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厅骤然陷入一片诡谲的沉默，陆单说完那句话后，众人视线都转移到晏启手心躺着的那枚小小U盘上。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精彩极了，有疑惑的、有好奇的......只有晏安一张脸因太过震惊变得煞白。
晏启还没朝身边人示意，管家便已经捧着台笔记本到他面前：“老爷，请用这个吧。”
笔记本被搁置在大理石台面上，晏启将手中的U盘插入侧边接口，“叮”一声轻响，屏幕显示U盘已经成功接入。
U盘内只安静放着个名为“1”的文件夹，除外之外什么也没有。
怀揣惊诧与惶恐的心理，晏启指节来回蜷了两次，好几道灼热视线的压迫下他喉结下意识上下滚了滚，片刻做好准备后才终于有些紧张地搭上触控面板点下双击。
此时他身后早已并排站了三四个人，有管家、有佣人，还有晏安。他们都朝前伸着头，如果不是只能隔着沙发，这架势简直恨不得把头怼到屏幕面前。
文件夹里放了几张照片，以及一段长达五分钟的录音。
“晏叔。”陆单说，“我建议您先听听录音。”
晏启瞥了他一眼，捻了捻自己干燥的指尖，点进录音摁下播放键——
屋内鸦雀无声，众人各自屏息凝神。录音前段将近半分钟的静默过后，一道明显被处理过的男声响起：
“你还联系我干什么？”
那极淡漠的语气，屋内几人只觉一股让人窒息的寒气朝自己体内猛灌。
“我想你了，我们真的没有一点可能了吗？”
这是杨易的声音。
杨易问得卑微怯懦，与白天在晏氏气势汹汹又咄咄逼人的样子大相庭径。
“嗯，我不喜欢对我没有价值的人。”男人说。
杨易沉默了会儿，愤而回他：
“不是的，上次真的只是意外，我还可以帮你的！”
“哦？你要怎么帮我？”
“那些照片......我还没删。”
“所以？”
“所以我会去找晏景。”
男人嗤笑了声，似乎觉得对方太想当然，“找他有什么用？”
“那、我要找谁？”
“......你真想帮我？”
“想。”
男人又笑了，他的笑声被处理过后变得低低哑哑，语气又混着强烈的嘲弄。
让人听着颇有些生理不适。
晏启一张脸早已又黑又沉......直到录音最后，他听见那男人说：
“我要你把自己送到一个人面前。”
杨易问：“谁？”
“晏氏集团董事长——晏启。”
“然后呢？”
“然后把照片给他，要全部。至于剩下的，等你到了他面前，你知道该怎么做。”
“......好。”
录音到这就被有意掐了，之后男人的声音便戛然而止。
白日发生的一切都得到了解释。
晏启没想过自己会被这么摆了一道，一时间面色僵硬无比，就连鼻腔呼出的热气都变得愈来愈粗重。
少顷，他才狠狠剜了原地还被保镖架着的杨易一眼，从唇边泄出声似有千万斤威压朝人逼去的冷哼——
就是这个男人，上午被请出公司带到他面前时，这个男人对他是怎么说的？！
荒诞感登时遍布全身，强烈的讽刺自他心口处激起绵密的悔恨，他无视周遭投来的各异视线，微仰起头，胸腔起伏重重深吸了口气，然后默默闭上双眼。
回忆如碎片般散落在他缭乱的脑海内，每拾起一块，那余音都还在他耳畔环绕：
“你的意思是，晏景背叛了你？”
“是。”
“你有什么证据吗？”
“这些照片应该可以作为一部分证据，晏景在我和他保持恋爱关系期间，曾多次私下约会不同的男人，或许还包括他现在这位。”
“你说什么？！”
“这是导致我们最终分手的原因。”
......
杨易当时甚至还将与晏景恋爱时保留的聊天记录等等都呈到他面前，因为这些年晏景在国外的确做了不少荒唐事，所以他第一时间没有选择怀疑。
他几乎是一下就相信了，相信晏景在这段感情中是不忠诚的背叛者。
太阳穴一阵突突地疼，睁眼后，晏启抬手在上面规律、轻缓地按压，试图以此来缓解。
“晏叔，照片——”
晏启抬手打断陆单的话，手上果断退出录音点进照片。疲惫感骤袭，他原本还昏沉的状态却在看清照片上的人后，不动声色攥紧了还搭在西裤上的手。
照片一张张向后滑动，从构图来看，这些内容全都是偷拍的。
墙角路灯昏暗，杨易半张脸在大块阴影下连轮廓都变得模糊，如果不是此刻他本人就站在这，即便这是正脸对着镜头，也还是难直接从他一小片清晰的眉眼中将人认出。
而被他拥抱的男人在照片中几乎只留下一抹高瘦难辨的背影，他带着鸭舌帽与墨镜，全身上下就差融入那片灰沉沉的夜色。
脑内“嗡”一声响，晏启只觉眼前猝然一黑，他下意识抬手握住了沙发边缘强撑镇静。
他微微侧过头，张开的唇小幅度颤抖，视线穿过佣人、管家的遮挡，从空隙中几不被察觉地淡淡瞥了眼处于最后的晏安。
只这一眼，晏安全身冷汗狂冒，他失声喃喃：“爸爸......”
声音干涩嘶哑，又微弱到场上几乎没人听见。
唯独余光扫见全程的陆单小幅度勾了勾唇。他朝保镖招招手，两名保镖当即压着杨易以一种低头悔错的姿态乖顺站到晏启对面。
“说说吧。”陆单指节一下下点在自己腿上轻打着节拍，“两小时前是怎么和我说的，现在就怎么和晏董事长再说一遍。”
陆州也侧头朝人态度不善地瞥过去，就算这是晏景的事，他从小到大也最讨厌这种背后给人下阴招的小人，所以对杨易真没什么好脸色，“提醒你一下，你上一遍说的内容已经都被录下来了，所以现在你要是有哪里说错的地方，你自己试试。”
这是明晃晃又**裸的威胁。
杨易抬头惊恐地扫了一圈，只见其余人并没分半点眼神给他，只有坐姿豪迈又嚣张，撑手靠着沙发、长腿一伸翘起二郎腿的陆州眼神如狼一般凶狠挂在他身上。
“咕嘟”一声，杨易无意识咽了咽口水：
“我......”
陆州“啧”了下，不爽地出声斥道：“紧张什么？你他妈是间歇性口吃啊？！”
“阿州。”陆单沉声制止，“你别吓他，让他自己想清楚了再说。”
然后名为“陆州”的这头恶狼就乖乖收回了暴戾的眼神，连姿势都安分下来、板板正正小幅度挪回自己亲哥身边：“我知道了，哥。”
杨易似乎在思考从哪里开口，唇瓣开开合合几次，连一句完整的话还没吐出。晏启终于等得不耐了，难得掀起眼皮看他，语气冷硬如冰：“说。”
很奇怪，明明晏景和晏安两个都是他的小孩，但哪个都和他不像。
晏安这样抬眼看人时虽然也有些距离感，但又不似他这般决绝；而晏景就更不同了，晏景生了一双含情眼，所以即便是这样烦躁地看你，你也只觉那双眼还依稀盛着股别样的余味。
......
“晏景没有背叛我，是我、我和他提的分手。”杨易越说到后面声音越小，如蚊子般在偌大的前厅内嗡嗡细响：
“那些照片也是我和他在一起之前的......和我谈恋爱的时候，他其实没有做任何对不起我的事......今天这样，也是我自己想要报复他。”
“我不能接受他和我分手之后还能过得那么好，所以我才找上晏氏......”
这话饶是底下佣人都能听出他是有意将所有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揽，明明录音都已经听过了，他却只字不提录音里另一个男人。
只把一切事情都归咎为是自己分手后看不惯晏景。
陆州朝杨易翻了个白眼，有意唾道，“奸夫淫夫。”
杨易：“......”
晏启：“......”
晏安：“......”
一众管家、佣人：“......”
房内弥漫着股最后一层砂纸将要被捅破后的尴尬，陆单轻笑了声，转头问身旁神态僵硬的晏启：“晏叔，您都听见了，如果还要将录音中另一人拉来当堂对峙，我也是不介意的。”
“......不用了。”晏启默了两秒，将U盘拔出后还给陆单，“这件事是我错怪晏景，既然现在已经说清楚，就没必要再徒增麻烦。”
“小单。”晏启顿了顿，唇角不自然地扯了下，“这事儿辛苦你了。”
“应该的。”陆单朝他颔了颔首，淡淡收回视线在屋内环视一圈，逐一对上杨易和晏安视线后，眸中锐利寒光闪了闪，那抿唇的模样是提醒，更是最后的警告。
“晏叔。您刚才是说晏景这会儿在祠堂？”陆单微微一笑，不动声色敛起周身锋芒，“我想过去看看他，可以吗？”
“当然。”晏启说，“现在误会说开，你就替我转达他，让他不用再跪了。”
“明白。”
......
房间内，暖灯照着沙发上面面相觑的两个人，晏景微微眯起眼，从陆单黑沉沉的眸中他清晰望见了自己疑惑的表情。
“所以你那么早就落地了啊？”他问。
陆单点点头，将自己的行动全盘告知，“上次之后，我特意着人留意过他们的动静。下午你和我发完短信，我就让人去查了查，有人正好拍到他在晏氏闹事的举动，我觉得不对劲，就买了最早的航班赶回来。”
“还好，我回来的应该还算及时。”
他勾着唇说。
是太及时了。
晏景想。
及时到要是没有陆单，他今天根本不知道怎么收场。
也及时到，他当时脑海中才闪过想见陆单的念头，陆单就真的出现在了他面前。
“谢谢你，单哥。”晏景鼻子又是一阵发酸。
“谢什么？”陆单起身，将沙发上的薄被扯远了些，避免它碰到晏景膝盖上擦药的地方，“我不想你和我这么客气。”
晏景膝上喷洒的药剂顺着他小腿侧边淌下去了些，陆单扯了张纸，俯身轻柔地为他细细擦去。
纸面摩擦着肌肤，带起一阵酥酥麻麻的触感。
有些痒。
晏景视线肆无忌惮缠着陆单的侧脸，不免心猿意马——
陆单此刻背对着身后天花板投下的明亮光束，光影在他侧边脸上分割出一道明晰界线，他上半张脸就处于那块阴影之中。
他眉毛浓密乌黑，眼窝深陷，细长的睫毛每次扫动都紧攥着晏景的全部感知。
“小景。”陆单余光捕捉到他这副痴痴傻傻的模样，没忍住，出声笑了：
“好看吗？”他边笑边问。
“好看......”不对。
晏景脱口而出后才反应过来，但已经晚了，陆单闻言早已笑得胸腔都在震。
晏景撇了撇嘴，不满咕哝：“又调侃我，真过分......”
“过分”这词还挺新鲜，陆单停下来不笑了，将手里的纸巾顺手丢进垃圾桶，然后又挪了两步在晏景身前坐下。
他俯视身下的人，问：“我过分？”
晏景将脸闷在抱枕底下，声音沉沉，“对，就是你过分。”
陆单低笑了声，抬手轻轻拍了拍晏景的手背，“还有更过分的，要不要试试？”
晏景才不要。
拒绝无效。
陆单径直抽出了他的抱枕，在毫无防备的晏景面前迅速俯身和人鼻尖抵着鼻尖。
这个距离。
近到他们能从彼此眸中看清楚自己每个最细微的表情。
也近到只要有一人稍微动一动就能直接贴上对方的薄唇。
熟悉的气息从四面八方汹涌袭来，将晏景全部裹挟。
他想抬手抵住陆单朝下压的胸膛，但身体却不听使唤。
冷杉木混着海风，胸膛密切相贴，彼此呼出的热气也全部融在了一起。
“小景，我好看吗？”
陆单的声音黏腻腻攀上晏景，晏景思绪早已茫然，再被他那若有似无的撩拨一勾，怔怔顺着道：
“好看。”
陆单很满意，他难耐地磨了磨晏景鼻尖，情绪澎湃起伏，再也忍不住想要陷入那温柔乡中，眷恋旖旎，“那你能不能，试着，接受我......”
“哥！”
砰一声震响，房门被急匆匆的陆州一把撞开。
猛然见到屋内此刻的情形，他瞳孔地震，慌乱捂住了眼，“卧槽！你们亲嘴不能锁门吗？！”
陆单：“......”
晏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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