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滞了几年的展会重新开始,一年之计在于春,设计部、打样室又开始热火朝天地忙乎起来,车间、办公室到处灯火通明。陈郁也在年初过来汇报今年的参展计划同时审批各种费用预算,大凯家具将以独立公司的名义携带自己的设计参与展会,一同前来的还有Linda和几位部门经理。债务清零,一切都是新的开始。
居安家居的欧洲市场这几年业绩始终上不去,拜鹰钩鼻客户与其他连锁客户抱团所赐,公司的名声一再骤跌。欧洲客户提起居安家居,纷纷一秒变脸嫌弃,方圆百里都是“居安家居,可有名了,你们可千万不要合作”等流言。口耳相传,欧洲的市场份额越来越小,从实际情况来看欧洲的能源价格不断上涨,民众的生活成本越来越高,家装消费自然同比降低,市场自然也就越变越萧条。不止居安家居,国内其他的大小型工厂也面临如此问题,前两年的辉煌如今看来终归是昙花一现。
长此以往,始终不是个办法。
盛秦朗、陆晨刚结束一个如何回暖欧洲市场的会议,设计部和市场部建议针对欧洲客户设计低价款产品来迎合市场,但这与居安家居一直定位的中高端市场不匹配。会议持续了整整三个小时才结束,业务部本来有几笔针对目的港海关的投诉要汇报,但是盛秦朗接下来有同大凯家具的对接,索赔只得耽搁放到下次商议。
这波人刚离开,大凯家具的团队前来入座。盛秦朗和陆晨来不及喝杯水,直接开始了会议。会议很顺利,盛秦朗给与陈郁最大的自由与自主决策的权利,并且在费用审批上既不设关卡也不缩减开支。同行的人本以为会有一场硬性的谈判或者是争议,拉锯战不可避免,没想到这位年轻的掌门人大方灵活,上半年的展会费用单一目十行直接秒签,他们顿时舒了一口气。
“最后一个案子上周也撤了?”盛秦朗问。
陈郁入座的姿势胸膛板正,不卑不亢地回答:“嗯,所有的劳务争议,供应商欠款都已经结算完毕。”
“挺好。”盛秦朗将手中的单子签好递了出去,说道:“给财务部吧,款项一天内会安排过去。”
“行。”陈郁接过签字单,他坐在那,看到了一个比以前更加忙碌沉稳的盛秦朗,虽然眉宇间惆怅的忧虑也比以前更深重,但是盛秦朗气质斐然,让人信赖,也许这就是身处高层亲力亲为磨炼几年后油然而生的当家人的底气、自信与魄力。感谢的话陈郁不会说出口,收购大凯于盛秦朗的良心有益,他才会这么做。足够有钱的情况下,用钱来解决良心上的不安,不是难事,陈郁心想。甚至,心安难道不比富裕重要?
盛秦朗看到还坐在那边的陈郁,问道:“还有事?”这时候他的手机响起,他听了几句,表情愈发严肃,声音也跟着沉重了起来,“怎么会抽检不合格?样本有封存么?成品仓有无余货?查一下,哪批次,越快越好。另外,汇总一下近期相关类似的投诉,我们开个会。”
陈郁见状,神色淡淡,果真是经历磨炼人,他无谓道:“没事,不打扰你了。”说完,他就带队离开了会议室,走到门边的时候,他嘴巴嘀咕了一句,不太真切,Linda站在他旁边的位置也听得模模糊糊,琢磨着像是一句“你真得很笨”,像是一句“盛秦朗,你真的很笨”!
Linda摇摇头,不禁暗想,啥时候这个上司还有这么俏皮的一面,还会说着俏皮话,他实在过于严肃,偶尔轻松点也是好的。想完,她就快走几步继续跟在陈郁身后,喊着“陈老板,我带你去财务部。”
陈郁停下脚步,Linda一个脑袋磕到陈郁的后脑勺,哎哟了一声。
陈郁无奈,沉沉陈述道:“我以前是小陈。”
Linda:“……”忘了这茬了,以前他作为壁炉部的文员,去财务部的次数应该比她这个杂货部的业务员要多得多!
底下的人憋着笑,没憋住,只能望望墙壁,居安家居的装潢真是气派啊。
初春展会的好彩头没讨着,坏消息依旧是一件接一件,本来公司今年的重心是想把欧洲市场重新拾起,但是最近北美洲的投诉越来越多,起先是不起眼的零散的一两件,最后是区域性的投诉,近期几起投诉则集中在了M国的几个周边国家。短时间内爆发的环M国市场的索赔很不寻常,并且这些索赔均不是来自于常见的工艺质量索赔,例如色差,结构,稳定性等问题,反而越来越多的案子趋向于少见的虫蛀,霉变,环保等致命又冷门的质量问题。
居安从事家具出口这么多年,深谙各个国家不同的行业标准,每一道工艺,每一个用料,每一件包装均严格遵循相关国家的品控质量标准。今年本想扭亏为盈,但是这个势头无形之中像是被一双手掐灭了发展的苗头。居安每次举证维护品质,又会迎面而来另一场不大不小的投诉。火光微弱,难以燎原。
四月,陆晨带着部门的人匆匆赶往会议室,一批到达MX国家的货物被海关抽检查出甲醛释放量超标,所有货物二十七个集装箱均滞留在港口,迎面正好撞上了陈郁和Linda,大凯下半年决定去国外参展开发业务,此次前来汇报计划并且申请预算,同时总结第一季度的业绩盈利情况。是的,大凯家具第一季度赚钱了,并且他们主动出击,深入挖掘海外市场。
Linda热情地招呼:“晨儿,去哪?”
陆晨慌张的神色来不及掩映,着急道:“一批货物被扣押在MX港口,正去开会商量对策。”
Linda察觉到事态的紧急,说:“行,你们忙。”
“嗯,回头找你吃饭。”陆晨说完就疾步走了,按了几下等不及电梯,她干脆朝楼梯跑了上去。
两人匆匆错过,Linda不由地嘀咕,她对着陈郁说道:“怎么咱们好起来了,居安又有麻烦了,这是有什么玄学么,陈老板?”
陈郁摇摇头,带着点屡教不改失望又无奈的面孔说道:“说过很多次,不要叫我老板。”
“我们以前喊盛秦朗老大,喊你自然是老板。因为,你们都是老字辈。”Linda说完就笑了,底下几个人也跟着笑了。这一波人有几个新招的,有几个是旧部下,几乎在前一两年和陈郁彻底撕破了脸面上了公堂,如今大凯在居安的扶持下又支棱了起来,招贤纳新,有几个在外面过得不容易的还是吃了回头草。
原先的大凯家具老板有三人,Ada向来唱白脸,高老板唱红脸,陈郁则是扮黑脸。现在物是人非,高老板和Ada卷款去了M国,留下来的陈郁过去几年阴郁大于严肃,刻板多余鲜活。但是今年,底下的人发现陈郁开始有了笑脸,偶尔也能开一两个玩笑,虽然更多的时候他依旧维持了不苟言笑的本性,但到底是开始有了生机,这到底是出于大凯在居安的庇佑下转危为安,无债无官司一身轻了,还是因为,因为这位从天而降的居安业务员Linda。这位Linda,听说在居安就业绩平平,但是主动请缨来到大凯发展,从来都是人往高处走,究竟是为了什么,大家也不好猜测。
陈郁从来都是务实低调抓实绩,不配助理和司机,可是Linda这一前来,她既是业务,又主动充当了陈郁办公室的文员角色,帮着陈郁订酒店机票,机票往头等舱商务舱订,她说居安都能报,酒店按五星级起订,她说出门在外不能丢居安的脸。Linda还带陈郁置办了年轻人的潮牌装扮,还带去换了发型和腰带,这两个人来往密切已经引起不少猜测。不过猜来猜去,总归是经过过去一年大刀阔斧的洗礼,大凯家具的日子是好起来了,一切倒都显得生机勃勃了。
至于居安家具这边,三天两头环M国式的索赔投诉接踵而来。居安像是上了国外海关的重点监测对象,虽说贸易战以来,频繁的海关抽检已经成了遏制国内贸易的一种行之有效的手段,但产品抽检率如此之高,从原先的5%到近几个月的50%,不说有人从中作梗,盛秦朗和陆晨都是不相信的。今天查你甲醛释放超标,明天出一份报告控诉你产品含铅量超标,后天又是质疑产品认证手续不够齐全,这些也就算了,连冷门的防腐剂,干燥剂指标也上了检测清单。
没完没了,一而再,再而三,三而四……盛秦朗以及质检部,业务部纷纷被磨得心力交瘁。
到底是谁,有这么大的能量影响得了海关?目的为何,整垮居安?敌人是谁,同行?
通通不得知。
这样的投诉,举证需提供一系列相关产业链认证极为耗时。更关键的是产品到达港口,除了最开始的7天免滞港费之外,接下来集装箱多在港口待一天,一分一秒都是美金,用事实生动演绎花钱如流水。客户那边陈述是因为产品检测出现的问题被海关扣留,滞港费以及仓储费必须由工厂承担。
这一桩桩案件发生,处理,花钱;发生,处理,花钱,费时费力费钱,将居安家居一众人磋磨得奄奄一息。
盛秦朗这一波人在收到相关的投诉后,一连串反击行动孰能生巧得令人心疼。先是由质检部出面安排第三方检测机构复检,检测报告证明产品符合该国家的出口标准,这一复核检测费用不值得一提,但是最快也需要五个工作日,直接占据了免滞港费的期限。拿到检测报告之后,盛秦朗让客户向该国海关提交复检报告,同时双方还需要聘请当地律师,要求海关重新评估初次报告的检测流程。此外,盛秦朗还需联合两方的家具行业组织协会介入确认货物合格认证合格,海关接受了复检结果才允许货物放行。
这一套组合拳打下来,一个月都算是快的,几个案子甚至拖沓到三个月才被准许清关,这期间产生的滞港费仓储费已经超过货物本身,同时还影响后续货物的交期甚至导致客户转向其他供应商下单。直接与间接的费用成千上万,财务部划款到手抖,真是祸不单行,福无双至,船行又遇打头风。
而这半年,MN Furniture Designs悄悄潜入了居安家居的视线。
会议室上,大家都很疲惫,小半年的高频抽检带来的高额成本支出大幅度碾压了利润。订单多,订单少,订单不多,订单不少,无论哪种状态,总是伴随着这样或那样的问题,大家都过得不轻松。此外,上半年的两届展会即使恢复了,但是客户来得不多,质量不如原先优质,不过部分新开发的低端产品倒是吸引进了一波新的客户。哎!这情况,只能说有比无好。凡事还得乐观些。
六月底,年中会议,盛秦朗大手一挥,利落地批复了假期与旅游还有年中大礼包等各种福利。当然,大凯家具那边也是人手一份并且按年限享有应有的福利待遇。不得不说,这方面盛秦朗向来大方豪爽,总是能轻易地赢得大片人心。
会议接近尾声,盛秦朗留下了陆晨,几个心腹,还有陈郁和Linda商谈如何反击上半年频繁的抽检风波。虽然,这个议题过于以卵击石。但是,左脚被扣,无动于衷就是献上右脚,双脚羁押,寸步难行,这可不是件好事情。
怪异的现象还不止这一件,不少老客户邮件过来询问是否居安家居将被出售给其他公司,尽管陆晨这边否定了这一消息,仍旧挡不住有越来越多的客户致电询问工厂未来三五年的发展规划,甚至有客户要求居安提供厂房、车间、仓库、仪器等细节图。
大家入座后,陆晨忧心忡忡地率先发言:“今年很不寻常,像是M国那边有人放风给我们的几个重头客户,暗示我们会被收购,供应不稳定。”
其他几个业务纷纷点头赞同。
Paul也说道:“我手上也有一件事,M国的MN Furniture Designs下个月要来我们工厂视察。这个客户蹊跷得很,以往我们并无合作关系,他网站在售的家具与我司风格并不匹配。这样的老牌家具商是如何找到我们工厂的?视察什么有待商榷,而且他邮件的风格有一种高高在上的傲慢感,虽然话语里让我们跟商务局申请报备邀请函洽谈合作,但我个人觉得合作的意图不大。盛总,我们留个心眼,到时几个重点样品展间以及机器设备,直接锁门。”
“MN Furniture Designs?”Julia一惊。
“是很眼熟,早些年倒是有发过邀请函,客户从未来我们展会拜访过。”
陆晨问:“Julia,你认识这个公司?”
Julia点点头,留学那些年,她确实在这家公司负责过文档工作,也曾与盛霖在异国他乡惺惺相惜过,只不过她停留在处理各类繁琐的档案文件上,而盛霖凭借超强的能力实现了职位的三级跳,难以比肩而立。
盛秦朗道:“说来听听。”
Julia思索了片刻,仔细回忆道:“我们老大在M国毕业后就去了MN Furniture Designs,一路从边角小职员做到了国际贸易部主管的职位,后来在升VP关键期的时候,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他自己主动离职了。MN是个家族公司,至今都是第一代在管事,他大名叫Maurice Neal (莫里斯尼尔),现在已经是个银发老头。他的父亲是一个国家的官员,挺有威望,后来不知道是不是家道中落,他只身一人扎根在美国开始创业。他有三个太太,现任太太永远比上一任太太家族背景要强大,要有钱,中间一个太太还是华人。他的公司发展很顺利离不开这几位太太不同时间段的助力。莫里斯如今已经是M国家具协会殿堂级人物了,他每次离婚,原先的太太就会从财务部离职,新的太太会到财务部入职。莫里斯小孩也多,重视的放在核心管理层,不重视的负责仓储物流,根据对太太的利用或者说重视程度,有的小孩从核心贸易部流放到收银的,也有从仓管晋升到VP的。总之,他的家庭环境比一般家庭要复杂得多,公司内斗得也很厉害。他没有曝光的小孩比媒体上曝光出来的小孩要多得多,在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情人。总之在当地州,有一句话,如果你能在MN公司呆得住三年,那么你可以在全M国任何一家家具公司任职。”
这个Julia口中的老大,不言而喻,自然不是Paul,是盛霖。那个被大老板钦点的壁炉部经理,四年时间将壁炉发展为公司主力部门的盛霖,盛秦朗的堂哥。
Linda坐在陈郁身边,像是听了一个上流社会的大八卦,她不禁惊呼:“这样错综复杂的家族企业,盛霖没有被大老婆,二老婆,三老婆家族的人碾压,没有像蚂蚁一样被踩着不能动,居然还能升到国际贸易部主管的位置?厉害啊厉害,是个人物。陈老板,我们大凯要像MN看齐,成为家具行业殿堂级的人物,要上名人堂大舞台,成为行业标杆。你一定要努力,多娶几位太太。”
陈郁无力地看了Linda一眼,她的天真率直孩子气,一半时间他招架不住,这份率真他埋葬了太久,一半时间他又被如此不设防的纯真打动,很是复杂,他没说话。
陆晨思考之后便问:“盛霖回M国之后,在哪家公司任职?前东家?还是新公司?”
Julia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这次访厂信号是什么,到底是和平鸽衔来了一根橄榄枝,还是黑乌鸦带来了一根狼牙棒?
盛秦朗手撑着下巴,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事情绝不简单。
Julia突然开口,像是记起了了不得的大新闻,说道:“哦,我还记得一件事。”
全体人被吊住了兴致,忙问:“什么事?”兴许会有不错的线索,大家一致认为。
Julia直言:“他的手表是真假参半的。别看他老有钱,他也觉得花几十万上百万美金买手表是个大傻帽!”
窗户边突然来了几只乌鸦,啊~啊~啊~地又扑闪了翅膀飞走了,为这瞬间违和的会议室气氛增加了一丝诡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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