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降落在澜城机场的时间是清晨六点，停机坪上头等舱的乘客优先通过廊桥，离开飞机。
时舒在贵宾区等了一会儿，才等到徐欥小跑着过来。可能是某一段路跑得急了，他的皮肤表面渗出层细薄的汗珠，两侧面颊残留了运动过后些许未褪尽的潮红。
他倒也没有为自己的行为辩解，尽管已经平复过呼吸，微微起伏的胸膛仍能听出他声音中的一点儿颤荡：“抱歉，时总，我晚到了。”
时舒发现，他微喘的声音很好听，像落在芙蓉菊表面的一层绒霜，是那种让人听起来感觉到温吞治愈的舒服感觉，是即使对他的行为心生出不满，仍愿意耐着几分性子，听他说下去。
时舒点点头，问他和张高磊总经理出差的时候，是如何选择飞机的舱位的。
徐欥回答说，一般会优先选择经济舱出行。
时舒直言，那在她这里，很多事情的章法和原来不一样，他需要尽快适应和转变。
比如，不要让她等。
“以后出行，跟我买邻座，不必考虑预算。”
总裁助理的一切费用标准和总裁同等标准。
徐欥虚心受教：“好的，时总。我记住了。”
“嗯。”突然想到什么，时舒问：“你住哪？”
徐欥没抱怨调动匆忙，只是解释说，他暂时会住在集团公司附近的酒店。周末的时候，他会去找找看，看看公司附近能不能找到合适的房子居住。
“不用找了。”
徐欥眨了下眼。
集团在市中心最繁华的地段修建了总部大厦，配套的工业园区临着市中心不算远的地段而建。
总裁一般在总部大厦办公，两个园区因临着市中心房价居高不下。时舒直言：“以你目前的收入水平，应该是买不起。”
徐欥：“我租……”
租就更没必要了。
时舒说，没必要浪费那个租房的钱，既然她把他从长榆带到了澜城，那么，她会为他的吃住行负责，不会增加他的生活负担。
而他计划用于租房的钱可以存着，将来娶妻生子用，年轻人要有存钱和理财的意识。
娶妻生子吗？
不知为何，她明明是用很平淡的语气在说这四个字，徐欥却感觉到心脏的跳动加快了几分，他并没有这方面的打算和计划。
时舒又表示，她闲置的房子比较多，空着也是空着，他可以联系高博董助去挑选一套住。
时舒补充：“送你的。”
徐欥却拒绝了，无功不受禄。
他委婉地说，他身为助理，理应有首先安顿好自身的生活能力，自行解决吃住行的问题。
而不是给她添麻烦。
“可以。”他不领情，时舒也不强求：“但你不要住集体宿舍。”
集团是提供集体宿舍的，集体宿舍根据不同的级别提供单人或双人标准的公寓作为宿舍。
以徐欥刚毕业的大学生身份，估计能住个双人公寓。给他破个格，升个标准，也可以勉强住单人公寓。只是，集体宿舍员工多，总有人八卦爱打听，而董事长或总裁的近身助理更容易成为被打听的对象。
那么，即使不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他也很容易失去边界感。
时舒不希望徐欥失去那个边界感。
“我明白。”徐欥点头。
有些话点到为止。
时舒看了看徐欥身后背着的双肩包，依旧是先前看到的那个程度的饱合度，那他这背包总不能深不见底。
时舒的视线下移，看到他手里仅单手提着一个行李箱，而这个行李箱是她的。
时舒问：“你的行李呢？”
徐欥说，一部分通过快递在邮寄过来的路上，而另外一些常规的生活用品，他打算在这边安顿好了，再购买。
时舒点点头，考虑到他刚毕业，经济可能比较窘迫，她又多问了句：“需要预支你薪水？”
“谢谢您的关心，但不用了。”
“嗯。”
-
高博开着辆宾利抵达机场，徐欥微微驼着肩护着时舒坐进后排座椅，他将她的行李箱放进后尾箱。
徐欥和驾驶位上的高博相互打过招呼后，拉开副驾驶座位正准备坐进去，高博阻止了他。
“不如，趁着周末，徐助先休整状态，周一再到公司正式报到？”
徐欥手顿了一下，也没坚持：“好的，那辛苦董助。”
高博一路沉默着将车开到西山园林别墅，时舒对他的全程无话过于习惯和适应。
高博将车停在车库，刚解开安全带，就听到——
时舒坐靠在软垫上捏着眉心，姿势慵懒地点评他的车技：“董助开车只贪图自身的驾驶乐趣，丝毫不考虑后排乘客的舒适度。”
高博：“……”
明明上回送她去机场出发去长榆的时候，她才挑过刺：“你还可以开得再慢点。毕竟机场是你们家建的，你不到，它不起飞。”
高博解安全带的动作未停，甚至连卡顿都没有。
他并不理会她的阴阳怪气，连贯地推开车门下车，又关上车门。他绕到后排替她打开车门后，没说一句话，又径直绕到后尾箱。
直到他弯腰在后尾厢取出她的行李，时舒从车里出来，细细的高跟鞋磕在地面，才听到他慢悠悠的回答：“既然时总已经有了自己称心如意的助理，又何必对我一个无关紧要的别人的助理挑三拣四？”
听见他这样的自嘲，时舒才能稍稍缓解燥意。
她站在距车十多公分的位置，抬抬下巴，示意高博去看他停在库里的车。
“你这车停的，左边宽，右边窄。”她又指了指右边车位上她的迈凯伦：“是等着碰我瓷吗？”
大概是习惯了她对自己的态度，高博对这样的偏见无动于衷。时董面前，她还能克制下，当他是个透明人，私下里两人相处时，她总忍不了挑挑他的刺，阴阳他几句。
但……
比起他带给她的伤害与痛苦，这些都该是他用尽一生来承受的，不是么？
高博松开她的行李箱立在墙角，二话不说钻回车上，又打了把方向盘，这回干脆是压着左边库线停好，右边给她的迈凯伦留了足足半辆车身的宽度。
“够宽了？”
时舒面无波澜。
“车技有待提高。”时舒：“建议董助随身带卷量尺，有事没事儿就量一量，量一量这车前后左右的库距，是不是同等长。”
停好车，高博也不跟她多话，微微颔首后就转身离开：“我会转达时董，您游过泳再去见他。”
时舒敲出支女士烟，倚着墙边点燃。
微亮的天光，旷野之境，一幅枯零颓然的错觉。
要与高博朝夕相处了。
-
一个小时的深度潜泳，不仅缓解了旅途的疲乏，同时也释放了时舒单独和高博相处这一路的烦躁。
时舒冲了澡，换了身舒适的家居服，这才去书房见外公。
书房里，檀香熏炉燃起细薄烟缕，茶香环绕鼻梁，一曲琵琶评弹软绵亲耳。
高博坐在茶桌前泡茶。
时舒到的时候，刚好看到他分三次将茶叶投入茶碗，神情冷峻的男人和雅致的泡茶艺术十分不搭。
看到时舒来，时文奎摘掉老花眼镜，停止手中的工作，撑着手拐来到茶桌前坐下。
“舒舒，宝贝外孙女儿，这一趟辛苦了。”时文奎邀请：“来，新到的冬茶，陪我尝尝。”
时舒坐下来，和时文奎面对面坐着。
黑色衬衫单薄松弛，高腰阔腿裤锐利高级，一副金丝框架眼镜清冷禁欲。
高博推给她一杯盏后起身，退到一旁。
时文奎看着她这身喝完茶就立刻要去公司上班的扮相，打着他的算盘：“既然你等会儿还要去公司，不如今天把这段时间里，高博给你物色的几名总裁助理候选人给面试了？”
“哦？”时舒这才掀掀眼皮，笑容逐渐耐人寻味：“董助没告诉您，我已经有称心如意的助理了？”
“称心如意”四个字，咬音略重。
时文奎双手交叠，压着手拐，撇过头转向高博站着的位置，一连多问：
“真的吗？她真的有称心如意的助理了吗？”
“高博你怎么没告诉我？”
“那他人怎么样，靠谱吗？年轻吗？有什么特长吗？什么样的专业背景？是单身吗？”
“她称心如意的助理，是一个？还是两个？”
一旁无意加入祖孙二人对话，无聊地看着窗外一条狗追逐另一条狗的高博，默默收回落在狗身上的视线：“……只是很匆忙地打了个照面。”
时舒闲闲地喝了盏茶：“董助不是通知徐助理下周一去公司报道吗？”
“我还以为这是听从了您的指示。”
高博：“……”
他拒绝那位徐助理上车时，她当时什么也没说，原来是在这儿等着他，在时董面前告他一状。
时文奎皱皱眉：“你怎么不让他跟来见见我？”
高博面无表情：“旅途劳碌，并不是最好的状态。不如等那位徐助理休整好了，周一再正式和您见面。”
高博这么一说，时文奎又觉得他考虑是周到的了，让人风尘仆仆地赶到家里来见他一面，确实有些仓促。
“你刚才说那位助理姓徐？是你在电话里提到的那位徐助理吗？”但他又是个急性子，迫不及待的想要见一见挑剔的外孙女儿口中那位她称心如意的助理长什么样儿：“有照片吗？先给我看看呢。”
时舒：“董助那儿难道没有？”
高博：“……”
是，时舒刚去长榆的第一个晚上，第一次在电话里和时董提到那位徐助理时，他就已经去调了他的档案。
再一次抽身失败的高博沉默着从裤袋里摸出手机，手势解锁，打开相册，摆在时董面前。
时舒也抱着胸，微微往前倾身。
这是张蓝底证件照。
照片上，徐欥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唇红齿白地笑着，笑容温暖，乖甜治愈。
他的发型和现在的自然短碎发不太一样，是那种标准的学生碎盖，丰厚细腻的黑发趴在脑袋上，看起来比现在还要更乖巧更稚涩一些。
“这……”时文奎脸上的笑容果然消失了：“这徐助理怎么还是个高中生啊？”
时舒看着倒是觉得他这男高的形象挺顺眼，随口回他一句：“毕业了。”
“只是个高中毕业生？”时文奎：“那他这学历会不会有点儿低了？”
时舒：“……大学毕业了。”
高博手指向左一滑，果然又出现了一张徐助理的近照，穿着职业西装的半身照，应该是他毕业求职季附在求职简历中的照片，和现在的模样差别不大，发型也是一样的，笑容仍乖甜治愈。
“徐助理长得还真帅，又乖又甜的。”时文奎：“所以，你是被他这张脸给迷住了吗？”
时舒：“……我当然不是。”
“虽然他大学本科毕业了，学校也是名牌院校，但他就只是一张白纸。”时文奎简单扫过高博手机里的电子简历，看了眼学历和学校，并未细看，摇了摇头，面部松弛的皮肤随着他的动作幅度轻轻晃了晃：“他能帮到你什么呢？他什么也不会啊。”
时文奎语重深长地劝导：“舒舒啊，你听阿公的话，这刚毕业的小白纸，他忠诚可靠，肯定不会背叛总裁，这个阿公的确也信得过。但是，忠诚归忠诚，可靠归可靠，他是真的帮不了你什么。业务他懂吗？投资理财他懂吗？战略布局他懂吗？人际关系，他又能有多少积累呢？”
“白纸遍地都是，不值钱的。”时文奎：“一张漂亮的白纸可以加分，但他取代不了满腹经纶。”
时舒皱皱眉头：“您对刚毕业的大学生存在偏见，缺少客观而理性的认知。”
“您说的这些，我都可以教。”
她认定的助理，她会对他的职业生涯负责，她会在白纸上写满文字，字里行间都是油墨的香气。
“就这细皮嫩肉的，遇到危险非但保护不了你，还得要往你身后躲，要你去保护他。”
“法治社会，哪儿有那么多危险？“
总之——
时文奎话里话外都是他不满意的意思。
“不然，你再多找一个？”
时舒无意造成人才的浪费，她不需要两位助理，她甚至不需要专职司机。
因此——
“总裁助理，一个就够了。”
“阿公。”时舒推过去外公手边一杯盏的热茶，她轻轻笑了下，取下鼻梁上的金边眼镜，然后慢条斯理的开口：“您有您称心如意的助理，而徐助理是我的助理。”
“我有我自己的识人之道，也有我自己的用人之章。”
纤细白嫩的手指落在沧桑的手背上，形成复杂却鲜明的对比，年轻与苍老，两个年代的人在做集团事业的交接。
她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以示安抚：“您尊重一下我的称心如意，可好？”
“况且。”时舒哂笑一声：“称不称心，如不如意，人才的可塑性也挺重要，而实践方出真知，您又为什么不等和徐助理见了面，再下定论？”
“没准儿，您也会像我一样决断，非他不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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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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