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明日同我一道去瑶池宴会露露脸。”
这话题怎么转得猝不及防，洛黎“啊”了一声，呆愣在原地，不知该如何回答，所幸司命好像也并不打算听取他的意见，他眼角余光偷瞄了眼司命，见他面色如常，稍稍松了口气。
可司命明显并不打算就此放过他，他白皙如雪的手自宽袖中伸出，抓在他的手腕，洛黎倒抽了口凉气，一丝冰凉从那掌心传入。
凡间的五月正值暑气初腾，街巷间往来行人皆是薄衣短衫，连草丛里的萤虫都开始试探着抖腿，发出微弱的光。可眼下的天庭，相比凡间的寒冬腊月，更甚之。
洛黎被司命半拖半拽出了能避风的屋子，才意识到，他在屋内时不时觉得有风划过背脊，并不是错觉。屋外空旷，刺骨的寒意自四面八方朝他涌来，他双臂紧抱着自己，却仍觉不够，裸露在外的膝盖止不住地颤，可他无处遁形。
司命的话随风在耳旁飘过，他觉得头沉，却意识又格外清醒，他能够清晰地听到牙齿上下打架的声音，也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等等，心跳？
他感觉现在自己的思维无比的清晰，可一张嘴，白雾喷出，一股凉气直入肺腑，畅通无阻。洛黎身子微微蜷起，眼角的余光瞥见站在一旁风华正茂的仙人。
司命缠绕腰间坠着黑石的衣带，压在如千叶莲般层层绽开的衣袂上，如沉石般纹丝不动。
“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洛黎不知为何，脑中忽然就闪过这样一句词，又想：莫不是作词的铁冠道人，其实也是位神仙？
他眉间结了层薄薄的霜，面色青紫，本就不实的魂魄形态，又透了几分。他感觉意识逐渐远去，脑海中一瞬涌进诸多记忆，如走马观花。
洛黎忽然觉得周身寒意褪去，半跪在地的他咧嘴自嘲地暗道：谁说死了的人不会再死第二次。
他这次是真真切切地感觉自己要死了，是被冻死的。
可他意料之中的事情并未发生，反而是那股暖意越发明显，洛黎睁开眼，只觉周身被金光笼罩，而那暖风便来源于这金光。霎时，他眉间薄霜化去，周身寒意瞬间被一股暖流驱散，他深吸口气，不由发出一声舒适的呻声。
待金光散去，原本的腊月寒风，已化作温润春风，洛黎再赏眼前这片云缠雾绕，渐变的橙间，竟也有了几分诗意。
他看向司命，见他修长的手指松了指形，重新缩回素袖，心下了然，他端端正正模仿者书中看来的作揖礼，双手抱拳，实实在在为他鞠上一躬。
“谢过仙长。”
可话音刚落，他骤然发现自己那一身大红T恤绿裤衩已经被素雪长衫替代，他看看自己又抬眸去看看站在不远处的司命，两相一对比，如今两人的衣着竟还有些相似。
他左抬袖看看，右抬袖瞧瞧，甚至还当着司命的面转了个圈：“这就是仙术？”
洛黎一双眸子瞪圆，满眼透着不可思议，他提着衣摆，左摇右晃，不住惊叹：“太神奇了。”而后才想起，忙补了句，“那我的大裤衩去哪儿了？”
司命不想理他，只回了句：“粗鄙。”又挺直着背，眺望远方。
洛黎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翻涌的云层被霞光映成了橙色，偶有七彩光华闪过，眨眼即逝。
“启明殿那边大抵还需白帝子再安排安排，这几日你便先住我天府宫东厢。”司命抬手摸向下巴，轻点了几下，又自然垂下，不知是想到了什么，长叹着摇头。
洛黎盯着天府宫长阶下厚厚的云层出神，连司命唤他回去都未曾听到，被拍了肩才回过神，下意识问道：“你说，我是不是跳下去，就能回到凡间了？”
“这云层下是大道三千，你若真是好奇，可以跳下去试试，”说到此处，他顿了顿，似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眉眼又弯成了月牙儿，“不过还能不能回得来，或是以怎样的形式回来，就另说了。”
洛黎边笑边老老实实地后退到后背紧挨墙，摇着头摆手道：“不敢不敢，我怂。”
他其实没听懂什么是大道三千，但人的求生欲是极强本能，洛黎也不例外。
“我虽借了你一缕仙气，但你毕竟还是凡胎，这几日便在我府上好生呆着，切莫四处乱跑。”司命藏在袖下的手指又在飞速掐诀，几个循环，额间便沁出了汗。
太白离开前，他便尝试掐算洛黎未来的命途，可不论他怎么算，都算不出个大概。太白推测，大概是司命此番插手，不慎将他和洛黎的命数缠到了一处，他既算不到自己的，自然也算不到洛黎的。
司命作为命簿持有者，这种脱离自己管控的感觉，对他而言着实不好受。他甩了甩有些发麻的手，抖着素袖，双手在胸前不断变换指法，片刻，指尖凝出星点光屑，双手划开，瞬间化作足以将整个天府宫笼罩其内的屏障。
他想：在洛黎还未食用金丹之前，还是谨慎些为好。
洛黎张着嘴，看着司命方才一顿操作，这种自带特效的现场画面，可比隔着屏幕真实上许多。
他啧啧赞叹，双手无声地鼓着掌，洛黎虽将司命的话听进耳朵，可好奇心这种东西也是人所难以抗拒的，他双手扒着天府宫外麒麟模样的石头墩子，不死心地探着头四处张望。
“哼”，熟悉的冷讽传到耳边，洛黎歪着头朝他看去，只见司命手中不知从何处幻化来一只盆，里边盛了些不知名的液体，他还未开口，这些液体被司命举着从他头顶浇下，他没有丝毫防备。
“你做什么？”洛黎扫开头顶的盆，看着顺水而下的，还有丝丝青乌，他抬手摸着脸，摸着眉毛，再摸到了头发，“我的头发。”
他的头发如水流般缓缓延长，及肩、及背、及腰又继续往下，他曾经最是羡慕邻座同事一头漆黑且浓密的发，可如今羡慕成了现实，他却没有半分得偿所愿的兴奋。
“既然是顶着‘和光君’的仙号，自然得处处模仿着些他。”司命看他片刻，“如今，你与他倒能有七八分相似。”他从上往下，看着浊气从他身上流下，落了一地，猛然抬脚一踏，浊气瞬间消散。
洛黎顿感神清气爽，双手像提湿毛巾一样将澡般的发拎在手里，细看，才发现发丝干爽，根根分明，他松了发，摸向身上，低头看向脚边，没有一丝水渍，视线又缓缓落回司命的脸上。
“哈哈哈。”司命并未给他答复，甩袖长笑着转身重新迈过天府宫的门槛，走了回去，半道又补了句，“多适应适应，就习惯了。”
司命口中的多适应适应，不出几个时辰，洛黎便深有体会。
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最后睁着一双通红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床板，叹了声气：书上也没人写过，这天庭并不存在昼夜交替。而且作为睡前要刷满两小时互联网的洛黎来说，断网的感受比睡觉不能关灯更让他难受。
洛黎眼瞧着人是好端端地躺在床上，覆在腹部的手，无意识的像是握了个手机，左右手拇指不停画圈，上下滑动，打习惯了游戏的人一眼便知，这是在凭空模拟游戏操作。
他实在是睡不着，挂着俩黑眼圈走出房门。
门外一声鹤鸣，院中一只丹顶鹤伫立其中，再看，洛黎却有些失望，这是只老鹤。
本该红如烈焰的丹红冠，如今褪成淡朱色，边缘褶着皮，围了圈浅灰，鹤羽也算不上油量有光泽，肚上还沾着些许洗不去的灰褐泥点，尾羽只余稀疏几缕，单脚独立时微微颤动，明显是刻上了岁月的痕迹。
洛黎抬手想要去安慰这只老鹤，却反被它微微泛白的鸟喙啄了掌心，可他已经死了，不会再感觉到疼，可也正因为他死过一次，他面对这只老鹤的心情，分外复杂。
“你是只仙鹤，也会死吗？”
洛黎还记得不久前，自己同司命站在天府宫的长阶上，听他说：“仙者，寿同天地，明并日月。”
老鹤朝旁挪了几步，身形摇晃，竟还瘸了腿。
“眼下瑶池宴会，太白金星府上的仙鹤大多被借出去了，独剩这只老鹤，你先将就着用，待日后再与白帝子商议，换只健硕的给你当坐骑。”
洛黎闻言望去，司命正从宫外走来，瞧着风尘仆仆，可身上酒香扑鼻，洛黎猜他定是刚从他口中的瑶池宴会，赴宴而归。
“我不用坐骑。”洛黎寻思自己日后便躺着过日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要这坐骑，还是只老鹤坐骑，有何用？他瞥了眼坡脚的鹤，摇了摇头，“你这也太剥削劳动力了，”他凑近司命，压低了嗓音，“这鹤贵庚啊，想必距离退休没几年了吧，都这样了，你们还让它出来驼人？”
司命难得冲他翻了个白眼：“无知不是罪过，但无知还同情心泛滥就是蠢了。”他懒得与他争辩，“你既然已经醒了，赶紧梳洗，随我去赴宴。”说着，扫了眼他一身装扮，“你怎么又把你这大裤衩换上了，换回去。”
洛黎拽着自己的裤腰带生怕他一言不合，又挥着衣袖将那长布衫换到自己身上：“你那身我不习惯。”
“要你习惯吗？”司命无语，“拒不配合，我现在就送你下去，做个孤魂野鬼。”
“别别别，我换我换还不成吗？”寄人篱下，便要能屈能伸的道理，洛黎深谙此道，打工人嘛，为了五斗米折腰，并不丢人。
0925
为啥没有插入章节的选项？？？大修岂不是很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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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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