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骨的湖水侵蚀每一寸皮肉,董菀青想要张嘴呼救,只吐出无数气泡,发不出一点声音。
耳朵里回响着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鼻子似被冰锥凿透,身上的衣服犹如千斤巨石,拉着她不断下坠,直至被无尽的黑暗吞噬。
年少时的回忆走马灯般在眼前重映,还记得,她与赵墨松的初遇,也是这般光景。
自己不慎失足落水,赵墨松却不顾自身安危跳水救她。
宛如下凡的神明,董菀青以为这便是命运最好的安排,而后与他相知相识,拜堂成亲。
婚后半年,赵墨松中榜眼。婚后五年,赵墨松任中书侍郎。
婚后六年……
想到这,董菀青抑制不住地流出眼泪,眼眶被刺痛地疼。
眼泪是热的罢,心却已经凉了。
凭什么。
她从未做过任何一件坏事,双亲一生行善积德,却只能草草结束性命。
她曾在这里被救下,如今在这里被杀害,而更可笑的是——
两件事竟是一人所为。
董菀青突然觉得充满了力气,莽着一口气,奋力向岸边游去。
或许是老天怜惜她,她竟然真的远离了那无尽黑暗的湖底。
好冷。
浑身湿透的少女跪坐在岸边,把自己缩成一团,止不住地抖,大口喘着粗气。
一阵风吹来,像刀子一样剜着她的骨肉,湿答答的衣服黏在身上。
眼前的景象和十多年前的记忆模糊重叠起来。
董菀青敏锐地察觉到不同寻常之处。
这湖后来明明为了丞相之女搭建了湖心亭,而现在看过去却仍是荒凉一片。
联想到自己如今这个境地……莫非是重生了?
还未弄清楚其个中缘由,但她明白,无论重生与否,自己一定不能留在这里等着赵墨松来救她。
尝试活动了一下脚腕,虽然在水里不慎磕到了石头,但还能用上力就好。
就算是爬她也要离开这里。
脚踝已经肿起来了,不过走了几步,董菀青的头上就沁了细细密密的冷汗。
咬着牙,拖着沉重的身子朝前走了一会儿,她突然听到附近的交谈声。
这地方偏僻,很少会有人来。
她想,面子什么的已经不重要了,先寻得帮助,离开这鬼地方再说。
虽刚才有些脱力,但休息了一下已经好多了。
强撑着身体扒开冻的生硬的杂草。
一位头戴木簪、衣着朴素的男子映入眼帘。
“嗯,你累了就先休息,总归到了诰京了,不着急了。”
他强硬的把手中的水壶递给车夫,语气虽然是冷的,但并未让人觉得不适。
董菀青刚想上前求助,那人敏锐异常,先快她一步朝这边望了过来。
温怀信?
视线相交的那一刻,混沌的大脑涌现出了一些久远的记忆。
她想起来了,温怀信好像是比赵墨松早几年应试的,如果没记错的话,他应当是当年的状元。
也怪她先前一直专情于赵墨松,对于其他人一概不放心思,董菀青并未想出有关他的更多消息。
“在下有求于公子,不知可否相助?”
董菀青见那人已经发现自己了,索性不再藏着了,简单交代了下当下的为难之处。
只见那人稍微愣了愣,随即回过神来。
车夫在旁边欲言又止,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却被他打断了。
“无妨,姑娘上车吧。”
“那便多谢公子了。”
这真真的是雪中送炭了,董菀青想要郑重地行礼,却先一步被对方拦下了。
他没再说什么,见董菀青身上衣裳还潮着,温怀信便从车上取了件青衫,披在她身上。
但并未和她再有过什么眼神交流,只是低着头,眼神望着别处,行为举止丝毫不逾矩。
“快上马车吧。”
温怀信扭过头,侧着身子,把车帘拉开一角。
董菀青并不扭捏,她都这么大人了,早就不会像年少时那么青涩了。
向前走了几步,她三两下便上了车。
马车上未曾看见什么香,连寻常人会用来改善气味的荷包都没见的,董菀青闻着马车上的味道却觉得无比安心,先前一直紧绷着的弦都稍微松快了些。
车内简朴的多,没有什么装饰。现在是初春,虽用不到暖手炉了,但温怀信担心她冷,还是翻了出来。
温怀信递给她时,语气和刚与车夫递水壶的语气一模一样:“姑娘,你先用着,虽然不像你们平日用的那么好,但多少能暖和些。”
董菀青打心眼里感激他,手和身子都暖了,心里也渐渐回温。
“多谢公子,大恩大德无以为报……”
话还没说完,却被一道她熟悉无比,却又略显青涩的急切声音打断。
“姑娘,方才见你落水,你没事吧?”
不可置信地抬眼望去,董菀青见到那个把自己玩弄于股掌之间,毁了自己一辈子的人出现在自己面前。
不知那份急切带着几分关心,又有几分虚情假意。
却看到那人面上一僵,带着点卑微讨好,关心着:“我见姑娘落水,急忙赶去,却不知……怎么上了这位公子的马车?莫非是这公子逼迫姑娘?”
赵墨松这样关切的话,已经许久未曾听到了。
“未曾,温公子心善,不是你说的那种小人。”
她如今听到赵墨松的声音,只觉得虚伪恶心。
车夫见又来了个人,有些不知所措,但他知道随口污蔑自家公子的绝对不是什么好人,于是护犊子般,强硬地拦在两人中间。
温怀信似乎也很讨厌赵墨松这样随口污蔑人的行径,只是懒得和他计较,有些生硬地道:“公子,在下失陪,我们先行一步了。”
赵墨松哪能就这么放人走,他连男女之防都顾不上了,口不择言,情急之下竟要闯进马车里把人拉下来。
“温怀信,你个狗东西!别忘了你来京城是做什么的,你逞英雄做什么?”
“姑娘,姑娘跟我走吧。”
混乱之中,董菀青没听清他在嚷嚷什么,只被推搡地头痛欲裂。
不对,她记得,她是在屋子里不堪受辱撞墙自尽的,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湖边?
为什么会撞墙自尽?
思绪万千。
她全都想起来了。
初遇是假的,不过是赵墨松为了向上爬做的局而已。连父亲的死,都是赵墨松一手设计的……只是为了讨宰相关心,便断送她一家性命。
赵墨松从未对她有过一丝真心,从籍籍无名到功成名就,她们之间从来都只有利益而已。
从一开始便都是错的。
若说董菀青先前还有再见故人的唏嘘,那现在只剩满腔愤恨了。
她当即一巴掌朝赵墨松扇了过去。
用了十成十的劲儿,赵墨松也被扇蒙了,直接脑袋带着身子向旁边一歪。
他哀叫一声,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车夫早看准时机甩开他了。
本来身子就不舒服,方才情急之下又用了那么大劲儿,董菀青很想揉一下手腕,但回想起来又觉得有些尴尬。
毕竟在温怀信看来,她可是强势的很,把未曾谋面的陌生人扇成那样。
可她真的从未这样过,方才也只是情急之下……
正在纠结要如何解释,耳边却传来对方低笑的声音。
抬眼望去,只见对方从初遇时便冷着的脸终于有了变化,他罕见的弯着嘴角,眉梢都染上了几分笑意,睫毛微微颤动着。
虽然不是很明显,但两人离得这样近,她是能感觉出来的。
实在不好意思再说话了,她就端正地坐着,企图演示自己的不自在。
伴随着马车的颠簸,董菀青的心绪也在起伏。
又或许是寂静中多年来的委屈涌上心头,她张开嘴想要和眼前的人倾诉一番,又觉得不合时宜,最后把不甘与苦涩尽数咽进腹中。
“怎么了?”
董菀青没回答,只觉得上辈子从未交谈过的两人,此刻坐在同一辆马车里有些不切实际,她对对方也有些好奇。
“没什么,见公子的穿着不像京城人,是来京城游玩的吗?”
“家里有些事,便来了。”
温怀信点到即止,很快转移了话题。
“姑娘家住何方?我让车夫先送姑娘回家,家里人该等急了。”
董菀青明白他的意思,想必对方也不愿根一个刚见面的人吐露太多,只是点点头,把家里方位告知了对方。
他却罕见的错愕了一瞬,之后便没再说什么了。
车内暖和,董菀青也觉得脸上发烫,浑身烧的慌,强撑着眼皮打起精神来。
温怀信坐在对面,自然是看的清清楚楚。
“姑娘,你累了就先睡吧,一切有我。”
明明两人前世今生不过点头之交,董菀青听到他的话却觉得踏实了许多,便昏昏沉沉地睡过去,接着便倚着门框不省人事了。
——
再次醒来时,已是三天后了。
董菀青无意识皱着眉,伴随着旁边人的啜泣声,茫然地睁开眼睛。
望着熟悉的床幔,一切都恍如隔世。
她还没回过神来,春芽先一步发现了她的苏醒。
小丫头快要喜极而泣,一个箭步跑出屋去,把这事嚷嚷的整个小院都知道了。
喊了两声就又跑回来,抱着董菀青的手臂不撒手,一个劲儿地倾诉这些时日来的担忧与思念。
董菀青下意识尽力挤出一个微笑,揉揉小丫头的脑袋。
看着春芽肉嘟嘟的小脸,董菀青心里没由来的激动与害怕。
来不及思考很多,她一把抱住春芽,搂在怀里,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春芽被小姐这行为吓了一跳,小心翼翼地问道:“小姐,怎么了?”
感受到怀里人坚实有力的心跳,董菀青才觉得,这大概不是梦。
赵墨松为了巴结官员,竟然趁着自己不在,把春芽送去当侍妾。
那人有凌虐癖,送去的侍妾没有活过五日的。
春芽便是带着绝望,死在那人手下……
每每想到这里,董菀青便止不住的后悔,当初为什么要离开家,让春芽遭受如此劫难。
董菀青抱着怀里的人儿,愈发用力了些,道:“春芽,如今是什么时候了?”
“什么时候?”春芽惊呼出声,“小姐,你不会烧傻了吧!呜呜呜,小姐……”
“现在是顺德十五年啊……”
“顺德十五年。”
董菀青低声念着。
若说之前她对自己的重生只是猜测,而现在终于有了实感。
一切都对上了。
顺德十五年,她偷溜出家门却不慎落水。
而现在,她重回到了一切都没发生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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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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