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正直冬日，虽然只是傍晚，但是天也已经黑透了，若是陆灵泽心情好跑到殿外，便能看到飘摇的雪花在天幕中飘摇的落下来，纷纷洒洒的景象曼丽美妙。不仅是雪花，门前那颗盘虬的松树也新长了枝桠，正在努力的生长着。
可她没什么心情，所以便依旧靠在床榻之上。
映月见她没哭，也没有露出什么难过失神的表情，心说这小妖怪今日是转性了？便很不可思议的退却了，偌大的寝殿中便只剩下陆灵泽一个人。
山君阁的几处殿宇虽然气派，但里面的陈设并不复杂，相反，还有些简单的味道，一切家具都以有用为先，也没有特别贵重的陈设。
因为叶蘅芜并不爱奢华。
可唯独陆灵泽的屋子里华丽漂亮，堆满了奇珍异宝。
像这样的房屋，山君阁还是几十个，亭台楼阁，处处皆是画栋雕梁，可是叶蘅芜常去的也就只有两间。
一间是她自己的寝殿，一间就是灵泽的红豆阁。
若有人原原本本的翻看一遍她们的过往，怕是会环着双臂感慨，明明是天作良缘的一段开场白，明明是相知相爱的两个人，到底怎么会落得这般下场？
是仙师的骗术太精，还是妖怪入戏太深？
还是说她们两个的缘分，从一开始就是一段孽缘？
但是不管是哪一种，陆灵泽都不愿意翻看了。
毕竟这段感情对她来讲只是被叶蘅芜彻头彻尾欺骗的过往，根本没有什么好回忆的。
屋外的雪下得更大了几分，殿内摆着暖融融的炭盆，沉水香的气息逐渐消散了，只剩下黄雀司清丽的甜香。
陆灵泽躺在软榻上，前世她为小念和蘅芜准备的贺礼已经被拿了出来，精致的包装盒里，装着陆灵泽曾经的一番心意。
她随手打开一样，精致的包装盒内果然装着一盒香饼和一枚香囊。
那香饼是黄雀司的精品，因为小念酷爱用香，所以陆灵泽便精挑细选送了她这个礼物。
说到香饼，其实叶蘅芜从前总喜欢给她送香饼，可是陆灵泽本是妖族，妖怪的嗅觉比人族灵敏的多，她根本就不会喜欢香饼。
因为这香饼根本就不是送给她的，而是送给小念的，她当然不会喜欢了。
也许是因为在床上躺了太久的缘故，陆灵泽起身时的动作有些踉跄，那枚精致的香饼被连带着滚到地上，摔成了两半，
小念小时候便酷爱用香，叶蘅芜之所以乐此不疲的送自己香饼，只是在小念走失后直接将这项喜好平移到了她的身上，
现在想想，还真是讽刺。
至于那个香囊...
那香囊上面绣着一只威风的老虎，老虎是山谷的守护神，亦是每代星辉山谷继承人的化身，只可惜陆灵泽手笨，就算点灯熬油几个大夜，绣出来的东西依旧滑稽可笑，根本比不过旁人从前送给她的，所以叶蘅芜几乎一次也没有带过。
就在她要将这两件东西扔掉的时候，陆灵泽识海中突然响起了一道声音，
“你...真的不过去吗？”
... ...
识海中的声音陌生而清晰，是灵泽从不曾听到过的，于是她开口问道。
“你是谁，为什么会在我的识海中？”
那道声音消失了片刻，好像在思考一般，半晌后终于缓缓开口，
“我是负责监督你受刑的妖差，你在这梦魇幻境中的一言一行我都能够看到。”
灵泽哦了一声。
见她好像没什么兴趣，妖差的声音有些发急，
“你怎么就坐在这里一副一点也不着急的样子？你不想知道多久这个幻境才能结束么？或者你不想知道该如何才能提前离开，再或者...”
你就不好奇？
梦魇幻境并不是针对灵泽一个妖怪，自戕的妖怪都要受到梦魇幻境的惩罚。这妖差从前见过好多回到幻境的妖怪，无一例外的哭天喊地，哭诉命运的不公，像灵泽这样淡定的还是头一个。
妖差不禁有些好奇，借着房间内盈盈的烛光打量起躺在床榻上的灵泽来。
平心而论，灵泽的这具人身很美，即使闭着眼睛一副假寐的样子，还是难掩倾城姿容，圆眼睛，眼尾略微上挑，脸颊上有一颗黑色小痣，若是让喜欢她的人看到了，应该很愿意吻在上面。
从前灵泽的脸上还有几分婴儿肥，可是灵泉镇的日子太苦，给她原本圆润的脸颊瘦成个标准的瓜子脸，看起来便更加清丽。
也许是在思考妖差的话，过了很久灵泽才堪堪开口，
“那你来说，我该如何才能离开这个幻境呢？”
妖差被噎了一下，
它本以为这小妖怪本性纯良，是个没什么心眼的笨蛋妖，没想到竟然这么能沉住气，原来是害怕直接开口发问不会得到答案，而在这等着它呢。
好狡猾的小妖怪。
妖差清了清嗓子，
“你得保持前世的人设，不能做出太出格的事情，让前世发生的事情再大体发生过一遍，前世受过的那些痛苦再经历一遍，”
陆灵泽思考片刻后开口道，
“那照你这么说，我今天没有去小念的接风宴，试炼便已经失败了？”
妖差倨傲的点点头，
“所以你现在还不快...”
灵泽往床上一摊，
“那就毁灭吧。”
也许是第一次上岗就遇到这么摆烂的对象，妖差不禁在识海里缓缓扣了个问号。
... ...
小妖差头一次上岗，废了好大力气，做了好久的思想工作，终于松口，
“好吧好吧，考虑到你前世的情况确实够特殊，我们各退一步，你今晚不去什么接风宴就不去吧，只要你在这幻境中好好表现，别闹出太大的差错，就可以算作试炼成功。”
灵泽点头，意思是知道了。
“这幻境还有多久才能够结束呢？”
小妖差回答道，
“若从今日算起，那么最多不超过二十天。”
陆灵泽的心里突然有点哀伤。
因为这代表着还有不到二十天，便是她前世自戕身死的日子了。
她同叶蘅芜朝夕相处五年之久，终究是抵不过她真正在乎的人回来的短短二十天。
既然决定接受试炼，那她便不应该沉浸在这样伤感的情绪当中，陆灵泽捋了捋思路，开口发问道，
“到了幻境结束的时日，我能够把这里的东西能够带出去吗？”
她重生的地点在神御川，神御川是妖族地盘，那里的治安远没有人族如此和谐，不管干什么、做什么都是离不开两样事物，
钱和修为。
灵泽现在的修为还在结丹期，不是因为她不够努力，而是星辉山谷的心法多是针对人族修士，或者是有一定修炼基础的妖族，可灵泽来到这里的时候是个连人形都化不了的小妖，想要学会山谷的心法简直算是痴心妄想。
灵泽虽然与蘅芜共同拜在谷主叶南亭门下，但叶南亭醉心修炼，一年大多时间都在闭关，陆灵泽与她到现在也不过只见了两面，所以陆灵泽的剑术和仙法大都是叶蘅芜教的。
能得到叶蘅芜的指教当然很好，只可惜少谷主对她的教导并不算是用心。
“行行行，看你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我勉强答应你一次，只要你在幻境结束前能够达成两个条件，顺利完成试炼，我就让你把你想带走的东西带出幻境。”
陆灵泽赶忙问道，“什么条件？”
“一个是叶蘅芜讨厌你，一个是你受伤身死。”
叶蘅芜性格淡漠，几乎从不会出现与别人交恶的情况，或许对于其他人来说达成这两个条件有些困难，但对陆灵泽来说便十分容易了。
因为这不就是她前世的结局么？
话音未落，陆灵泽的识海里骤然变了景象。
原本沐浴在一片浅金色光芒中的识海开始震动起来，天地骤然翻滚，冷冽的蓝光勾勒成大地的模样，在飘摇大地的尽头，洒落着一地寥落的残红。
偌大的星辉阁前挤满了人，有医修，有长老，有从前同她交好师姐师妹，这些人之前大多对她冷漠相对，此时却换上一副撕心裂肺，悔不当初的表情。
琼宇玉阶前，叶蘅芜抱着自断经脉的陆灵泽，颤抖不已。
这便是陆灵泽死后的画面，
师尊叶南亭常年闭关不出，此时也站在人群中央，面色苍白。
风吹起檐前飘飞的红绸，这些人将星辉阁挤得水泄不通，星辉阁门前不准见哭声，可是人群之中还是能隐约听到几声压抑的哭泣，
名满天下的叶蘅芜几乎从不落泪，她永远是高高在上的少谷主，是威震三族的玄衣客，是永远永远忽视陆灵泽真正需要的那个人，
这就是这么个人，此时却狼狈失神，涕泗横流，像个执念入魔的痴儿。
“陆灵泽...！”
“你为什么要自断经脉...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
陆灵泽在心里轻轻道了一声，
何必呢？
她还记得方才叶蘅芜那张笃定的表情，这三界四境之内，是没有什么事情是她叶仙师做不到的，更没有什么事情是会让她叶蘅芜后悔的。
那她现在又是在做什么呢？
小妖差看呆了，转过身来的时候正好对上陆灵泽的那张脸，
“你怎么什么表情也没有，你就...你就不难过吗？”
识海中的一切开始逐渐消失，陆灵泽的声音跟着磕磕绊绊起来，
“我能...能求你一件事情吗？”
小妖差抬头，“什么事？”
陆灵泽定定的，“能让我...能让我抱抱我自己吗？”
那妖差愣住了。
在幻境之中看到自己前世死状的妖不在少数，这些妖怪要么大声咒骂，要么埋怨世间不公，像陆灵泽这样想要抱抱自己的、却是头一个。
风吹起灵泽额前的一缕发，藏在碎发下的那张脸没什么表情，小妖差来不及点头，陆灵泽便已经朝着自己的方向走过去了，怀抱着灵泽尸身的叶蘅芜并没有消失，陆灵泽半蹲在自己的尸身之前，将自己脸上的血与泪一点一点擦干净，然后把那个曾经倔强的自己一点一点的拥入怀中。
... ...
星辉阁距山君阁并不算远，叶蘅芜收起御风剑，轻轻一跃便站到地面之上。
她手上提着的是送给小念的贺礼，看着星辉阁面前络绎不绝的人潮，她的脸上不觉露出一丝笑意，
鱼肠是她的剑侍，看到自家少谷主朝这边走过来的身影，鱼肠赶忙快步走了过来，
可是下一刻，在这灯火通明满是宾客的星辉阁门口，叶蘅芜的心中骤然传来一阵猛烈的刺痛。
这刺痛来得猛烈而没有缘由，让她不得不运功才能勉强平息，
她潜入自己的识海一看，援兵平静的识海之中，就好像压抑着什么腥风血雨一般的秘密，等她安抚好识海的氛围回到现实中之后，却发现自己无知无觉的做出了一个拥抱的姿势。
鱼肠的脸上露出一丝奇怪的表情，
“少谷主，您这是...？”
叶蘅芜一愣，
她在抱谁？
小剧场：
小寻：你是在抱小念，或者是你某个爱而不得的白月光，确信。
老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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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识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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