誓言的回音仿佛还在耳畔，高三就像一场无法回避的沙暴，裹挟着漫天试卷和倒数计时的压力，轰然而至。
教室后面的黑板报，鲜红的倒计时数字像某种生物的心跳，每天无情地递减着。空气里弥漫着咖啡、风油精和纸张混合的独特气味，每个人的课桌都被教辅资料堆成了摇摇欲坠的堡垒。说话声变少了，取而代之的是笔尖摩擦纸张的沙沙声，以及偶尔响起的一声疲惫叹息。
逢姝和舟蘩，如同激流中的两叶小舟，被这股巨大的洪流推动着，身不由己地向前。
那个星空下的夜晚，像一剂强心针，暂时稳定了逢姝的情绪。她似乎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约定”之中，眼神里多了一种破釜沉舟的坚定。她主动卸任了班级和学生会的大部分职务，推掉了所有的课外活动，将自己变成了一个标准的、埋头苦读的高三生。
“为了B大！”她会在做数学题做到烦躁时，用力拍一下桌子，然后像是给自己打气般低吼一声，又重新埋下头去。
舟蘩看着她努力的样子，心里既欣慰又隐隐作痛。她能感觉到，逢姝是在用一种近乎自虐的方式，强行将自己“正常化”，将她那些不受控制的情绪波动，死死地摁进名为“奋斗”的模具里。
她们形成了新的、更加紧密的共生模式。
清晨六点。
舟蘩会准时出现在逢姝家楼下。逢姝的妈妈总是带着感激和担忧将逢姝送出来，反复叮嘱：“蘩蘩，看着她吃点东西，她早上总没胃口。”
舟蘩点头，从书包里拿出温热的牛奶和食堂买的、逢姝喜欢的豆沙包。逢姝通常脸色苍白，眼底下有着淡淡的青黑，沉默地接过，小口小口地吃着。晨光熹微中，两个女孩并肩走在尚未完全苏醒的街道上，身影被拉得很长。
午休时间。
她们不再参与同学们漫无边际的闲聊，而是默契地留在教室。一人戴一只耳机，分享着舒缓的纯音乐，各自刷题或者小憩二十分钟。有时候，逢姝会突然抬起头，眼神有些茫然地看着窗外刺眼的阳光，喃喃道：“舟蘩，还有一百多天……”
舟蘩会轻轻碰碰她的手肘，将一道她刚刚解出的物理题推过去：“你看这个受力分析，是不是这样更简单？”
用具体的学习内容，将她从虚无的焦虑中拉回来。
晚自习后。
夜色深沉，教学楼的灯光次第熄灭。她们总是最后离开的那一批。走在回宿舍或回家的路上，逢姝的话会变得多起来。她会喋喋不休地抱怨今天又做错了多少道题，哪个老师讲课太快，或者畅想考上B大后要去哪里旅行，她们的小房子要装修成什么风格。
舟蘩大多时候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回应几句。她知道，逢姝需要这样一个宣泄的出口，将积压了一天的压力释放出来。那些关于未来的、色彩斑斓的想象，是支撑她们走过这段灰暗时光最重要的光亮。
然而，压力就像不断被挤压的弹簧，总会在某个意想不到的时刻，猛烈地反弹。
那是一次全省范围的模拟联考，成绩公布后，逢姝的排名罕见地跌出了年级前五十。这对于目标是顶尖名校B大的她来说，无疑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那天下午，试卷发下来，逢姝盯着数学试卷上那个刺眼的分数，一动不动。她的肩膀微微塌着，握着试卷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
周围的同学或喜或忧，讨论着分数和排名，嘈杂的声音仿佛离她很遥远。
舟蘩担忧地看着她，小声说：“一次模考而已，代表不了什么，我们……”
她的话没能说完。
逢姝猛地站了起来，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尖锐的噪音，引得周围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向她。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空洞得吓人。她看也没看舟蘩一眼，抓起那张皱巴巴的试卷，径直冲出了教室。
“逢姝！”舟蘩心里一慌，立刻追了出去。
走廊里空荡荡的，早已不见了逢姝的身影。舟蘩凭着直觉，跑向教学楼顶层那个几乎无人使用的露天平台。
她推开沉重的铁门，就看到逢姝背对着她，站在平台边缘的护栏前。夏日的风很大，吹得她单薄的校服猎猎作响，也吹散了她的长发。
那一刻，舟蘩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一个可怕的念头闪电般划过脑海，她几乎是扑了过去，从后面死死地抱住了逢姝的腰，声音带着哭腔：“逢姝！不要！”
逢姝的身体猛地一僵。
随即，她开始剧烈地挣扎，像一头被困住的幼兽，力气大得惊人。
“放开我！你放开我！”她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崩溃的绝望，“我考不上了！什么都完了！约定……实现不了了！”
“可以的！一定可以的！”舟蘩死死地抱住她，任凭她的指甲划伤自己的手臂也不敢松手，语无伦次地喊着，“只是一次考试！我们还有时间！逢姝！你看着我！”
逢姝的挣扎渐渐弱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脱力的颤抖。她转过身，将脸深深埋进舟蘩的颈窝里。舟蘩感觉到颈间一片冰凉的湿意。
她在哭。没有声音，只有身体无法抑制的、细微的颤抖和滚烫的泪水。
舟蘩的心像是被那些泪水烫出了一个个窟窿，又疼又涩。她只能更紧地抱住她，一遍遍地、徒劳地重复：“没事的，会好的，没事的……”
过了很久很久，逢姝的颤抖才慢慢平息。她抬起头，眼睛红肿，脸上满是泪痕，但那种空洞和绝望似乎随着泪水流走了一些。她看着舟蘩手臂上被自己无意中划出的红痕，眼神里充满了愧疚。
“对不起……”她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舟蘩摇摇头，用手背胡乱地擦掉她脸上的泪：“我们回去，好不好？”
逢姝点了点头，任由舟蘩拉着她的手，走下天台。
那天之后，逢姝似乎又恢复了正常，甚至比之前更加用功。她绝口不提天台上的事，仿佛那只是一场噩梦，醒来便忘了。
但舟蘩知道，有些东西不一样了。那根绷紧的弦，已经发出了危险的哀鸣。逢姝眼底的火焰，燃烧得更加炽烈，却也更加不稳定，仿佛随时都会燃尽一切，包括她自己。
盛夏真正来临，气温攀升到令人窒息的程度。高考，像一头蛰伏在不远处的巨兽，投下越来越浓重的阴影。
舟蘩看着身边埋头演算的逢姝，看着她偶尔停下笔，望着窗外天空时那片刻的失神，一种巨大的、无力回天的恐慌感，像藤蔓一样缠绕上她的心脏。
她们正在奔向那个约定的未来。
可为什么，她总觉得，她们正在失去什么更重要的东西？
盛夏将至，光焰最盛，却也最接近燃烧的尽头。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