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枳序正弯腰将最后几本书塞进箱子里，封箱胶带撕拉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序序，”陆镜白的声音从隔壁书房传来，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刻意压低的讶异，“你过来一下。”
他的声音有种特殊的磁性，尤其是这样放缓了调子叫他的小名时，总能让简枳序心头微微一动。在一起五年，这种感觉从未褪色。
“怎么了？”简枳序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趿拉着拖鞋走过去。他们正在为搬去新家做准备，陆镜白负责收拾书房那个重灾区。
陆镜白没回头，正半跪在一个打开的旧储物柜前，背影宽厚而可靠。他侧了侧身，给简枳序让出视线，手指点着柜子最深处一个覆着厚厚灰尘的扁平纸箱：“这个，你看。”
那箱子其貌不扬，甚至有些寒酸，边角已经微微磨损泛黄，上面还用粗记号笔写着几个略显幼稚的大字——“无关紧要的东西，勿动”。前面四个字笔画格外用力，几乎要戳破纸板，带着一种欲盖弥彰的决绝。
简枳序的心跳突兀地漏跳了一拍。
他认得这个箱子。
尘封八年，他几乎以为自己早已遗忘，或是它在某个搬家途中遗失了。原来，它一直被自己妥帖地、沉默地收在这个角落。
陆镜白转过头看他，阳光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柔和的光影，他眼神很深，带着一种复杂的温柔，还有一丝极细微的、等待审判般的紧张。“我好像……不小心发现了某个小作精的秘密？”他嗓音低哑，含着笑，却又那么郑重。
简枳序的脸颊蓦地有些发烫，那点傲娇本性促使他想反驳一句“谁是小作精”，可话到嘴边，看着那个箱子，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那是他十七岁夏天，亲手封存的兵荒马乱和自以为无望的怦然心动。
陆镜白已经小心地将箱子搬了出来，灰尘在光柱里纷飞起舞。他拿出湿巾，仔细地擦干净手，然后才像对待什么易碎的珍宝一样，用美工刀轻轻划开胶带——那胶带也因为年深日久而失去了大部分粘性。
箱子里并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秘密。
最上面是一张被压得平整的电影票根，日期是决裂前一周，他们一起去看的那场电影，他记得那天陆镜白把最大颗的爆米花都挑给了他。票根下面是一厚沓卷子，每张上面都有两种笔迹，一种龙飞凤舞属于陆镜白，另一种清秀工整是他自己的，那是高二期中期末冲刺阶段，陆镜白硬抓着他给他讲题留下的“罪证”。卷子角有些卷边，明显是被人摩挲过无数次。有一个褪了色的游戏卡牌，是他当年赌气从陆镜白卡组里抢来的，美其名曰“战利品”，其实只是因为那是陆镜白最喜欢的一张。几张模糊的拍立得照片，照片上的两个少年勾肩搭背，冲着镜头肆无忌惮地大笑，阳光和青春都快溢出画面。他那时的眼神，总是不自觉地、亮晶晶地落在身旁人的脸上。还有一本厚厚的硬壳笔记本，扉页上是他一笔一划写下的“陆镜白观察日记（绝密版）”，后面跟着三个巨大的感叹号。他甚至没勇气翻开看里面那些幼稚又滚烫的字句。
每一样东西，都普通得不能再普通，是任何一个青春期少年都可能留下的琐碎痕迹。可每一样东西，又都沉沉地坠着一段只有他自己知晓的心事，附着他所有未能宣之于口的悸动、试探、甜蜜、酸涩和最终碾碎一切的失望。
陆镜白拿起那张游戏王卡牌，指尖轻轻拂过卡面，喉结滚动了一下。他抬起头，目光像温热的网，将简枳序牢牢罩住，声音哑得不成样子：“原来……我最重要的这张卡，是被你这个坏蛋偷走了。”
简枳序抿着唇，习惯性地想冷起脸，掩饰内心翻涌的酸胀，可眼眶却不受控制地微微发热。他别开视线，哼了一声：“……谁让你当时打牌赢我。战利品，懂不懂？”
“懂。”陆镜白低低地笑，那笑声里充满了心疼和浓得化不开的爱意。他放下卡牌，又拿起那本厚厚的“观察日记”，却没有翻开，只是珍重地捧在手里，“那这个呢？也是战利品？”
简枳序说不出来话了。那些他以为早已被岁月掩埋的剧烈情绪，隔着八年的时光，再次精准地击中了他。他仿佛又变回了那个因为得不到竹马的特殊对待而委屈不安、只能用疏离来保护自己的少年。
陆镜白放下日记本，站起身，走到他面前。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带着令人安心的气息。他伸手，轻轻将人拥进怀里，下巴蹭着简枳序柔软的发顶。
“序序，”他叹息般低语，每一个字都滚烫地落在简枳序耳畔，“对不起。”
简枳序在他怀里僵硬了一瞬。
“对不起，”陆镜白重复道，手臂收得更紧，“让你等了那么久，让你难过了那么久。也谢谢你……”他顿了顿，声音更哑，“谢谢你曾经那么认真地，喜欢过那个混蛋的我。”
简枳序把脸埋在他温暖的胸膛，嗅着他身上熟悉的味道，所有伪装瞬间土崩瓦解。他伸出手，紧紧回抱住陆镜白的腰。
阳光温暖地包裹着相拥的两人，和那个盛满了青春秘密的旧纸箱。
空气里弥漫着旧纸张和灰尘的味道，却奇异地不难闻。
陆镜白轻轻吻了吻他的发丝，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低笑着问：“不过话说回来，宝宝，你当年在这日记本最后一页，用蓝笔写了句什么？好像是什么‘再理他就是……’”
他的话没说完，故意拖长了调子，带着显而易见的戏谑和好奇。
简枳序身体猛地一僵，瞬间从感伤氛围中惊醒，耳根唰地红透，一把推开他就要去抢那本日记：“陆镜白！你不准看！那不能看！”
那是他当年气急败坏写下的毒誓，现在回想起来简直是黑历史中的黑历史！
陆镜白笑着高举手臂，简枳序够不到，气得脸鼓鼓的，眼尾却还带着未褪尽的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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