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金凤鸣钟,到了下课时间,意犹未尽的夫子看向瘫痪在地上、哀天怨地的学生们,叹了口气,“结课。”
江汜并没有着急走,而是仔仔细细、里里外外地擦了遍弓,确认干净,方才将其收入乾坤袋之中。这时,有人从身后猛的拍了下他,嬉皮笑脸的声音凑了上来,一如既往,“江汜师弟!”
江汜立马反手将人推开,对方也不生气,不依不饶地跟了上去,“听说今日玉露楼和九星阁对打起来了,两边都放出消息,今晚有价值连城、难得一见的宝贝拍卖,玉露楼是什么我已经心知肚明了,倒是九星阁真是少见。九星阁行事自来低调,今个儿不知怎么的和玉露楼杠上了。”
君逢秋慢悠悠跟在江汜身后,“你也不能老是宅着,你上青云宗不能就只为了学箭吧?”
“不然呢?”没有半点犹豫,江汜回答得理所应当。
君逢秋见江汜兴致缺缺,赶忙低头瞄了眼扇子上准备好的计划二,慢慢悠悠地开口道,“听说九星阁今日拍卖的展品里有上好的晶石,可以镶嵌在弓箭上。”
少年脚步一顿,君逢秋便知道这计划可行,扇着扇子的节奏都慢了下来,“正巧师兄攒了点钱,可以……”
话还没说完,“走吧。”江汜回头催促,“现在赶过去应该来得及,赶紧的。”
君逢秋在心底给自己送了一个大拇指。
知江汜者,我也!
最近青云宗入门大比在即,全宗都在筹备,君逢秋正愁找不到借口去凑热闹,既然是小师弟带自己出去的,那老女人可就不能骂他喽!
九星阁明文规矩,酉时之后,散客才可以进入九星阁。
君逢秋和江汜也就早到了那么一刻钟,君逢秋站在人满为患的前门,啧啧称奇,“此等热闹怎么能不凑。”
街道上的人摩肩接踵,君逢秋拉着江汜打算去对面的茶楼坐着,结果一进茶楼,更是熙熙攘攘,平日里没什么人来喝茶的茶楼,今日热闹得紧,店里的小二忙得脚不沾地。
看着前方还有九十多桌排队的盛况,沉默已久的江汜终于出声了,“这个热闹我们是一定要凑吗?”
江汜不喜欢过于热闹的地方。
眼前水泄不漏的茶楼更是让他五味杂陈。
一想到一会儿更是人挤人的九星阁,他眉间已然染上了些厌恶的神色,君逢秋见预期的效果达到了,眉头一挑,图穷匕见,循循善诱道,“要不我们去另外一家?”江汜以为是长安城另外一家的九星阁,没有半点犹豫便答应下了。
谁料,到了才发现,君逢秋所谓的另外一家。
原来指的是玉露楼。
江汜环胸,就没打算进去,至于君逢秋光是看着门口迎客的美人,就已经有些心驰神往了。
“师弟!”君逢秋可怜兮兮道,“师兄我已经半个月没来玉露楼了。”
江汜毫不收敛面上的烦意,正准备将君逢秋给踹开,却在出脚这一刹那间顿住。少年人迅速地朝四面环顾了一圈,成功在快要进门的人群里看到了一抹熟悉的白衣身影。
“走。”江汜说得利落。
“啊?”君逢秋怀疑自己耳朵出问题了,都没怀疑这是洁身自好、守身如玉的师弟说得出来的话,“走?走去哪儿?”
江汜下巴轻轻一点,语速极快,“既然来了,那便进去看看。”这人步伐走得飞快,君逢秋赶忙抬脚跟了上去,没细看,正好和人撞上了,“抱歉抱歉。”
君逢秋扶起对方,赶忙追上了江汜远去的背影。
被撞到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今日要混进玉露楼的谷陵。他沉着冷静地接过入口处分发的古铜面具戴在脸上,纷乱五彩的灯光中,走进了许久未临的玉露楼。
写下此信的人,定然在九星阁和玉露楼都设置了眼线。
看似给陈暮摇做选择,实则,谷陵心里也明白,断没有那么双全的好事。
九星阁从未有过拍卖人的规矩,虽然不明白背后那人到底是怎么说服九星阁的掌事,但可以确定的是,那人来头不小。他抬头望向高朋满座,不知为何心底总有些担忧。
来不及等他多思考,玉露楼突然陷入了黑暗。
在一阵算得上是刺眼的光后,短暂的寂静在丝竹的流淌中逐渐走向激昂。随着余黎娉婷袅娜的出场,今晚的拍卖会,正式开始!
“开始了?”梳妆台前的女子啃了口梅干菜饼,有些哀怨,“她不才上去?”
桃瞥了眼周玉淋,脚上的足铃随着女子翘起的腿发出阵阵清灵的响声,她似乎是嫌弃这玩意吵,正想出手摘下,轰鸣声响彻耳畔,好端端的门骤然炸开成了两段。
地上满是飞散的木屑,周玉淋看着眼前的不速之客,目瞪口呆,“你……”桃来不及反应就被一把药粉迷晕了过去。
鸢紫的扇子朝周玉淋轻轻一点,一根针从扇子中飞出。
然而女子反应得更快,躲开了银针。
“我与阁下无冤无仇。”
身上的金饰随着周玉淋的躲避发出碰撞的声响,她戒备地看向来人,却总觉得眼前人的身影在脑海中出现过。
古铜色的面具挡住了来人的大半张脸。
如今拍卖会刚刚开始,谁都不会注意到这里。
“这张脸便是仇了。”回答的是个女子。
周玉淋纳闷了,长得好看犯法吗?
不过眼前她自然没有这个时间去思考这个问题。
女子手中的扇子是法器,鸢紫的扇子抛向空中那刻,扇叶飞散成七片,扇叶如同刀片朝着周玉淋的面首而来。
此刻穿着的衣服成为了周玉淋的阻碍,拖地的孔雀蓝纱裙扬起,水蓝的头纱被扇叶的罡风切开了一道裂缝。
这衣服不是周玉淋的自然不会心疼。
但命是周玉淋的。
她凭借身法躲开对方攻击的时候,总算是发现了女子的破绽,她一直控制着扇叶将自己控制在几米外,这人不擅长打近身战,她得拉近距离。
可惜现在没件趁手的兵器,不信邪的周玉淋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在心底喊道,“不坠玉!”
扇叶就要伤到周玉淋,熟悉的剑挡在了她的面前。
陷入沉睡的剑灵终于苏醒,在那生死一瞬。
周玉淋握紧不坠玉,眉眼都多了些神采,“再来。”
女子见到不坠玉那刻,嘴巴张了张,似乎是震惊,更多的或许是不敢置信。一个压根没有灵力的废物竟然和灵剑定下了契约,她分明是个废灵根,怎么能!?
思索到此,她更明白今日除掉周玉淋的必要性,“本来想留你个全尸,如今看来是没有这个必要了。”
七片扇叶重新恢复成一把扇子,女子拿着扇子,“千机扇,破!”扇子如同回旋镖朝周玉淋袭来。
周玉淋可以做的,便是握紧不坠玉一次次地挥开,不同于当初刚刚成为江宁周大小姐,尚无法力、弱小可怜的她,如今的周玉淋可以拿起剑,将性命掌握在自己手上。
两人的距离一点点缩短,终于周玉淋在女子放松的一个间隙里,一个箭步,踢向了女子的腹部,女子没设防,一个后跌就是想要抓住周玉淋,阻止她跑出去。
没想到跑到门口的周玉淋没有半点犹豫地从六楼的围栏上跳了下去,女子拼命抓住,却只抓住了水蓝的发纱。
楼下鼓点刚刚奏响,正中央的上空,浮台逐渐往下,一抹孔雀蓝的身影映入所有人的眼帘,裙摆迤逦如流水,漾开圈圈光晕,浅色面纱之上,那双含霜眸淡淡扫过在场众人。
女子及腰的长发扎成单股麻花辫,孔雀蓝的衣裙外是一袭渐变的蓝纱,外层薄如鲛绡,细碎晶石点缀,灯光照耀下光华流转,妖娆性感的裙衣和女子身上清冷神秘的气质相撞,如同江南水乡走出的巫女,泼墨写意的山水画中那一抹倏然鲜艳的颜色。
周玉淋从没打扮过这样,她提着裙角,轻踩着浮台向下,终于落在了平稳的地面上。
玉露楼中的喧嚣声也随着女子宛若“神女”的降临倏然归入沉寂,人们屏息敛声害怕打破眼前的一幕。
“……”余黎很快回神,她没想到周玉淋竟会那么配合出场。纵然做过了心理准备,还是被惊艳到了。
反应过来的余黎迅速念完了老旧的拍卖词,“起拍价,一百金。”周玉淋随意扫视了一圈台下,大抵是玉露楼的习俗,楼下人基本上都佩戴着古铜色的面具,就算是二楼的贵宾室也无一例外,都是佩戴着面具的人。
“二百金。”是坐在一楼角落里的白衣男先喊的价。
人们这才大梦初醒地竞争起价来。
竞价的人很多,听声音还有四五十岁的婆婆,周玉淋在一众竞价的人寻找着殷行露安排的人。殷行露会安排人抬高价,但绝对不会很多,万一真拍到了可就违背了她的本意。
很快,周玉淋便在后排找到一个身穿黑色衣袍的嫌疑人来,这人每次加价只一两一两加,而且好巧不巧,都是每每在即将交易成功时喊价。
周玉淋听着喊到的一万金,讪讪想到,这钱要是给自己该有多好,一万金够她把不坠玉前前后后,里里外外镶个金了。作为剑修的周玉淋算不上穷,但也说不上富有,反正有点闲钱她都花在吃和不坠玉上面了。
故而听到一万金这个数字时,她还特意看了眼二楼所谓的贵宾室,这个价是二楼带着黑面獠牙面具的人举牌的,那面具如同百日恶鬼,吓得小儿啼哭不止。
周玉淋看到却淡然,真正的恶鬼都见过,这也无甚稀奇,只是她抬眼着向二楼那人,却发现对方也在看着自己。
在对方打量自己的时候,周玉淋先移开了目光。
“一万金,一次!”
眉心一点朱砂的女子站在原地,聆听着自己的命运。
“一万金,两次!”
就在快要交易成功的时候,角落里的白衣男子再度举起了牌,“一万一百金。”
这人……
周玉淋手侧的手一紧,心跳得飞快。
千里江明图竟真的改变了未来。
一万一百金已经是惊人的数字,余黎能察觉出众人竞拍到后期的乏味,于是来到台上,拉起周玉淋的手,女子手腕上殷红的守宫砂就那么落入众人眼中。
“诸位还有要加价的吗?”
余黎死死地掐住周玉淋的手,不让她放下。
“一万两千金。”淡漠的声音在耳畔悠悠响起。
是身侧人发出的声音
“没有人说我自己不能参与拍卖吧?”
周玉淋扯回自己的手,“我替自己赎回自己。”
“以及,送你一句,我不是拍卖品。”
余黎听着女子嚣张的话语,“现在可以落槌了吗?”
一万金两千金,不会再有更高的价格了。
荒诞到离经叛道的事情偏生让谷陵觉得,眼前这样才该是周玉淋有的样子。
君逢秋见江汜盯着台上的女子若有所思,不由得打趣道,“真是有趣的女子,师弟也感兴趣?”
江汜摇头否认道,“非也,只是这人有些眼熟,我好像在哪里见过。”至于是哪里,江汜真的记不清了。
二楼贵宾室,侍从小心翼翼地看向戴着黑鬼面具的贵人,这人应当是对台下那女子感兴趣的,出场那时,这位贵人抿酒的动作一顿,摩挲着酒杯,良久没发言一句。
拍价到一万,这女子竟然自己喊了一万两千金。
侍从斟酌着开口道,“公子不如我们?”
“不必。”酒盏倒扣在桌上,“我自会去见她。”
*
从台上下来,周玉淋脚步有些虚晃,恍若踩在云端之上,她不记得自己是以什么心情走下来的。
玉露楼的人领着她去付钱,门打开,有一人坐在房中。
等她反应过来,门已经被关上。
周玉淋看向对方戴着的可怖的面具,面色如常。
“你不怕我?”男女难辨的声音。
周玉淋看也不看对方,步子就是冲着桌上精致的糕点去的,她一把扯下面纱,拿起一个,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一连吃了三个,这才记起屋内还有一人。
她给自己灌了口茶水,“为何要怕?”
“黑面獠牙,似人似鬼,你不怕?”
“不杀不抢,不辱不掠,我为何要怕你?”周玉淋回答得理直气壮,“你若是用半点手段,我不会好端端在这里。”
那人静默了一会儿,“你不是玉露楼的女子。”
“我没说我是。”周玉淋纳闷了,“你让人带我到房间里就为说这个的?”周玉淋还是委婉了,废话两字就在她唇齿间转了转,绕了回去。
“为何不逃?”
周玉淋凑近了些,那人似乎是没料到这女子竟然这般的大胆,急匆匆回躲了几分,“为何要逃?这是我要经历的,倘若不是这一场选择,我怎么看得出人心?”
“看谁的心?”
“无可奉告。”
两人一问一答,似在博弈。
周玉淋慢慢悠悠地摘去脚踝上的铃铛,忽然听对面之人道,“你相信命中注定吗?”
“人与人之间的相遇本身就是一场避无可避的大雨。”
在这场没有声音的大雨里,周玉淋看向对方,不紧不慢道,“有些事情,是你极力避免也避不开的。”
“比如说?”
“你的心上人。”
周玉淋笑眯眯地给对方倒了杯茶,一语道破。
“公子有心上人了吧?”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轻易搅乱了对方的思绪。
那人抿着唇,不冷不淡地扔下两个字,“没有。”
火树银花不夜天,天际尽头焰火短暂绽放到顶点后极速坠落,周玉淋像是后知后觉想起什么,“口是心非不是一个好习惯。”
她望向对面之人,明明是第一次见面,开口的语气却像是一个认识很久的朋友,“不说也好。毕竟不是所有的故事都该有结尾的,倘若喜欢上错的人,还是要及时回头是岸。”
周玉淋重新拿起桌上的面纱,戴上,“时间差不多了,感谢公子的款待。”
手摁住了门,周玉淋看向对方,那人比她高一个脑袋,她就那么微微仰起头,面纱遮住她的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美目徐徐看向对方,发丝吹开,露出眉心那一点嫣红朱砂,“他没来,你不失望吗?”
“从来没有希望,何谈失望?”
女子侧头,笑意盈盈落下些无情的话来。
他松开摁着门的手,周玉淋毫不犹豫地推开门,行到一半的时候,她回头,语气中肯,“换个人喜欢吧。”
毕竟天底下的女子那么多。
何必喜欢上一个注定没有结果的人呢?
十六团圆夜,原来也有人往破散处逃。
能有几分故人之姿,也够了。
记不记得起她,原来在这一刻,周玉淋才骤然释怀。
不在意的人,何须三年,短短几刻便会忘得干净。
可倘若是刻骨铭心之人,只要再次相逢,便让人想把对方死死抓在手里不松开。
走廊尽头,有人一袭白衣正在等着她。
周玉淋正想走向前,从拐角处有人捂着她的口鼻。
她看着那一抹熟悉的身影,拼命向前伸的手无力垂下。
周玉淋怎么也没想明白,为何天道如此执拗于她、陈暮摇和许醉月三人的关系。
她再睁眼,是在悬崖边缘,她被走火入魔的邪修用绳子绑在天平的一端,而在另一端被悬空绑着的便是许醉月。
许醉月双眼汪汪,哭得那叫一个梨花带雨,和被抓住后就无悲无喜的周玉淋不同,这人已经哭了一个时辰了。
这力气周玉淋觉得她但凡把这精力换在别的地方,大概早就逃走了,但话本总是这样写的,她作为一个炮灰,总该是要和女主被放在一起任别人选择,看似是多选题,实则是一道已经有了参考答案的单选题。
果不其然,风尘仆仆赶来的陈暮摇,第一眼看向的便是他那放在心尖上的心上人,见许醉月哭的肝肠尽断的模样,随即对着那邪修道,“你约我到这里所为何事?”也是这时候,他缓慢的目光才看到了自己。
可惜,陈暮摇看到她的那刻眼中不起半分波澜,像是看着将死之人一般,毫不犹豫道,“放开她。”
她——指的便是许醉月。
理所应当的答案,要不是周玉淋被捆住了,她高低得为死对头,鼓个掌,不愧是你,偏心都偏得那么直白。
“不必纠结,我替你选择。”亲眼看着邪修把许醉月推向陈暮摇的那刻,周玉淋从悬崖上一跃而下。
疾风划过她的耳朵,她听不清声音,只记得那一句笃定的,“我选许醉月。”
大型追妻火葬场开始,小月亮跳下去是有原因的,下章揭晓。
周五啦,怎么又快去考科目一了[托腮][托腮][托腮]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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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宿敌只会是宿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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