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经死了，是你亲眼所见。”
“快两年了，为何还不放下此事？”
耳边的质问带着些苦口婆心的规劝。
席恣轻轻用手戳了戳透明柔软的光罩，涌动的光泽将她的手衬得雪白近乎透明。
就是这双手，没有抓到她的衣角。
怎么就死了呢。
“中州这么大，天雷只要没有将人劈得魂飞魄散，便能有一丝生机，逃出生天。”
“逃到中州来么？”
席卿寒叹了一口气，无奈道：“当时让你下界，是本尊动用了禁术这才打破两界壁障让你去往其余四州，其它宗门，想让自家徒子去下界历劫的，莫不如是，即使是仙门也要冒如此大的风险，一个筑基的散修又如何做到！你明明知道，即使借助上古神剑，她也根本没有可能突破壁障，又越过天雷，来到中州！”
“那又如何？”
席恣被戳破了心中幻想，袖下五指攥紧。
玉容般无瑕淡然的脸上，终于皲裂，露出一丝惶然。
她低下眸，眸中亮泽涌动。
“无论如何，我都要寻到她。”
“好。”
席卿寒走到她身前，看着自家女儿执拗冰冷的眸，忽然话头一转，“如果，如果我和你说，不名山有她的踪迹呢？”
“当真！”
席恣转身，双眸内涌动着翻涌的暗泽。
当然…
不当真。
兹事体大。
先把恣儿骗过去，入了山门再说。
“当真。”
席卿寒面容认真，诚挚无比，“本尊为你在天命阁卜了一卦，你那负心人没死透，魂儿还在呢。”
“不过神尊只传道两年，如今一年已过，你可要抓紧了。”
席恣看着她神秘莫测的神情，惊疑不定。
……
一年前，三百年不出世的神尊忽然入世，开山传道，惹得中州一片哗然。
无数修道者联袂而至，就连三楼五城的仙门修士也连绵不绝，纷至沓来，皆想要一睹神尊风采，却发现原本幽静的山间小路，成了无尽的天梯。
天梯直入云霄，似乎永无止尽。
天梯旁，巨大无比的青石碑上，赫然刻有两行大字。
——心不诚者，不得入。
——修为未达窥山玄者，不得入。
——明心元道者，不须入。
……
不名山离妍媸山脉不远，席恣御剑而行，待一个时辰后，终于站在不名山山门前。
她看着那血红鲜明的两行字，轻轻点了点头。
这不名山，看来还是有些规矩的。
她今日一身飘逸青衣，乌发雪容，身形纤秀，站在山门前，如同一朵迎风而立的玉兰。
这般仙姿惹得一旁的修者频频注目。
“那是哪位道友，气度如此不凡？”
“这是席少尊啊！”有云外天的徒子认出来。
席恣还没有入宗册，自然也不能被云外天的修士称呼师姐师妹。
席恣闻言，友善地向那位徒子看过去。
可却得到了那位徒子震惊到滚圆的眸，仿佛见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事。
她有这么可怕么？
席恣蹙眉。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成仙之前，大多数日子都是和席卿寒一起闭关修炼，那可是以几十年为一次的，就算是外出历练，也都孤身一人，很少在云外天露面。
席恣天赋惊人，把同辈的修者甩出去老远，众人只见山头雷劫几年一次，却不见其人，于是，九霄云外天的所有徒子，都认为自家少尊是个性情冷淡不喜与人交往的脾性。
在这位入道境外门徒子变化莫测的神情里，席恣很快意识到她的想法，不由失笑。
她走过去，轻声问：“这位师姐，请问要如何才能入山门？”
话语温柔，眉目胜玉。
徒子一愣，意识到是自家仙门的少尊亲口相问，还称呼她师姐，生怕说慢了，语气压抑着喜悦：“席师妹！那个……是这样的，这个天梯其实是阵法所化，修士需要不停往上走，什么时候见到真正的山门，才算是走到尽头。”
“天梯上每走一步，脚步就会重一些，还会遇到一些扰乱修士的梦魇，能不能走到尽头全看修士心性，这些日子以来，咱们云外天已经有二十六人进去了！是其它八大仙门远远不及的！”
徒子指了指青石碑右侧，上方刻着四个排成一行的数。
二十六下面，赫然是云外天三个大字。再底下，就是不同修士的名姓了。
二十六人？
云外天的徒子，修为在窥山玄者以上的数以万计，一年来竟然只进去了二十六人？即使如此，见这徒子骄傲的语气，这还算是多的。
席恣忍不住想，这个梅灼神尊可真会折磨人，弄了个这样的考验，看着修士们走的满头大汗衣襟狼狈，难道好看么？
果真是活了万万年的老修，也不知长什么模样。
鹤发松姿？还是老态龙钟？
席恣在这里想的天花乱坠，面色却不显。
徒子见她认真听着的模样，笑着道：“席师妹，木辞春师妹也进去了。”
“辞春？她也来了？”席恣眸中一亮。
木辞春是灵兽城城主的女儿，和她同年同日生。
此人身负上古神兽凤凰的血脉，天资惊人，在九大仙门的年轻一辈中，只有身负纯灵之体的席恣，才能与她并称。
也正因如此，两家长辈走的格外近。
她们也互相认识。
只是不熟而已。
但在陌生的地方遇到认识的人，不熟也变成了熟。
怪不得阿母说，她来这里也有人作伴呢，原来说的是辞春。
席恣心下安定。
她骨子里是个不服输的性子，既然木辞春也能入山，她也不能认输。
谢过这名徒子后，席恣素手轻轻扣了扣剑柄，果断地走上天梯。
看着女人果决的背影，几个修士不由得有些羞惭。
虽说席少尊名扬中州以久，但终归是窥山玄者，看那气息，还是近日突破的，人家都毫不犹豫上前了，她们倒在这里踌躇不决。
年纪小也就罢了，胆子还比她们大。
几人对视一眼，也都暗下定决心，踏上天梯。
刚踏入天梯，席恣便愣在原地。
她目光冷冷地看向身后，修士们的人影已经完全消失了。
果然，这是一个阵法。
若非如此，仅仅一步之隔，怎么会看不见刚刚的徒子？
席恣开启灵目，这是云外天的功法，可窥破妖邪伪装。
谁知目之所及，除了往尽头延绵的天梯，周围都是白茫茫一片，云雾遮掩一般。
好厉害的阵法。
席恣见灵目没有作用，也就收了术法，老老实实往上走。
和那徒子说的一般，越往上走，她便感觉脚步更重。
席恣蹙眉，深深吸了一口气，脚步不停。
话说不名山院落中，自席恣刚刚踏入天梯，梅灼便发现了。
原本端坐在圆垫上眉目平和的女人忽然睁开了眼，纤浓长睫之下，眸光莫测。
她衣袖一甩，一块圆形通透的水幕便浮在空中，映出天梯上那高挑纤秀的的身影。
梅灼抬眸，冷冷淡淡瞧着，一言不发。
“席姐姐？”
嗯？竟然醒了一个？
原本看得入神的梅灼被打断，挑眉望过去，便见木辞春坐在几十名修者中间，神情讪讪地对上她的视线。
“神尊，我…我这算是通过考核了么？”
她醒来后发现了神尊的动静，本想着不打扰神尊的，但是见到水幕上熟悉的身影，还是忍不住脱口而出。
“嗯，通过了，还是第一名，不错。”
她把这些小辈的神魂都拽去了秘境，只有完全通过考验的，才能率先挣脱秘境对神魂的束缚，回归肉身。
眼前这个小凤凰，的确天资不错。
木辞春听到这句夸赞，激动不已，但是还是忍住了将要上扬的唇角。
欢喜之际，忽而听到耳边轻飘飘一句话。
“你认识她？”
木辞春一愣，“神尊你说什么？”
她刚刚没听清，不好意思地又问了一句。
梅灼状似不经意道：“本座刚刚问你，可认识这天梯上的人？”
“认识，这是云外天的席姐姐啊。”
梅灼挑眉，眸中笑意盈盈：“席姐姐？比你大一个时辰，也算姐姐？”
“神尊怎么知道的？”
木辞春睁大眼睛。
“算出来的。”
梅灼望着天梯上艰涩不停前进的人，轻轻垂眸，拥紧了些怀里的狸奴。
而原本挣扎的小家伙被她一瞧，身体僵了下，也不敢再动了。
木辞春也是灵兽，自然察觉出了这狸奴的恐惧。
不由得同情起这只诞生灵智不久的小猫。
面前的神尊一席紫袍，乌发落膝，玉面清寒。
明明长着一双极其漂亮的含情眼，偶尔一笑便是风流落括之态，给人亲切随和的感觉。
木辞春第一次见到，便十分惊讶。
她当时想着，中州无数人倾慕向往的天人，果然是神姿灵秀，一身气派从容。
只是，现在她可不敢这么想了。
这些日子以来，她们这些人在不名山问道，对这位神尊的脾性有了大概的了解。
温润随和是表象，实则严厉不留情面！
当然，这话也只能是私底下她们这些修士偷偷说。
实际上也的确如此。
这些初出茅庐的年轻修士们永远也不会知道，要不是看在她们长辈的情面上，眼前年岁齐天，岁数比她们姥姥的姥姥一辈还要大的女人，根本不会用区区阵法磋磨她们。
抬眼看着水幕上额头薄汗布满，也丝毫一步不退的女人，木辞春不禁担忧。
席姐姐向来执拗，要是来到这里，什么苦也会吞下，还不会偷懒。
一定会吃大苦头的！
她偷偷咽了咽喉咙，趁着梅灼阖眼，似乎睡着了的时候，偷偷从袖子里变戏法般拿出一只纸鹤。
“你觉得——”
木辞春手指一僵。
倚着梅枝的女人扯了扯唇，好像没有发现她的动作，紫衣在身侧堆叠如云，衬得她眉眼愈发清妩疏懒。
她翘着唇，把刚刚拉长音调儿的话补充完全，问：“你的席姐姐能走进来么？”
随着她这番话落，水幕上突然起风了。
席恣感受着面前吹来的风，心中忽生惶恐，意识到自己的修为在不断跌落。
窥山——
大乘——
化神——
不要！
席恣突然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站在天梯第一阶之上没有移动分毫，境界也没有变，依旧是窥山玄者。
刚刚的一切，难道都是幻象么？
她不断向前是幻象，修为跌落也是幻象。
她摇摇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阿恣。”
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带着无尽的温柔和包容。
席恣诧异地转头望去，只见浓厚的云雾中，一道惊鸿的身影若隐若现，紫袍如水飘荡，带着梅香的袖袍似乎轻轻抚在了她脸侧。
不，不是她。
席恣闭上眼睛。
不要看。
万法似幻，不入其局，则不受困。
可是，耳畔的女声愈加近了。
她仿佛回到了一年前的小村落。
夜色浓郁，周围的水声泠泠如乐，成亲的那夜，满屋红色喜人又鲜亮。
席恣并没有用术法，而是自己剪了窗花，含着有些羞赧的笑意，在冰凉的木门前轻轻贴了喜字。
梅三不愿意穿红衣，便随她去了，只有她自己欢喜地做了衣袍。
大红的色泽，玄火化的灵丝幻为衣袍，穿到身上，散发出一种近乎霞色的潋滟光泽，在月下朦胧又纤薄。
“阿恣，你要与我成亲了。”
好近好近的女声，就像是贴在耳边……
水幕上，见先前明明不断拾阶而行的人一动不动，一双美目失神，竟逐渐变得涣散开来。
木辞春看得紧张又忧心，完全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的神尊已经消失在原地，徒留梅枝轻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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