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赶慢赶,林家的马车终于在三日后到达了儋州。
儋州城内,山清水秀,山映水而明,水环山而秀。
可此时的知府王家却充斥着一股浓浓的中草药味。
林妙仪扶着王宛如下了马车。
放眼望去,院中一片冷清,落叶飘零,带着几分萧瑟之意。
院内,走出一深蓝色衣衫的中年男子。
王宛如来不及叙旧,急急问道,“大哥,父亲怎么样了。”
王彦怀面色沉重,“不太好。”
边说着边将王宛如几人领进王老太爷的卧房。
外面阳光高照,屋内却昏暗迷离,窗帘拉着,只有一盏烛火笼罩,床边站着一位中年妇女,天蓝色衣衫,垂下眼正对着下人吩咐着什么。
她见王宛如几人进来也没抬眼。
还是王宛如主动开口,“嫂嫂,这些日子辛苦你和大哥了。”
女子这才回头,她一双三角眼拉扯着,皮笑肉不笑的敷衍,“都是一家人,应该的,谁叫我们夫妇二人离的近呢。”
林妙仪睫毛微垂,这位应该就是舅母苏陌了。
一路上,王宛如也曾与她介绍过王家的关系。
王老夫人早逝,王老太爷一个男人把一双儿女养大,并未再娶,实属不易。
舅舅王彦怀,儋州通判,与王老太爷一同在衙门做事。
舅母苏陌,出生于商贾之家,家中富贵,为求的官家庇护才嫁给王彦怀。
林妙仪扶着王宛如走近床边,见床上躺着一位老人,头发花白,双眼紧闭,脸颊消瘦,面色暗黄。
这……应该就是她的外祖王老太爷了。
王宛如见到他的瞬间就红了眼,哽咽着问向王彦怀,“不就是心疾吗?以前父亲吃两幅药也便好了,这次怎么会这么严重?”
王彦怀叹气,“原本是夜里摔了一跤,幸亏下人们发现的早,本无大碍,可没想到又突发心疾,如今已换了好几个大夫,哎……”
他转过身,才发现王宛如身旁站着一青色衣衫女子,气质清冷,二人眉眼间竟有几分相似。
他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声音激动,“这……这是楚楚吧。”
中秋时王家便收到信,说林妙仪回到了林府。
本来想着什么时候能见见,没成想如今就见着了。
林妙仪对着夫妇二人欠了欠身,“舅舅,舅母。”
苏陌这才抬起眼皮,她点点头,在林妙仪身上上下打量。
林妙仪的事是王彦怀跟她说的,让她保守林妙仪多年在王家的秘密,她倒是无所谓,还能落个好名声,毕竟没人会在意她们王家到底是不是真的养着一个侄女,也不过是平日里说话注意些就是了。
不过今日看来,这林妙仪常年在外,倒是养的还不错,样貌气质也算出众。
王宛如眼眶却再次泛红,想着若王老太爷看到林妙仪一定会很高兴。她用手帕抿了抿眼角。
王彦怀一旁安慰道,“妹妹,你也不要太担心,我已经托人请了丁大夫来,估计今日该到了,他医术高明,若他在,说不定还有转机。”
这位丁大夫王宛如也知道,曾是王老太爷的挚友。
只不过听闻他很少在儋州,如今能赶来,她也松口气。
林妙仪见王彦怀面色也有几分疲惫。
斟酌一下,柔声道,“这几日舅舅舅妈也累了,你们也去歇歇吧,外祖父这里就由我和母亲照顾吧。”
王彦怀本想推辞,却被苏陌抢了先,“还是楚楚懂事,知道心疼人,那这里就交给你们了。”说完就拉着王彦怀一起走了出去。
林妙仪并未在意她的小心思,与其大家在一起自怨自艾,不如养精蓄锐。
她转身吩咐兰絮打点水来,打湿了手帕亲自为王老太爷擦拭。
王宛如看着不免心疼,“楚楚,我来做吧。”
林妙仪摇摇头,“还是我来吧。”
她将王老太爷的脸和手仔仔细细的擦拭,又将他侧过身子,擦脖子和后背。
林妙仪是做惯了的,以前道观里也经常会救助一些饥民或者没钱治病的患者。
王宛如大病初愈不宜操劳,她做这些权当是替王宛如尽孝。
过了半响,林妙仪也做的差不多了。
下人来报,“夫人,丁大夫来了。”
王彦怀与苏陌此时也一起走过来,身后还跟着一位穿着褐色麻衣的白胡子老大夫。
他将手指搭在了王老太爷的手上。
面色沉重。
良久,他才缓缓收起脉枕摇摇头,捋了一把胡须,“王兄本就年事已高,老夫也回天乏术,你们——准备后事吧。”
王宛如一听双腿顿时就软了,林妙仪忙在一旁扶住她,只见她眼泪噼里啪啦的往下掉。
王宛如拉住丁春阳的衣袖,失声痛哭,“丁大夫,求求您了,救救我父亲吧,一定还有办法的!”
丁春阳摇头不语,他与王老太爷相识一场,并非他无情。
而救与不救,早就是非人力所能为。
死亡原本就是这世间最公平的事。
他摆摆手,起身收拾药箱,“这几日你们也请了不少大夫,结果应该也早都知道了。
又何须强求呢。”
他说的对。王彦怀这些日子寻医问诊,早已找了许许多多的大夫,几日前便知道了这个结果,他反倒更容易接受。
只是王宛如……十年与父亲未见,却不曾想竟是最后一面。
而身后站着的林妙却从话语里,听出了弦外之音。
何须强求?
她将王宛如扶到椅子上,上前一步,按住了即将被合上的药箱,看向丁春阳,眼神湛亮,
“若我们……非要强求呢?”
丁春阳的动作停顿一瞬。
王宛如看出什么,也立马追问道,“丁大夫可是还有其他法子?”
丁春平叹了口气,良久,才合上药箱转身,他犹豫再三,终是开口,“若能找到灵犀草,或可有一线生机。”
灵犀草?
林妙仪的心里蓦地一动。
丁春平又像是后悔般,“哎,这种方法老夫也只是在古书上看到,从未有人用过,何况那草药生长在十万大山,极其难寻……”
“我去!”一个干净有力的声音自门口传来。
林妙仪回头望去,秋阳之下,门口处站着一个青年,蓝色圆领长衫,清秀俊朗,温文儒雅,一身的书香气。
他几步走到床前,眉宇间带着一缕坚定。
他一字一句道,“我愿为祖父跑这一趟,只为这一线生机。”
久久未说话的苏陌却立马站起身,一把拉过王远之,急声道,“你去什么去?你一介书生,那十万大山地处偏僻,又与蜀国接壤,甚是危险………”
“母亲,我总要去试试。”
“你——”苏陌想再阻拦,王彦怀却拍拍他的肩膀,“好孩子,你祖父没白疼你一场。”
苏陌顿时火冒三丈,她狠狠的瞪了一眼王彦怀,沉声道,“你是疯了吗?王家只他一个儿子,他若有个三长两短,你是让我去死吗!”
王彦怀登时被怼的哑口无言。
王老太爷本就年事已高,王远之却正值青年,一命换一命……究竟值与不值?
况且灵犀草本就是古书上的记载,是否有效还尚未可知。
一时之间僵持住了。
丁春阳也猜到他们的顾虑,所以一开始他才没有直说。
他连连摇头,“此事,你们还是要谨慎些才好。”
说完背着药箱出了门。
王宛如本来充满期望的眼神一点点又变为失望。
林妙仪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她垂下眼睫,许久,才慢慢地出了声,“其实……这种草几年前我曾听闻过,生长在十万大山里的瑶池仙谷旁,那里常年四季如春,最适合灵犀草生长。”
王宛如表情激动,
“楚楚,你还知道什么,都写下来,或许……我们可以让护卫去。”
王彦怀也同意,“对啊,这是个好办法。”
可林妙仪却摇了摇头,“山路难寻,就算我写下来护卫们也未必能找到,更何况时间久远,有很多细节我也已经记不清了。”
而且林妙仪没有说,那瑶池仙谷外早已设了奇门阵法,虽然并不复杂,可若无法破解,便永远都无法找到入口。
几人心情经历大起大落,此刻都有些泄气。
林妙仪也没再说话。
她对这个躺在床上的老人是没有感情的。
就是王宛如,也是在这些日子的相处中才有了几分亲情。
在来的路上王宛如和她讲述了很多王老太爷的事。
王宛如是在林妙仪四岁那年才跟随林盛行举家迁移,进京述职的。
所以林妙仪的童年时光有一半都是在王家度过的。
王宛如每每说起王老太爷与林妙仪的趣事,止不住的笑意,眼神里也又有了几分光彩。
林妙仪小时候很淘气,爬树上挖鸟蛋结果被大鸟们追着啄,最后又把鸟蛋送回去才罢休。
去王老太爷家总要在他的脸上画大乌龟,每次王老太爷都是哈哈一笑的惯着她。
可即便如此,林妙仪也没想好自己要不要去。
而王远之与王老太爷感情最深,那个曾手把手教他读书写字的老人,如今如枯槁一般躺在床上却再也无法醒来。
若他不跑这一趟,或许他此生都无法原谅自己。
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的。
终于,他下定了决心。
“父亲,我多带一些家丁和护卫,我们兵分几路,未必找不到。”
苏陌和王彦怀想再说些什么,却被王远之打断,“我保证,一切以安全为主,若真的寻不到,我即刻便回来,绝不强求。”
暮色苍苍,暗夜如墨。
大家都在为王远之此行做准备。
只有林妙仪还在房间里。
她晚饭也没有吃,桌子上是送来的饭菜,和那一盏烛火,想起青云观里那个送菜的大叔,山下经常给她作糕饼的老嬢嬢。
还有她的师父。
若是他们病了,她一定会义不容辞。
可是为什么如今却不愿意呢。只因为王老太爷对她而言只是一个陌生人吗?
可他是王宛如的父亲,也是林妙仪的外祖。
是无法割舍掉的血缘。
……
临出发前,王远之翻身上马,月光打在他的脸上忽明忽暗。
苏陌忧心忡忡,一再嘱咐王远之量力而行,又吩咐护卫定要好好保护他。
王远之将需要的物品都整备好,林妙仪也没有出现,或许是这一路奔波累了。
他转过头,挥手,双腿夹马腹,刚要出发。
“等一等!”
院里突然传出一道清脆的声音,“我随表哥一起去。”
众人回头,只见院内,一个玲珑少年走出,她头发高束,只带了一支玉簪,青色衣裙已经换成了圆领长衫,身后还背着一只包裹。
竟比白日里还要耀眼几分。
“不行!楚楚……你不能去!”
王宛如情绪激动脸涨的通红。
王远之也急的从马上跳下来,几步走到林妙仪身旁,“表妹你好不容易回来,岂能让你再出去冒险。你与我不同,我身为王家子孙,以身犯险自是应该,若真的找不到……”
他看向王老太爷的院子,眼里满是不舍,“离苦得乐,想来祖父也不会怨我。”
此言此语正是王宛如心中所想。
可她却说不得。
上为高堂下为子女,手心手背都是肉!
林妙仪却微微一笑,不再多说,而是走到马儿旁,一手抓住缰绳转身上马,动作干净利落,她看向远处,声音透着坚毅,“我意已决,时间紧迫,放心,表哥,我绝不给你拖后腿。”
又扭头看向王宛如,“母亲,等我回来。”
王宛如双目含泪。
林妙仪别过头,一只小手却突然拽住了她,声音细又小,“小姐,奴婢想跟您一起去。”
林妙仪浅笑,低头拍拍兰絮的手,“傻丫头,这一趟凶险不可知,山路难走,有什么事我怕照顾不了你。”
“可是小姐……”
“好好照顾母亲。”
她粗略算了一下,一共只有七日,除去路上花费的,真正能找药的时间只有三日。
救人如救火。
“出发吧,表哥。”
王远之见她意已决,嗓子堵住了一堆话还是咽了下去,他叹口气,重新上马,挥手,一队人马在夜里策马远去。
王宛如望着林妙仪远去的身影却后悔不已。
或许她不该让林妙仪回到儋州,又或许……她根本不该回到林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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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玲珑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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