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十二月山谷几乎都会下几场暴雪，今年也不例外，因为偶然遇到叶蘅芜，所以原本准备离开的时间被耽搁了一会儿，不过片刻的功夫屋外的雪就大到泥泞难行了。
山谷的雪又重又粘，对于灵泽这种不会御剑的修士来讲，这时候若是不信邪的踩上一脚，怕是半天也无法把腿给拔出来。
她还染着风寒，今晚是赶不回去了，美潼临走前她还不忘拜托美潼帮忙照顾一下笨笨。小药修为灵泽收拾出来一间厢房，灵泽坐在紫檀木凳子上，撑着下颚看向窗外的雪景。
这雪下的可真大啊。
前世死掉的那一天也下着这样大的雪，银白的颜色似乎将天地间一切不如意的事情都掩盖掉了，一切爱恨情仇都消失不见。
其实不见叶蘅芜也挺好的。
她来到幻境也有一段时日，有关前世的记忆也恢复了个七七八八，可是现在她对于叶蘅芜的感情没有前世自断经脉时那么痛了。
只剩下一阵麻木。
对于陆灵泽来说，一段好的感情在活着的时候自然应该淋漓尽致，可是如果已经决定落寞，那还是不要反复挑起来的好。
灵泽别看眼睛，视线追着漫天的雪花逐渐飘远。
药王馆通往外界的小路黑黢黢的，消失在一片隐秘的斑白之间，即使记忆已经模糊，但星辉山谷的每一条小路，每一处亭台楼阁，灵泽都记得十分清楚。
因为叶蘅芜也曾牵着她的手一个一个的辨认过。
直到她连带着蘅芜的好同样刻在心里。
所以蘅芜曾经对她也是用过感情的。
只可惜这感情不够多，也不够真。
所以陆灵泽宁愿叶蘅芜对她只是欺骗和利用，而不是真假掺半，一半真心掺着一半假意，以至于让她无从化解。
少谷主柔软的嘴唇点在上面的触感还很鲜明，似乎是感受到宿主的召唤，血金鳞的颜色很久也未曾消弭。
若是放了从前，灵泽那颗千疮百孔的心或许还会因此而悸动起来，但灵泽这只小妖怪虽然笨了点天真了点，但只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受过的伤不会受第二次，犯过的错也不会犯第二次。
妖怪都犟，所以看着这个如同诅咒一般的血金鳞，还是隐掉的好。
... ...
灵泽在药王馆里休息了一日，第二日暴雪便已经停下来，窗户推开，外面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赵医修帮她把余下的药包好，灵泽道谢，便朝着红豆阁的方向走。
通往红豆阁的甬道上积着厚厚的雪，冻了一晚上的雪层硬了不少，不多时灵泽便回到了红豆阁。
只是越靠近红豆阁，好像越能听到一阵小狗吠叫的声音，
红豆阁里哪里还有其他的小狗？
在红豆阁那个不算太大的小院子里，几位侍从恭敬的站成两列，唯独笨笨被人提着脖子拎起来，四只爪子无助的挥动着，
它是只没什么灵根的小狗，对所有人都带着天然的信任，即使被恶劣对待，也还以为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
一个女子拎着笨笨的脖子，袖口一挡，鄙夷的神色便被藏了起来，
“这种没有灵根没有血统的土狗，也就只有那个没有来历的妖怪愿意去养了。”
... ...
说话的人名叫爱如，这人从前和灵泽关系还算不错，但自从小念回到山谷之后，也许是觉得自己从前同灵泽交好的种种行为是一种背叛，所以便不仅和灵泽绝交，甚至处处针对。
山谷中像爱如一样的师姐师妹不在少数，身边人或温柔或耐心的面孔一夜之间皆换上一副厌恶面孔，
简直像是落入了什么怪圈。
爱如今天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是因为陪叶念真游历山谷，小念回山谷也有五六日了，只是她生**静，这几日除了去拜见师尊师姑，连姐姐叶蘅芜的住所也不曾踏足一回。
就连今日的外出也还是爱如她们好说歹说才给劝过来的呢。
叶念真留在山君阁等叶蘅芜回来，等待的过程中又遇上了前来拜访的林风眠，林风眠是有翼族的王女，两位天之骄女在脾气上十分投契，此时应该正在山君阁的亭台内聊天。
爱如和几个小姐妹插不进话，等得无聊，所以便四处转转。
没想到刚到这红豆阁，便看到了笨笨这只小土狗。
也许是没想到灵泽这么快会回来，爱如的脸上不禁露出一丝尴尬的表情，灵泽在众人面前向来是好脾气的性格，即使被欺负狠了，也不会有太大的反应，
爱如把笨笨重新放在地上，不情愿的朝灵泽道歉道，
“不好意思了，陆师姐。”
笨笨被放到地上之后，先是不服气的往爱如腿上撞，可是它实在太小了，即使用尽全身力气也无法带来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几个弟子看到这一幕，甚至掩着唇发出些不屑的笑声，
被欺负过的小狗见了灵泽，马不停蹄的跑到她的身边，尾巴嘴巴里不停的发出阵阵呜咽的声音。
陆灵泽把笨笨抱在怀中，右手捏了一个诀儿，嬉笑着看着她的爱如马上腿一软，被推了一个趔趄，
“滚、滚出去！”
... ...
陆灵泽的声音十分坚定，前世她对小念一直抱有些愧疚的情愫，所以无论是对待小念还是对待小念的小跟班态度都很客气，可是这种客气甚至一定程度上助长了这群人的气焰，
在这幻境之中，她不想再受这些人的冷嘲热讽了。
似乎没想到一向客气的陆灵泽会用这种口气对她说话，爱如不禁有几分羞恼，
“陆师姐这是什么意思，还真把红豆阁当自己的地方了？”
陆灵泽不愿意与她们争吵，秀气的双眉蹙起来，推开庭院里那扇雕花的木门，
“出去。”
山君阁和红豆阁之间连着一条长廊，听到这边吵闹的声音，一群人便缓缓走了过来。
一群穿着素雅的内门弟子婷婷袅袅的走过来，一个女子站在众人之间。
这女子看起来和灵泽年龄相仿，淡漠的表情却将脸上的稚气冲淡了，她今日没戴斗笠、也没戴面纱，只穿着一件素净至极的白色绉纱长裙，那张清冷的面庞在月光下便显得格外迷人，
美，真的很美。
这便是星辉山谷的二小姐，陆灵泽这个替身无论如何也学不来比不过的、叶念真。
叶念真与叶蘅芜虽然是亲姐妹，但两个人长得并不相似，如果说蘅芜是一朵冷僻的云，那小念就是杯中雪，明明清冷至极，眼尾处却坠着一颗猩红的小痣，总让人遐想她表情妖袅的神色，
叶念真的眼神瞟过红豆阁中的众人，用手帕点了点自己的鼻尖，
“发生什么事了？”
也许是看到能为自己撑腰的人终于过来了，爱如立刻朝着小念的方向走去。
“没发生什么事情，只是我刚才和这只小狗玩了一会儿，没想到这只狗竟然是陆师姐养的，不小心得罪了陆师姐，正向她赔罪呢。”
一面说着，爱如一面不情不愿的朝灵泽弯了弯膝盖。
叶念真淡淡道，
“一点点小事而已，何必吵闹呢。”
她顺着台阶往下走，身边站着另一位穿着低调的女子，内门弟子有统一的服饰，蓝白色的校服低调不扎眼，可是林风眠的衣料永远是最考究最最昂贵的，连上面的一块纱都大有来头，因为她是有翼族王女，翼族向来比兽族高贵，而蛟族的皇室又日趋凋零、不大管事，所以算是一枝独秀。
前世的记忆已经消失殆尽，直到现在也没能完全恢复，所以灵泽对林风眠的印象并不算深，只记得两人当初也算是好朋友，可是因为什么事情关系再不如前。
这些前尘往事现在再纠结起来，也没什么意思了。
气氛陡然安静了一瞬，似乎只剩下叶念真沉默的打量着陆灵泽，一片安静之间，林风眠状似无意的朝爱如看了一眼，
爱如突然开口，语气天真，
“念真姐姐，你不是应该同少谷主住在一起吗，这红豆阁里为什么住着别人呢？”
... ...
语气虽然天真，但话里的意思就不算天真了。
叶念真嗔怪的朝爱如看了一眼，话音刚落，几十道不怀好意的目光齐刷刷的朝着灵泽的方向看去，她们都知道爱如是什么意思，这是在奚落陆灵泽，让她好自为之，现在星辉山谷的正牌二小姐都回来了，她这个没来历的小妖怪有什么资格继续住在这里？
其实叶念真也并不是一定要同叶蘅芜住在一起。
叶念真慢条斯理的将手帕收好，
她今天来山君阁，一是因为对山谷还不算熟悉，二是因为她私心里也想见见陆灵泽。
她一早便听说了她和阿姐的关系，她还以为这个灵泽该是个多么绝色的美人儿才能入得了叶蘅芜的眼，毕竟她的姐姐是天底下独一份的挑剔，也是天底下独一份的淡漠。
可是眼前的女子确实很美，但也没有到倾城绝艳的地步。
那她到底是用什么打动了自己的姐姐呢？
爱如的一番话如平地惊雷，虽然难听，其他人也或多或少的附和了几句，
“是啊是啊...红豆阁离山君阁这么近，应该是念真姐姐住进来才对。”
“正主儿都回来了...一个没有来历的妖怪还赖在这里做什么？”
是啊，这满院子里、满山谷内，全是叶氏的弟子，是人族的翘楚。
只有陆灵泽，是只无名无姓的妖怪。
熟悉的话语与前世的一幕幕重合，陆灵泽抱着笨笨，觉得自己好像又站到了全世界的对立面。
她还记得自己前世面对叶念真时的感受，
迷茫、愧疚、歉意...全都是负面的，全都是歉疚的。
前世...前世也是这般...只要是在小念面前，不管她做什么说什么都是错的，身边的所有人都告诉她，是她欠了小念的，小念失踪后在外颠沛流离受尽苦楚，而那时候陆灵泽却在山谷里顶了她的位置享福。
可是叶念真幼年与师尊阿姐走散，怎么又能算是她的错？
叶念真和林风眠站在一起，她们两个同样出身高贵，也是一样的高高在上，
这世界似乎是以身份决定善恶的，与这两位天之骄女比起来，灵泽只是一个最不入流的小妖怪而已。
可是这世间的对错，并不是用身份的高低来分辨的。
长久的沉默让气氛逐渐尴尬起来，面前人的表情让叶念真的心突然有些不好受起来，
小念抿了抿唇，
“好了，都在胡说什么呢，红豆阁是阿姐送给陆师妹的住所，我要陆师妹的住所做什么，难道偌大的山谷竟然没有两处住所，能够同时容下我和陆师妹么？”
见灵泽一直蹲在地上不说话，叶念真缓缓连廊上走下来，施施然向灵泽伸出一只手，
可是灵泽却没接，
小妖怪把笨笨更紧的抱在怀中，一枚铜钥匙从灵泽的口袋里掉下来，落到地上，
“叶师姐。”
灵泽声音很轻，引来叶念真疑惑的挑眉，
“...什么？”
“这个红豆阁我可以给你。”
“但你要知道，不是还给你，因为这是我不要了的东西。”
她把叶师姐三个字又念了一遍，好像再叫小念，又好像再叫别人。
“我不欠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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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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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不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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