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现在说这个有点晚，但我相信你，小景。”
晏景闭着眼，在听见陆单说相信自己时，眼皮小幅度颤动了两下。
他不知道现在要怎么回应陆单，尘封的往事就这么说出口，在得到从未料想过的回答后，心猛地咯噔了瞬，接着自喉间开始一阵阵漫起细细密密的苦涩。
不过几秒的时间，浓烈的酸楚就已席卷过晏景的四肢百骸，越来越沉的巨压下他逐渐有些喘不过气。
“单哥。”
这声有些发闷。
晏景一把拽住陆单的手腕，深邃的眼底浮上层迷蒙的水雾，这天生勾人的模样比起平时又变了几个味道。
两人无言对视片刻，晏景望着眼前那双黑漆漆的眸子，舔了舔唇，艰涩道：“我......谢谢。”他思考了半天，开口又只会说这句。
陆单勾着嘴角笑了，故意逗他：“谢什么？谢我愿意相信你？”
“对啊！”晏景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便把脸转向一旁，下意识摸着鼻子：“因为你相信我，以后要是再提到这件事，我也能知道起码还有人愿意站在我这边。”
“......”
那双微微上挑显得总有些刻薄的眼难得也有这么柔和的时候，陆单没再说什么，只抬手揉了揉晏景的脑袋：“乖乖等着，我去换个冰袋。”
“哦。”
最后在两人不懈努力下，晏景那双哭到连双眼皮褶皱都变浅的眼终于恢复原状。只是折腾完也已经深夜了，收拾收拾洗漱好躺床上又到能睡觉的时候。
想到明天还要去公司，今天竟然冲动了敢直接在茶桌上和他爹叫板......晏大少这会儿真是烦躁到想直接给人留个信息，连夜买张机票飞国外去：喂？我又出国了，以后都不回来，就这样吧！
昏暗中，两人齐齐看着顶上白茫茫的天花板发呆。少顷，晏景没忍住叹了口气。
身旁人短促笑了声，晏景斜斜瞥了他一眼，撇着嘴不满地咕哝：“有什么好笑的？！”
深夜着实沉寂。
几下窸窣声响后，陆单直接将脸转过去，迎着晏景的视线问：“要临阵脱逃了吗？”
他说这话时两人黑亮的眸子就这么撞在一起，晏景望见陆单眼底的光点，在低沉的夜间，闪烁如同天边繁星。
对视几秒，晏景又将视线挪开，陆单那双眼实在太漂亮，他怕自己越看越会陷入其中。
临阵脱逃？
“你又不懂这种感受。”晏景拧着眉抱怨：“晏安今年，才二十一岁。”
“二十一岁。”陆单顺着他的话音长长“嗯”了会儿，道：“的确挺年轻。”
屋内静默几秒。
晏景突然不满地“啧”了声，冷冷斜了他一眼，态度比先前还更不满：“谁还没年轻过啊？！”
陆单笑了，笑得整个胸腔都在震，好半晌他才在晏景哀怨的神情中缓过来：“闹什么情绪？我的意思是他这个年纪还太嫩了。”他顿了顿，看着晏景的眼神闪过一抹玩味：“倒是你这样的就刚刚好。”
“？”晏景噎了片刻，伸手对着陆单上臂来了一拳：“调戏谁呢？现在说正事的时候你还皮。”
相处久了晏景也不像一开始那样对陆单本能有些畏惧，现在他和陆单的相处更像是亲密的朋友，说话、做事，晏景也逐渐释放天性。
陆单被锤得轻轻拧了下眉头，他也不生气，就顺着晏景的话说：“行，我认错。晏大少爷说正事吧。”
晏大少爷枕着后脑勺，“哎”了声：“谁还没年轻过？”
“？”陆单：“这话题过不去了？”
“谁还没二十一岁过？”晏景不受他影响，自顾自朝下说：“其实我在他这个年纪也和我爸提过我想进公司，不是这个大本营，而是国外那个分公司。结果就被我爸拒绝了，他觉得我不够成熟。”
“......单哥，你认真说，你觉得晏安会比我成熟吗？”
这是什么催命问题？
陆单果断否定：“不。”
“对吧。”晏景苦笑：“什么成熟，分明就是自己的私心而已。老头也真是的，总用这么冠冕堂皇的话来掩饰自己。”
陆单没说什么，这毕竟是晏景的家事他不好过多评价。
“你知道吗，单哥。”
他说：“刚到国外那几年，我很害怕。有段时间为了转移注意力，我沉迷上极限运动，攀岩是我最喜欢的一种。那会儿，偶尔我脑中也会不自控产生一些极端的想法，比如我如果故意不系安全绳又意外从高处坠落——”
听到这陆单直直沉声斥道：“小景！”
陆单的语气听着真像有些生气了。
也不怪他产生这种反应，毕竟晏景自己现在再提也知道这想法的确很阴暗。
“安啦。”晏景摆摆手，活跃气氛安抚他：“这只是以前的想法而已，后来就不会了。”陆单的视线带着将信将疑，晏景噎了下，继续道：“真的，不然我现在躺这算什么？可能你不了解后面几年我在国外的生活，那真叫一个......那词怎么说来着？”
他闭着眼思索两秒，忽然一拍手掌：“及时行乐，对，及时行乐！你知道吧？我想表达的意思。害，要不是我爸非要我回来，我真不想回国，还是国外更好玩......啊？单哥，你咋了？”
晏景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总觉陆单现在的脸色好像更难看了。
陆单冷笑了声，视线斜斜觑着晏景的脸：“不巧，我也不算全不知情，我这正好有听过一些关于晏大少爷在国外的花边新闻。”他毫不掩饰自己嘲讽的语气：“听说晏大少爷有段时间为了追到自己喜欢的男星，又是给人送车又是给人送圈内资源的？嗯？真用心啊。”
啪！啪！啪！
陆单面无表情抬手鼓掌。
晏景：“......”
房内又安静了，一时不知该说是晏景太有本事还是陆单太小心眼，能两句话惹得人沉下脸两次。
晏景干脆闭上嘴，就这么开始装睡。
“呵。”陆单扯着人肩膀让晏景面向自己这边：“不是还有正事没说完？睡了？”
晏景含含糊糊，“唔”了声上手推他：“明天再说，困了。”
手劲很大，分明精神得很。
装睡也装得漏洞百出。
陆单挑了个眉，看了会儿他这副模样，直接道：“现在说。”
晏景没反应。
“你不说的话，我就吻你了。”
“？！”
晏景当场跳起来。
他一双眼因吃惊瞪得老大，看向陆单的眼神蕴含深深的谴责。无语凝噎良久后，晏景才指着陆单的鼻子，颤声道：“你？流氓？”
“嗯。”陆单语气无波无澜：“我。流氓。”
“......”
.
午休时间，晏景端着杯咖啡准备上楼回工位。
电梯稳稳上升到12楼，“叮”一声，他才走出轿厢迎面就撞上晏启的秘书：“大少爷——”
秘书像是已经在这里等很久了。
晏景抿了抿唇，只说：“走吧。”
他知道这是晏启的意思。
虽然此时晏景内心非常抗拒，但现在晏启已经主动给了他台阶，要是他非硬着气和晏启作对，指不定晏启又会怎么发作。
出乎意料的，晏启的办公室内只有他自己一人，晏安并不在。
来回扫了两眼，晏景又将视线转向埋头在办公桌前处理文件的那人身上。晏启右手边还叠着几个餐盒，看这模样显然是忙到现在还没吃饭。
晏启胃不好，过饭点不吃就容易胃疼，晏景知道他抽屉里堆了许多盒胃药。
嘴唇开开合合半晌，晏景还是没忍住喊：“爸。”
晏启没抬头：“嗯？”
“还不吃饭吗？”
“不急。”两声纸面摩擦的声响后，合同在晏启手中翻了一页：“处理完这个就吃。”
晏景抿着唇没再说什么，他背对晏启坐在沙发边缘，抱着手机回复陆单发来的关于今天晚上两人吃些什么的问题。
一时间，办公室内只余晏启翻动合同的细微声响以及晏景敲键盘时偶尔的“哒哒”几声。
大概十分钟后，晏景听见身后传来挪动靠椅的声音。晏启捧着饭盒在他正对面的沙发上坐下，一边打开盒盖，一边随口问：“最近工作怎么样？”
晏景只觉得他或许是真不知道说啥了才会问这个，毕竟自己的工作汇报都有按时交，怎么样晏启心里应该是最有数的才对。
默了几秒，晏景吸了吸鼻子，还是老实回答：“挺顺利的。”
晏启点了点头，扫了他一眼，问：“不舒服？”
晏景否认：“没有，有些鼻炎而已。”
晏启没再说什么，他嘴里嚼着秘书打包来的饭菜，不知道是不是不合他胃口，晏景只见他眉头小幅度拧了拧。
一股有些微妙的氛围陡然在办公室内弥漫开来。
晏景余光瞥见晏启的视线总有意无意向自己这边扫。
啧。
一想到昨天的事烦躁感就不断自晏景心头涌上来，这会儿他干脆只当自己没看见。
晏启大概是有所察觉，视线便了然在晏景身上转了又转。他咽下一口水，清了清嗓，一个“你”字才开了半头，又在晏景向他望来时突然哑声顿住——
对面那神似记忆中人的眉眼，令他一时有些动容。恍惚间，晏启似是窥探到一抹潜藏在最深处的浓稠哀怨。
“......”
晏启心虚地挪开了眼。
难得能看见他这副犹犹豫豫的模样。
晏景内心冷笑不止。
踌躇了半晌，晏景终于听见他爸一声重重的叹息：“晏景。”
晏景：“嗯？”
父子两的视线又交汇到一起，两人面上的表情都很复杂，但晏景对比他爸更多了几分坦然。
“怎么了？爸？”晏景追问。
疲惫感逐渐加沉，晏启揉着睛明穴，道：“你......”顿了顿，他话锋一转：“昨天的事，你还在介意吗？”
晏景内心狂翻白眼。
介意有什么用？
他微微一笑：“爸，我说了公司是你的，我尊重你的决定。”
“......”晏启攥紧了眉。
他知道晏景是真生气了，如果和平时一样会吵会闹或许还有回旋的余地，但现在这样表现得非常无所谓的晏景就有些难搞。
“晏景，爸爸不是——”
“爸。你不用和我解释什么。”晏景起身打断，他实在不想继续再听他爸说那些虚伪的话，每每都听得他特别反胃：
“如果您找我来只是为了说这些那就不用了，你可以有你的想法，我对此也并没意见。”
“时间到了。”他指着手机屏幕，最后出门前丢下句：“我该上班了。”
晏景走后，晏启仰头望着白茫茫的天花板陷入沉思。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晏景总是像这样留给他一个果决的背影。
出国后，晏景很长一段时间没回过晏家，以至于父子两人再见面时，晏景的变化大到他实在有些惊诧。
要说最突出的地方，就是晏景的个头高了很多，晏启那会儿还没细看，直到现在他才察觉到晏景的肩膀也早比以前宽阔了不少。
这个他总觉得不省心的儿子，其实早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独自成长起来。
.
几秒的忙音过后，电话被迅速接起，对面人恭谨问道：“董事长，有什么吩咐？”
晏启捏着手中泛黄的旧相片，说道：“订一束雏菊，越快越好。”
“好的。”
晏启站在落地窗前俯瞰远处，高楼幢幢、车流如织，天幕在遥遥之外逐渐闭合，他视线始终望向一个方位——
那里有一座郊区墓园。
从他这里驱车而去的话，大概只需要半个小时。
“笃笃”两下敲门声响打断了晏启的思绪。
“进来吧。”他喊。
下一秒，房门被推开，秘书抱着一沓文件向他走近：“董事长，这是下午开会用的资料。”
晏启点点头：“嗯，会议结束还有什么安排吗？”
“暂时没有了。”秘书说。
“那就备车吧。”
“好的。”
.
还差半小时下班，晏景忙完手上的事，拿出手机准备摸会儿鱼。
十分钟前，晏启给他发了条消息：
我准备去看看你妈妈，一起去吧，爸爸在公司楼下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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