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涟看着眼前言笑晏晏的青年,有点犹疑地问。
“曲前辈?”
云涟没想到回屋第一眼看到的是曲春寒。
她与师兄谈了些往日趣事便回来了,未料这白日才见过的前辈立于她屋前,似乎在等她。
即使是这般略显无礼的举动,由这个人来做就显得无比自然,他的双眸微瞥着下方,好像仍在沉思中,他的腰间依旧悬挂着玉萧,风一过,偶尔发出呜鸣声。
见她回来,那伫立望远的青年缓缓对她一笑。
宛如在风中般的一笑。
他骨节分明的手轻抚玉萧,唇轻轻抿着笑了一笑。
他实在是个很俊朗的人,既俊,又不是普通的俊,而是带些奇,带着一点云卷云舒的潇洒飘逸,双目流转间仿佛溪水粼粼而照。可是不管他如何俊美,似乎也不是他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对上云涟惊疑的眼神,曲春寒却一点不慌不忙,反而含笑道。
“啊……白日里才见过的,现在又何必惊奇,我不能出现在这吗。”
明明是不请自来,姿态却娴熟得仿佛是这里的主人。
云涟摇了摇头道。
“前辈出现在晚辈的门前才是奇怪吧。”
话虽如此,她却不怎么在意,便请他进来。
云涟为他斟上一盏茶,云雾缭绕间望见他饶有兴致的一笑。
他微微启唇,将茶水啜饮下,温润的唇一点点被浸湿,云涟若是细心去瞧,能瞥见一点湿红的舌尖。
茶自然不是什么好茶,客栈中随处可见的粗茶,可曲春寒也喝得津津有味,眉峰舒展的样子好像在饮什么千金难买的甘露。
曲春寒走南闯北多年,不管是大漠罕至的荒漠还是软红十丈的富贵处,他都能活得逍遥。
“曲前辈的事迹,晚辈早已听闻,心向往之,不知今日前来是为何事。”
她的眼睛盯着曲春寒,道。
云涟心想,是昆仑的事么,还是九清山出了事,又或者是——
“我是想——”
曲春寒将茶杯放下,青年的眸慢慢扬了起来,宛若繁星般闪烁。
“你可是想起我了。”
云涟一愣。
她想了很多个回答,唯独没想到曲春寒会这般说。
对她来说,那十岁时的事已经是很多很多年发生的事了。
她实在没想到曲春寒会记挂到如今。
要不是问了师尊,恐怕她也只是隐隐觉得熟悉,而难以想起来。
这般一对比下,她心上难免不生出一些赫意,话语再说出口就柔了许多。
“这般想来,还要多谢曲前辈那年的看望与礼物。”
少女双睫微卷,双颊微染红霞的样子宛如枝上欲坠不坠的花。
曲春寒心想。
她与那时倒是有了许多区别。
六年前,他前去九清山,意外看到了她,那尚在成长中的孩子脸色苍白,双眸紧闭,黑发垂下,她们说这就是九清山掌门陆千雪的小弟子了。
其实在很久之前,曲春寒做客九清山,与她曾经有过一面之缘。
那日曲春寒随师兄前往主殿,事已了,九清山弟子引他前去九清山留客处招待,曲春寒却被一只飞舞的蝶迷了眼。
那是曲春寒没见过的品种,耀阳的日阳下发出绚烂的光来,恍如清晨的第一缕光投照在湖面漾出波光粼粼五彩的颜色。
他一时着了迷。
曲春寒素来很爱这些鲜活的事物。
他爱游历大好河山,爱见那雪山倾颓,爱那夕阳映照,爱那萧音潇潇,自然,也爱一切美好的、难忘之事。
昆仑掌门,他的师兄曾经叹着气说他太不稳重,曲春寒却不以为意,依旧我行我素。
行走于从未见的风景中,追逐从未见过的事物。
曲春寒向来如此。
少年追逐着那翩翩而动的蝶过去。
待曲春寒反应过来,那九清山弟子已不见踪影。
少年那时望着空荡荡的周围,苦恼地一笑,他念叨着这下可要被师兄说上一顿了,心上却不怎么担心。
直到下了雨。
一场瓢泼大雨。
天色说变就变,上一秒,还是艳阳高照,下一秒,天就阴沉了下来,豆大的雨珠顷刻落下。
落在曲春寒的眼睫上,鬓发上。
且连绵不断。
雨中一切事物都模糊了起来,对于他来说,辨认方向就更加困难。
曲春寒面上的淡定终于被打破,他眨眨眼,感受到雨水带来的阻力,连睁开眼看清周围的事物都很困难。
一个俊逸不凡的少年就这般被淋成了落汤鸡。
也只有此时,他的脸上才少见的流露出这个年纪的少年特有的淡淡的忧愁来。
他望着这般大的雨,有点想仰面长啸,遂又想到这到底是九清山的地盘,若丢下什么传闻,恐累了师兄与昆仑,他虽天不怕地不怕,却怕连累他们。
只好作罢。
也不知走了多久。
曲春寒面前终于出现一刻着梅花的亭子。
亭中有一雪肤,黑眼睛好奇地望着他的女童。
不论在何等地方,不论在何等时刻,曲春寒几乎都是那般风度翩翩。
也只是几乎。
瞧,现在不就不是吗。
她皱眉打量着他,手捧一大捧花束,眉目动人,才多大的孩子,偏偏一双眼睛又大又黑,瞧着他的时候像溪水里被洗沥干净的黑石头。
在这样的眼神下,曲春寒一时竟有些不好意思,他莫名觉得喉咙有些痒,正欲清咳几声,却被女童突然说出的话堵住了,再无法开口。
她狐疑地瞧了他一眼,而后恍然大悟道。
“你是今日来的客人吧,今天山上来了很多客人呢。”
曲春寒本该点头,可瞧着她白皙柔弱的脸,却不知为何生出些许戏弄的念头来。
少年拧着一张脸,样子好像很苦恼。
他说。
“不是呢,小丫头,其实我是偷偷上山来的,我听说今日九清山诸大势力齐至,这般大的事,也想看看,就混在人群中上来了,你可不要告诉他人呀。”
少年睁大了眼等着她的回答。
她会怎么说呢。
是要叫人把他带下山吗,是要惊叫逃走吗,是要出剑吗,她还这般小呢。
那女孩子听着他的话,有点倨傲地点了点头。
这在他眼里当然十分可爱。
“我是知道,很多人都想上九清山上来偷学个一招半式的。”说道这,她的语气顿了顿,小声了许多,“虽然我是不怎么在意的,武学不就是让人学的嘛,可到底是门规——”
“不过……”
她的语气陡然一转,像是安心了不少般道。
“我本来以为你是九清山上的客人呢,这下好了,我不用担心你告诉师兄了。”
“师兄?”
他重复地了一遍。
“我也有师兄呢。”
少年补充道。
她点头如捣蒜,道。
“这下你可明白了吧,要是被师兄知道就麻烦呢。他可是什么都要管着我呢。”
她弯眉踌躇的样子像一道天边的幻影,又像那被雨被湿的小雀。
“宗门里长老的课,但是今日好多人都跑了出去看热闹,我也偷偷逃走了。”
女童凝眸看了他好久,似乎在判断着什么。
过了一会,她把手里的一大捧的花递给他,说。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在说慌,通常来说,人说谎时眼睛是不敢像你这般直直地盯着他人的,但是我觉得你很古怪,所以,就算你是九清山的客人,收下了我的花,就不许告诉我师兄、也不许告诉九清山的其他人好吗?”
她的眉眼弯弯,道。
“这是九清山特有的花呢。”
他低头一看,果然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红得耀阳、灼人。
曲春寒笑了,在她疑惑的目光中将怀里的花还给了她。
他俯下身来从那一大捧山花中小心翼翼地摘取了一小束。
少年缓缓笑道。
“我只要这么多就好了,不会告诉其他人的,我答应的事,就一定会做到,小丫头,你放心好了。”
她虽然不解,想不通怎么会有人到手的东西只要部分,但还是同意了。
这对于当时才是个孩子的云涟来说,只是没那么平平无奇的一天发生的没那般平平无奇的事。
可是比这更让她记忆深刻的事不知还有多少,这件小事,这有点奇怪的人,就随着年岁的推移,渐渐被她抛之脑后了。
-
再见面的时候,她却在沉睡中了,那时传闻九清山掌门的小弟子怕是不久于人世了,天下各大势力在提到此事时目光闪烁,说话隐蔽,却又都这般觉得。
他不信。
这个第一次见面就在他心头刻下一道痕迹的小姑娘,怎会这般轻易消失。
他将一个红色的小小的风车放在她的床前,那是他路过集市的时候看到的,他当时想,若他见了,说不定会欢喜,有风的时候,风车就会转起来,这般年纪的小孩子,好像都喜欢这样的玩意。是这样吗,曲春寒不太记得了。昆仑中他亦有许多师侄,其中年纪幼小的昆仑弟子也很大,他遇见的时候也会勾起唇角笑着和他们打招呼,可要问曲春寒有没有记住,那当然是没有的。能被他放在心上的人,素来很少。他来时她似乎仍然在沉睡中,曲春寒是偷摸着来的,他们将她看的真紧,幸好他什么都不怕,想尽办法靠近她,她的脸白得像一张纸,唇也褪色,曲春寒那时凝望着她的睡颜,心上不知为何忽生迷惘,就默默地想,就祈祷般地想,快些好起来吧,小丫头。
他没猜错,她果然慢慢地好起来了。他远在昆仑,设法打听她的消息。
一面欣喜于她身体的康复,一面又暗恼她半点都没记住她。
难道他曲春寒、当真这般半点都不出奇吗。
怀着这样的心情,他后来在拜访九清山的时候,就特意什么也不说,只是在她面前晃悠。
果然,她什么也没记住。
对她来说,光是记住师尊和师兄,每日的习武学文就已经成了她的全部,更别提那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奇怪的人。
曲春寒似乎能理解,但又有点不服气,他和她使上了劲,等着她什么时候能认出她来。
这一等,就是好多年。
后来昆仑诸事繁忙,他亦有着自己的思量,再去九清山的时日便少了。
一直到那日竹林初见。
第一眼,他就认出她来了。
她却未认出他。
这么多年,她好像还是什么都没有变。
非要说的话,也只是双目更坚定,身量更高,容貌长开了,样子还是非常可爱,但可爱中,又带了另一种让他心惊肉跳的摄人来,曲春寒几乎有些害怕了,他追求秘密,他爱好追逐不一样的事物,可这不代表他打算把自己陪上去。
若是喜怒哀乐皆围着一个人,不是很可怕吗。
曲春寒想。
他是决定接受不了这样的日子的。
可是奇怪的是,当曲春寒看着她的眼睛的时候,却总是忘了他在心中发下的誓言。
这般可爱、这般动人的孩子,又怎么会让他陷入那不可逃脱的谜潭中呢。
他告诉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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