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汽氤氲，镜子里的画面再次变得模糊，晏景这才舍得从浴室离开。房内空调温度刚好，吹在身上混着刚洗完澡的湿润，冰冰凉凉挺舒服。
陆单坐在书桌边，他身前放着一沓文件，看起来像是在处理工作上的事。
晏景朝沙发上一瘫，那双眼不加掩饰直勾勾盯着陆单，陆单皮肤很白，敞开的领口处隐隐露出底下的风光，看得晏景心下忽然有些躁动。
又看了两眼，晏景舔了舔发干的唇，闭上眼仰靠在沙发上。
“小景。”
晏景瞬间睁开眼，朝出声的方向看去，只见陆单连头都没抬，语气不容商讨：
“去把头发吹干再睡。”
“......”晏景上下扫了他几眼，起身从鼻尖溢出声：“哦。”
某人乖乖吹完头发回来，陆单已经收拾好书桌躺床上了，还拍拍自己身边的空位朝他做了个邀请的手势：
“过来。”
晏景乖乖过去，顶着头柔顺垂落的发，安静躺在陆单旁边。
刘海有些长，堪堪遮住晏景的眉眼。陆单垂眸望向他，见晏景一直没有动作，便自己上手替他把刘海从中间拨开。
晏景没动，底下露出的双眼只愣愣看着天花板。
像一尊被放置在床上的雕塑。
表情空白又迷茫。
陆单侧身在他旁边躺下，晏景那张脸上起伏的轮廓他曾在黑暗中描摹过无数次。
或许以后也会。
“小景。”
他用很小声但足够两人听见的声音喊道。
晏景机械般侧过一些头，“嗯？”了声来回应陆单。
“在想事情吗？”
“嗯。”
“在想什么？那个梦吗？”
晏景沉默了。
屋内关了灯，夜色似流水般在安静的屋内缓缓淌过。两人呼吸起伏，对比陆单的安稳规律，晏景心下发乱。
从梦中清醒之后，他的心情一直都没缓和过来。
愁苦盘旋在他顶上，即便晏景不说，陆单也察觉到了。
手中传来温热的触感，陆单的指节勾了勾他的手：“小景。”
“可以的话，愿意和我说说吗？”
“......”
晏景转了个身，迎着陆单的视线，两人无声对视。
“陆单。”
他忽然开口喊。
陆单回道：“在。”
晏景：“你要听吗？”
“你要说吗？”对面人反问。
“嗯......”晏景思索几秒：“说吧。”
“那我就听。”
.
两人似是都习惯了，一个说、另一个安静听。
距离很近，彼此枕着手臂，连肘关节也轻轻碰在一起。
这种时候晏景说话会不自觉放低声音，于是在陆单耳中听着其实有些像耳语。
那话音轻轻的，偶尔说到激动之处了，语调才会瞬间扬起或极速跌坠——
“昨天是我妈的忌日。”晏景顿了几秒，喉间发涩：
“我妈刚走的时候还好，只是后来这几年，晏启真的忙到连一束花都没法在她忌日当天送去。”
“我妈她生前就总是在等忙完工作的晏启下班回家，就连给自己过生日也是——明明亲自下厨做了很多晏启喜欢的菜，却因为晏启事情太多忙过头，就那么在餐桌上等到八点多。”
“菜热了几回，她也不会打电话给晏启催促一下。”
陆单放下手臂，又朝晏景的位置挪过去些。晏景垂着眸，陆单那张脸此刻就在咫尺，两人的距离连视线都无法躲避，晏景眼底流淌的情绪全都被陆单精准捕捉。
陆单抬手覆上对面人紧锁的眉：“小景。”
晏景吸了吸鼻子，自顾自朝下说：“我以前本来以为晏启就是这样的人，工作永远是第一位，一直到......他把Erlinda带回来。”
“不知道我妈在那边看见的话，会是什么感觉。”
“反正我是挺替她悲哀的，她那么爱晏启，两人在一起的时候，晏启却总是忙碌工作。等到她走了，晏启不过伤心了阵，转头又能把别人带回家。”
陆单的手轻触着晏景的侧脸，晏景大概觉得痒，一把将那手拽住。接着他径自笑起来，嘴角的弧度是毫不掩饰的嘲讽：
“但即便晏启对Erlinda再好，生下晏安以后Erlinda就走了。真是个非常果决的女人，一点不拖泥带水，走的时候甚至都没有给晏启一点反应时间。”
“这回剧本调换了，晏启拿了我妈的角色......挺好，也能让他尝尝这种感受。”
说完这句，晏景又沉默了。
房内安静了很长时间，
陆单细细注视眼前人的眉目，探究晏景深埋在内里的情绪，想看他是不是又难受了。
毕竟晏景这人，每次情绪不对都喜欢自己藏着掖着，不如开心时坦荡。
好在这次晏景没有，晏景缓了几秒，再次开口时竟然有些笑意，像是发现什么很有意思的事：“陆单。”
他问：“你说，人是不是真的很神奇？喜欢自己的不屑一顾，不喜欢自己的却千方百计都要得到？”
陆单抿了抿唇，没回答。
这回轮到晏景开始观察他的想法，晏景来回扫了他几眼，别的大概没看出，只看出眼前那张脸是真的好看。
面庞俊秀，眉目深邃。
即便在昏沉沉的光线下也让人挪不开眼。
陆单沉默了很久，久到晏景以为他不想回答。晏景没再纠缠，困意上来后他打了个哈欠转过身准备带上耳塞睡觉。
“小景。”
陆单在这时说话了，他说：“我不知道别人怎么样，但如果是我——”
“我不喜欢的，喜欢我与不喜欢我都无所谓。”陆单眸光发亮，晏景眼皮睁开条缝朝人斜斜看去，只见陆单勾着唇在对他笑：“我喜欢的，喜欢我与不喜欢我也无所谓。”
晏景听得一头雾水。
心想这都什么和什么？
他脸上困惑的神情太明显，陆单短促笑了声，随即翻身躺了回去：“没什么。”
“睡吧。”
......
屋内静了几分钟。
“小景。”
陆单忽然又拍拍身旁的人。
晏景的困意早被陆单那几句不明所以的话赶走，他摘下一边耳塞，不算好脾气地回答：“干嘛？”
“你——”
陆单当着晏景的面将双手并拢，晏景几乎是瞬间就知道他想干什么，刚要说“别整！”，就被陆单先一步：
“是这样做吗？”陆单问。
天花板上光影很淡，又一只飞鸟开始“振翅”。
晏景：“......”
“你都会了还问我干什么？小时候没玩过？”
陆单摇了摇头：“没，小时候很少玩这些游戏。”
“那你小时候都在干嘛？”
“算数、钢琴、马术......”
“行行行，别说了。”
晏景直接打断。
接着，他以一种极其复杂的目光看向陆单，在内心感叹“这人会的还真不少”后，一时又有些怜惜。
他见过少时的陆单，别人都在玩耍的年纪，陆单的确在独自用工。
也难为他总显得和身边人格格不入。
晏景抬起手，指节利落勾了几下，天花板上登时映出一只可爱的小兔子。
小兔子朝飞鸟靠近——
“这个我不会。”陆单老实道。
“废话。”晏景说：“你过来点，我教你。”
“好。”
.
下午三点，晏景在工位上有些犯困，他干脆起身去茶水间接了杯温水。
后背靠着桌沿，晏景端起手里的水杯喝了两口，就听见口袋里的手机“叮”一声——
【陆单：我学会了大象和鹦鹉，晚上教你？】
晏景扬了扬嘴角。
自从那晚他教会陆单那个兔子后，陆单私下特别喜欢研究这个，一个三十多岁的人，每天晚上躺床上都玩得特别欢。
像是要把以前缺失的全部玩回来才行。
晏景打字回复，调侃道：
【这么厉害？】
陆单回得很快。
【陆单：嗯。】
【陆单：那你要学吗？】
【晏景：学学学。】
回到工位后，实习生一脸八卦地朝晏景探头过来。
“晏哥。”
晏景还在敲键盘回复小组里的消息，闻言并未回头，只开口问：“怎么？”
“你知道刚刚小雨她们在聊什么吗？”
“聊什么？”
“她们说前面去销售部送文件，正好看见个大帅哥跟在董事长秘书身后，看那打扮，挺年轻的。”
晏景手上动作一顿，心下其实有些了然。
他转过头，迎着实习生的眼神，狐疑道：“真的？”
“我也就是听她们说的呀......喏，小雨她们回来了，你好奇的话亲自问问去？”
晏景朝对面桌看去，正好和刚从卫生间回来的小雨撞了个对眼。
晏大少那双含情眼看人时仿若自带水光，靠着这个，唬得别人对他根本讨厌不起来。
很少有人不爱帅哥。
再加上小雨又是二十来岁才踏入职场的小女生，此时正是爱看帅哥、美女，爱讨论八卦的时候。
小雨微微一愣，当下被晏景看得有些红了脸：“我......脸上有东西吗？”
晏景摇摇头，冲她笑了笑，问：“你是不是换眼影了？”
“你怎么知道？”
小雨有些惊喜，这眼影盘还是她托海外的朋友帮忙代购回来的，虽然色系和之前那款差不多，但大体颜色还是有些偏差。
没想到晏景能注意到这点。
晏景：“这款颜色淡些更适合你，再搭配你今天的唇釉，很漂亮。”
“真的吗？”小雨捂着唇笑得有些羞涩，在旁边几人吃瓜的目光中坐下后，又道：“谢谢。”
“不用。”晏景托着下巴，一张帅脸此刻笑得颇有些花枝招展，把四周几个女同事迷得视线就没从他脸上挪开过：“实话实说罢了。”
实习生看看晏景，又看看晏景对面心情大好的小雨，视线来回转几次，忽然摸了摸自己后脑勺，有些醒悟：
“好像还真的和昨天不一样。”
小雨旁边的女同事笑起来，肯定道：“对啊，她一大早就来问我能不能看出和昨天有什么区别。”
彼时大家手上的活都忙了个七七八八，恰好今天的下午茶才送来，实习生上去帮晏景拿了杯杨枝甘露，又顺手揣了些圣女果回来，摊在靠椅上一颗接一颗朝自己嘴里丢。
他将圣女果高高抛起，不论果子从哪个角度落下，转椅一旋，下一秒火红的果子已经被他稳稳叼在嘴里。
晏景看了他一眼，只觉好笑。
其余同事也纷纷被这动静吸引，朝两人围过来。
“好！”
“再来一个！”
市场部是晏景自认为待过最舒服的部门，这里的活人感最重，不像有些地方，一进去给人的感觉就像上班被吸干了精气，死气沉沉。
玩闹了会儿，不知谁提了嘴——“真的，都让人老婆撞上了还能有假？就是出轨了，还说什么只是同学出来聚聚。”
上周，隔壁销售部副主管被爆出与大学同学产生不正当关系，当时原配带着家属上公司来找当事人要说法，那阵仗惹得无数人前去观看，当天这事儿在集团内部直接炸开锅。
销售部副主管因个人作风问题被迫休业在家接受调查，这段时间，晏景每每去茶水间休息都能听见同事在谈论这事。
一石激起千层浪。
这群人干脆围着晏景工位开始一场兴冲冲的——“茶话会”。
市场部上次才因出色完成新品发布获得表彰通报，最近任务也不算重，因此部门总监从办公室出来看见这阵仗时也并未说什么，只当是他们偶尔的闲暇放松。
晏景不知道别人的茶话会在谈论什么，他们这群人谈论的是集团内上上下下、大大小小的各类八卦。
聊了会儿，实习生一拍脑袋，问斜对面的人：“小雨姐，你前面不是还说什么在销售部看见个大帅哥吗？”
“是啊。”小雨答：“跟在董事长秘书身后，笑起来有些腼腆。年纪应该很小，不过那张脸是挺好看的。”
周遭一些女同事当下兴奋起来。
“是新同事吗？”
“我靠，会不会来我们市场部啊？”
“哇？又来一个帅哥吗？我爱上班，上班真好。”
“你那是爱看帅哥吧？哈哈哈。”
......
众人七嘴八舌，这火热气氛中忽然有人沉声道：“等等，我记得上一次这样跟在董事长秘书身后的还是——”
他话音顿住。
一时间，所有人的视线都齐齐向晏景看去。
场上安静片刻。
“晏哥。”
实习生的声音弱弱响起：
“你家里不会还有个弟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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