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单灼热的目光压得晏景抬不起头，两人明明还保持着一步左右的距离，但陆单仅仅只是站在那，周身好像就发散着股难言的威慑力。
令人心悸的震慑顺着流通的空气在屋内不断扩张，晏景抿着唇，神色越发惶恐。
他没回答。
但这样的不回答似乎又是变相默认的回答。
“咕嘟”一声，晏景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此刻他觉得自己更像做错了事的小孩，头皮发麻，垂在身侧的手局促地来回揉搓卫衣下摆。
“小景。”
陆单走近抬手抚上他的脸，掌心温热，晏景一时怔住。
“在害怕吗？”陆单盯着他的下半张脸，问，“为什么害怕？是因为我，还是......因为我说的‘喜欢你’这句话？”
心下轻轻咯噔了声。
晏景微微掀起眼皮觑他。
“......”
两人视线交汇时，晏景目光又飞快闪躲。
晏景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心内忐忑叫嚣着逃离，脚步又顿在原地。
“是我的喜欢......让你感到害怕了吗？”陆单又问。
他问得艰涩，越到后面，越是难以开口。
那音量实在太低了，倘若再降一些，就要变成气声般无力垂落砸在地面。
晏景也有些恍惚。
他没想过陆单会问得这么直接，毕竟这种堵上自己真心的问题，稍有差池，都要向既定的悲惨结局走去。
晏景还在出神，陆单的手却还覆在他脸上，一刻也未曾挪开。
似乎是想要借由这种触碰的举动告诉自己——这人此刻就在自己面前，不能再后退。
他退过这么多年，现在好不容易能站在他身边，不能也不愿再回到原地。
面颊逐渐滚烫起来，火热热的感觉将晏景全身裹挟，他去看陆单，发现陆单的眼神比面上传递来的温度还要炽热。
他一愣。
才知陆单没有开玩笑，陆单是真的喜欢他。
心脏在他胸腔内不断震动。
一下、两下......如战鼓般的“咚咚咚”声在他脑海无限放大，他心跳快急了，不知陆单是否也一样。
陆单看出他的想法，倏地抓住他的腕，放到自己心口的位置——
隔着衬衣，晏景能感受到掌心下陆单胸膛处的起伏。
和他一样。
陆单的心跳也快极了。
......
夜色勾勒出远山的轮廓，浮云在无垠夜幕下变得灰蒙蒙的。一轮皎月高悬于江对岸之上的天穹，月色在江面洒出大片银霜。江水拂动不止，波光粼粼。
屋内早已暗沉，两人的身形仿佛都要隐没在迷蒙浓夜中了，只有彼此的瞳孔在这种时候还莹着光亮。
像是迷途指路的星体。
心跳与彼此的呼吸声纠缠在一起，晏景怔怔看着面前的人，陆单眉目深邃，望来时，眼中早已带上他以往从没见过的眷恋深情。
那双眼、那个人，此刻近乎贪恋与渴求。
一瞬间，几股灼热暖流顺着陆单抚着他面颊的位置、他掌心覆在陆单心口的位置，以及两人对视的距离......全都交汇在一起，再缓缓淌过他周身各处。
暖流在他体内肆意蔓延，连血液仿佛都跟着沸腾了。
晏景深吸了口气，再呼出时，战栗不已。
“单哥，我......”他喉咙干涩，嗓音比前两天生病时更沙哑。
大概是被自己的声音吓到，晏景一下顿住。
“要说什么？”陆单莞尔，“慢慢来，不着急。”
抿唇默了几秒，晏景抽了抽自己被拽着的手。
陆单了然，勾着唇角磨了磨他腕上皮肤，又意犹未尽般在虎口处轻摁两下，才舍得慢慢将手松开。
“脸。”晏景闷声控诉。
陆单只好又放下另一边手。
这副举动，像必须要等到明确指示才能行动一样。
晏景揉着鼻子后退一步，如蒙大赦般重重呼吸了几次。两人贴近时周遭空气似乎都稀薄了，他本来就有些鼻塞，差点就要体会到那种窒息的感觉。
“单哥。”
晏景组织好语言，再次开口，“谢谢你能喜欢我，但是我......你人很好，是我自己......”
陆单笑容凝固在唇角，眼皮半垂下来，沉声打断，“我不需要好人卡。”
晏景：“......”
“为什么？”陆单问，“你害怕我吗？还是说......你讨厌我？”他说完这句自嘲般轻笑一声，“也对，毕竟以前你确实挺讨——”
“单哥！”
晏景微怒，“以前都是过去式了！”
“我没有害怕你，更没有讨厌你，我只是......只是......觉得有点太突然了，所以......”
晏景没撒谎。
不管是在车上还是五分钟前，又或者是现在，从他听见陆单说喜欢他时起，他的确没有过一丝丝惧怕与抗拒。
更多的，反而是迷茫与慌乱。
太突然了，所以他的第一反应是想要一个人缓缓。
他不知道怎么面对陆单，更不知道怎么面对陆单的“喜欢”。
这种感情，从类似邻居家大哥哥转变为友情时他已经茫然过一次，再有一次便是直接过渡到情爱，要他怎么能一下就说服自己接受？
屋内又沉静下来。
好半晌，晏景才听见陆单的声音，他语气听着似乎轻松了不少：
“晏景，你不害怕我，更不讨厌我，对吗？”
晏景点点头，“对。”
陆单：“不害怕我的喜欢？不讨厌我的喜欢？”
晏景：“嗯。”
陆单笑起来，起初还垂着眼睑低低地笑，不过顷刻他又掀起眼皮直视晏景。
晏景都被他的举动惊得愣住了，只见陆单笑意愈加汹涌，连狭长眼尾都带上愉悦的底色。
“晏景。”笑够了，陆单逐渐停下来，他上前一步朝晏景逼近，“如果没有半分不情愿，我做什么，都不要刻意推开我好不好？”
晏景敛起眉，不解，“什么？”
“......”陆单突然抬手将人拥住，掌心按着晏景后脑勺，将人轻轻摁在自己肩头，“比如这样。”
他说，“如果没有不喜欢，别挣脱开，行吗？”
如果没有不喜欢，别挣脱开，行吗。
晏景埋在他肩头靠了会儿，好半晌，才轻轻点了点头。
陆单感觉到了，他笑了声，“小景，不讨厌我，不害怕我......就代表我有机会，是不是？”
又过了很久，晏景再次点了点头。
比前面那次还要轻，轻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但陆单还是感觉到了。
他等了许多许多年，长久以来的执念令他根本无法忽略晏景现在的每个举动。
“小景。”陆单埋向晏景发间，闻着他发丝上两人同款洗发水的香味，清香丝丝缕缕，萦绕鼻尖，“我喜欢你。”
晏景心颤。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从车内隔着口罩亲吻的震惊，到现在逐渐平静下来。
陆单的感情，他从心底清楚的知道，自己真的没有任何接受不了。
为什么呢？
因为陆单很好？
因为陆单平时很照顾他？
还是因为陆单很帅？身材很好？声音很好听？并且非常靠谱、非常细心、非常厉害？
又或者......是陆单将他从家祠解救出来的那晚，让他能彻底和记忆中的幼童说再见？
或许也是更早以前每个彻夜长谈的深夜？
一桩桩、一件件。
......
晏景懒得继续回忆了，干脆乖乖伏在陆单肩头，安心闭上了眼。
冷杉木——
陆单的味道，是克制又沉稳的冷杉木。
.
“晏经理。”
玻璃门被象征性敲了两下，晏景一声“进”才说一半，实习生早已推门而入。
“晏哥。”
关上门，卸下工作包袱，实习生撑着双手靠在晏景办公桌前，一张脸笑得简直春光满面，“晏哥。”
晏景从项目策划书中抬起头，直视他，“有事说事。”
“一起去吃饭吧？”
“就这事要你亲自过来？”
“啊？”
“平时不都直接发信息吗？”晏景将手中一沓文件“哒哒”两下整齐码好，然后随手拿了个空文件夹，夹完在封面贴上标签才塞入桌侧抽屉内。
“今天吧......就、那啥。”实习生嘟囔两声，突然羞红了脸，话音越来越小。
晏景朝他挑了个眉，明知故问：“哪啥？”
“哎，晏哥你......”实习生垂着脑袋，抬手在自己脖颈处挠了挠，动作局促，眼神闪躲，“你群里不都看见了吗？就、我有点事儿下班早点走，工作内容已经对接给陈姐了，下次补上。这不是想着顺便来和你再报备一声吗？”
晏景点点头，低低笑了声：“行，去吧，好好约会。”
“八字还没一撇呢！”实习生羞愤。
下班时间，两人一道从晏景办公室出来。小雨几人早在门口等着了，等到他们来，电梯正好也到，一行六七个人齐齐走了进去。
这个点电梯内比较拥挤，停到5楼时电梯基本已经满员了，后面的只能巴巴望着再老实搭乘下一躺。
“叮——”
轿厢在一楼稳稳停靠。
厢门一开，里头一堆人争先恐后涌出。
“今天吃什......董事长好。”
几人出了大门，实习生话没说完，抬头就见晏启身后带着三四个部门经理朝他们这边迎面走来。
晏景视线顺着实习生的话音望去，晏启今天穿着身挺括黑西，扎着深灰领带，头发全部朝上梳得油光锃亮、一丝不苟，打扮很精神，看着像从会议桌上刚下来。
“董事长。”
“董事长。”
......
晏启一一朝人点头致意。
父子俩擦身而过时，晏启忽然回头：
“晏景。”他喊。
两拨人都停下来。
晏景对上他爸的视线，直接问道，“有事吗？董事长。”
外人在，他表现得还算平静。
晏启：“你去吃饭吗？”
晏景：“嗯。”
晏启顿了两秒，“下午事多吗？”
晏景想了想，下午的工作内容挺轻松，“不算多。”
“那空下来时来我办公室一趟。”晏启说完像是早就知道晏景会拒绝般，补上一句：“小单正好要过来。”
晏景：“......好。”
.
陆单到得很早，晏景和实习生他们吃完饭回来就在晏氏大门外撞见了刚下车的陆单。
“单哥。”
晏景和其余人打了声招呼，实习生他们一步三回头地走了。晏景独自迎着陆单的目光上前，将人略略翻边的衣领重新正了正，“吃饭了吗？”
“吃过了。”陆单非常自然地拍拍他的手，反问，“你呢？刚吃完回来吗？”
晏景：“是，刚和他们一块吃完回来。”
陆单点点头，片刻后又委婉道，“去吧，有人在等你。”
晏景顺着他的话转头瞥了眼，果然就看见实习生几人借着大门里那几盆富贵竹为掩体，偷偷摸摸朝这边斜斜张望。
“......”晏景差点气笑了，他转头时正巧和实习生对上视线，实习生飞快垂下脑袋，低声和其余人透个气，一下富贵竹后面三四张脸在晏景视野内火速消失。
那速度，堪比做了什么亏心事。
晏景无语，又回头问陆单，“你现在准备去哪？”
陆单解释说：“陆氏最近推出个新方案，之前给晏叔看过大致内容，晏叔挺感兴趣，我今天来是要给他讲解一下具体细节。”
“哦。”晏景揉了揉鼻子，“那你现在就要直接去他办公室？”
陆单默了片刻，仰头对上晏景视线。他眉目含笑，神态都透着股玩味般，“不急，要是晏大少爷想要和我多待会儿，我也奉陪。”
“？”
晏景瞪着他，不知道这人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陆单莞尔，“因为你刚刚的语气，挺像撒娇的。”
晏景一怔，随口否认：“我没有！”
“好。”陆单低笑一声，顺着他话哄道，“你说没有就没有吧。”
晏景：“......”
陆单朝旁招招手，保镖上前推过轮椅。陆单最后和面前人交代：“那我先上去了，小景。”
晏景：“去吧。”转念想了想，晏景又喊住坐在轮椅上的人：“单哥。”
陆单侧过头，“怎么了？”
晏景：“如果可以的话，下班一起回家吧？”
陆单笑了笑：“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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