樱桃,又想起这话茬,“他老家是东北的,所以每次都给我拿很多特产。”
“哦,你俩关系这么好。”
“不知道。”招柏文想了想,有点学以致用地说,“他本来就是很好的人,我觉得是因为他家庭幸福,所以他也很会爱别人。”
油烟机关掉了,空气一下变得宁静祥和。
陈尽山像杂技演员似的平平端着两盘子油炸糕走出来:“你也很会爱人,宝贝儿。”
招柏文帮他挪了挪盘子,腾出空位。
“你觉得我爱你吗?”
陈尽山就笑着抬眼觑他:“怎么,不爱了?不打算当小白脸了啊?”
招柏文没再说话。
难得在家这么悠闲地吃晚饭,两人也不说话,只有吃饭喝汤的声音,滋溜溜的。
陈尽山却后知后觉地思考起刚刚的问题来——招柏文可从来没说过什么我爱你之类的话。陈尽山不说是因为他觉得自己到年纪了,不时兴这个了,爱来爱去的多矫情啊……
“爱”这个概念估计只在那种哄年轻人用的文学作品或者偶像剧里见过,两个人完全信赖、彼此理解、相互包容,能为对方献出一切包括生命的爱情,珍贵的爱情。
现实中永远不会出现。
但招柏文不一样,他还是个学生,正该是花枝招展谈恋爱的好年纪啊!而且,凭他时不时说点让人起鸡皮疙瘩的话的那股中二劲儿,说句“我爱你”不过分吧?
唯一能解释的只能是招柏文确实对他没有那方面的想法。
嗯,哪怕在一起这么久了也没有,哪怕上床都变成习惯了也没有,哪怕天天同吃同住也没有,哪怕自己对他怎么好都没有。
……一个小白眼狼。
吃饱了,打个嗝,招柏文浅浅地笑起来。“陈老板做饭太好吃了。尤其是西红柿牛腩汤。”
“我哪顿饭做的不好吃?”
“嗯,是。我天天在你家蹭吃蹭喝,都有点愧疚了,陈老板。”
陈尽山眼里泛起点光:“哦,那你说一句我爱你吧。”
“……?”
“……说啊,可以抵你在我这吃住。”
招柏文觉得嘴里的汤有点变味儿。
“为什么?”他问。
“这东西还他妈有什么为什么?”陈尽山脱口而出。
随后又自嘲地笑笑。
“算了,搞不懂你们年轻人的想法。”
招柏文闭着嘴,舔着上牙膛,心想我还搞不懂你这老年人的想法呢。好好的突然搞这么一出,我爱不爱你很重要么?
陈尽山也没强求这件事,收拾好厨房,洗好澡回卧室,招柏文正很乖巧地屈腿坐在床上看什么日语课视频。
我爱你是不可求的。
他开始思考是不是有必要从现在开始拍些照片收藏起来,以预防以后招柏文会有不在自己身边的一天。
不在又怎么样呢?他没有继续思考这个问题,只是立刻掏出手机拍了两张,一张里招柏文还聚精会神地看平板,另一张则抬眸看向他。
“你今天是不是有点累?”相机里的人隔着镜头注视着他,问。
“是啊。你陈哥我每天日理万机,能不累么?”陈尽山把手机收起来,上床把他抱在怀里。“给我充充电。”
招柏文任由他搂着自己的腰,有一下没一下地随便摸摸这掐掐那,另一只手把手机递到他眼前:“怎么样,拍得你跟新婚的小媳妇似的。哈哈哈。”
“……”招柏文看着那张照片。
可能因为刚洗完澡,脸颊两侧还有点透红,连带着耳朵也浮出些红粉色,因为被抓拍,眼神中还有些单纯的呆愣,真有点像……
“难看。”他板着脸说。
“哦,那你拍好看,你拍一个我看看。”陈尽山把他的手机夺过来,替他点开前置摄像头。
招柏文想躲,没躲掉,相册里多了自底而上拍的两张大脸、一个穿着睡衣一个上身**,两个人都拍虚了。
“……陈老板。”
幼稚。
招柏文把手机抢回来,不顾陈尽山的挽留,利落地点进去删除,重新看日语视频。
等一课看完了,他习惯性地把电脑拿过来翻看。
陈尽山看到电脑屏幕就有点心烦。
他伸手把笔记本合上,收到一边,不顾招柏文的迷惑关了灯。
“这才不到十点,陈老板。下周我还考试呢。”
可是陈尽山没反应,他也就不再多说什么,和他一起并排躺在被窝里。
虽然他早就已经不会再迎着日出入睡,但这种一下子步入夕阳红的老年人作息也实在为难他。
“陈哥,你已经变成十点睡四点起的老年人了吗?”他翻了个身,眼睛澄亮地问。
才发现陈尽山一直在偏着头看自己。
那目光里包含的情感太深重了,以至于招柏文觉得承受不住,伸手捂上他的眼睛。
“干嘛盯着我看,不喜欢。”
陈尽山习以为常地笑:“哦,你又不喜欢我了。”
半晌,又用呢喃的音量道:“你喜欢过我吗。小崽子。”
招柏文轻笑一声,非常欠揍地,用蜡笔小新的语气说:“‘你非要说的话,就是喜欢吧。你纠结这个干什么?’”
陈尽山在他屁股上重重扇了一巴掌。
“你就记仇吧,你这破小孩。我发现你现在是越来越欠儿了,以前不是嘴挺甜挺会说吗?现在叛逆期到了欠揍了是吧?”
两片又软又凉的嘴唇碰了碰他的。
“现在嘴不甜了吗?”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