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好吗?”
淮挽皱着眉头去看,却被扶叙用手挡住了。
那是个手掌朝外、手心朝内的动作,那是个不由分说的拒绝。
“我没事……”
扶叙脸色死白,脸上全是因为剧痛冒出的冷汗,但是他这些话却像是从牙关挤出来的一样,好像光是说句话就耗光了他全部的力气。
淮挽的表情不再如以前那般温柔、温和,几乎是震怒、不可置信,他从扶叙手中轻易地取过眼球,鲜血溢满在他的手心中。
“你已是强弩之末,再这样下去真的会死的!”
“给我!”扶叙摇摇头,喘着气艰难地开口说道。
他被洞穿的手扶在墙上,在墙上留下了数个血手印。
“这是我的委托,必须由我完成。你留在这里,想出去就听我的话。”扶叙一字一句无比清晰地说道,口气相当强硬。
怕淮挽不同意,他的声音变得柔和起来:“听话,给我,让我来。”
淮挽想说的话全被堵回了嗓子眼,他深深看了扶叙一眼,把眼球递了过去。
“你放心,”扶叙虚弱地笑笑,“我既然接下了你的委托,我保证会让你离开这里,不用担心我会死,我命硬的很,没那么容易死这里。”
他用另一只完好的手接过了眼球,扶着墙往走廊深处走去。
淮挽站在原地没动,他看着墙上的血手印连同下滑的血珠,此时逐渐变淡,最终消融在墙上。
——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咚咚咚。”
扶叙敲响了一扇门。
门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扶叙面色变得有些阴冷,无声地后退几步,与门拉开了一段距离。
门从内部被打开了。
门后的女生探出头,谨慎地打量着周围,这时她看到了站在走廊对面的扶叙,皱着眉问道:“你是安息旅店的员工?有什么事?”
扶叙这时才发现女生藏在门后的手里攥着一根燃烧的蜡烛。
——蜡烛只对安息旅店的旅客有效。
这是在试探他是否是旅客吗?
扶叙的眼底沉了沉,犀利的眼神被走廊里的阴影遮蔽住了。
“我来接受委托,”狭小阴暗的走廊中回荡着扶叙低沉沉的声音,“这位“旅客”,你有什么委托吗?”
女孩的脸色霎时间变得青白,她咬咬牙,忙不迭地摇头。
“没有!我没有委托!”
“你快走!别停留在这里……”
她脸上露出挣扎的神色,几乎是压着声音说:“别让这里的旅客发现你的存在!走!快点走!”不等扶叙说话,她砰一声关上了门。
门后,扶叙的神情严肃起来,看来安息旅店里世界的情况比他想的更加复杂,他原以为除了自己和淮挽,这里没有活人才是。
“……”他低头沉思。
“你回来了,”淮挽在三楼楼梯口等他很久了,“你的手还好吗?”
扶叙抬起另一只皮肉还算完整的手挥了挥,满不在意甩掉了上面的血。
“没事,对后面的行动没有影响。”
淮挽刚想说什么,被扶叙打断了。
只见扶叙将食指竖在唇前,那是个噤声的手势。
扶叙低声说道:“先回房间。”
【3217】房间。
“你遇到了什么吗?”淮挽见扶叙警惕地贴在门边听声音,忍不住问道。
“嗯,”扶叙直起身走过来,语重心长地说,“我找到了另一个员工。”
“她看起来在里世界待了很久了,懂得用蜡烛试探我的身份。”
“你在这里待了这么久,有见到过她吗?”
淮挽摇摇头,招呼扶叙在他身边坐下,很自然地给扶叙手上的伤口缠上雪白的绷带。
“安息旅店对我存在威胁,之前我还能在这里自由行动。”淮挽低着头,雪白细长的眼睫在脸上打下一片细腻的阴影。
“你捡到了我的日记本了吧?从那个时候开始,安息旅店对我实施了‘囚禁’,所以我很少离开房间,对之后的变化一无所知。”
“我没遇到过任何一个从表世界来的员工。”
“——除了你。”
“好了。”淮挽固定好绷带,松开扶叙的手。
扶叙看着包扎整齐的伤口,眼睛不由自主地微微眯起,称赞道:“技术不错,我工作的医院都很难找出能包扎得这么好的护士,旅客大人您前途无量啊,要不要考虑来我医院工作?”
淮挽眨眨眼:“我可以理解为您是在招聘我吗?”
扶叙“唔”了一声,假装在思考。
“是啊,不过可惜了,我只是个打工的,我要是老板就好了。”
扶叙放松地躺倒在床上,很自然地就能看到头顶漆黑、血红的天花板。
这天花板看久了让人感到很不舒服,红色与黑色呈现出诡谲的色调,这两种颜色就好像在眼前逐渐扭曲融为一体。
他揉了揉眉心移开了注意力。
“你在这里一直是这样吗?”扶叙问。
不过一问出口他就觉得这话有点多余了。
淮挽低沉沉地“唔”了一声,答道:“也不完全是这样。”
他从床边巨大的柜子中拿出几本书,侧着身继续说:“被困在这里之前我找来了很多书,不过这里光线很暗,我只能在天比较亮的时候看上几个小时。”
扶叙坐起身去看那些书,发现那些书被血浸染,封面的大字被晕染成模糊的一团,分不出是什么字了,内页也有所损坏,如果想要认真地看完整本书,想必要花费好一番功夫。
“你很喜欢看书吗?”扶叙问。
淮挽擦着书上的灰尘,头也不抬:“还行,被困在安息旅店的时间太漫长,如果不做些什么打发时间,迟早会疯。”
扶叙站起身,把自己从二楼走廊找到的几本书都递给他:“这也算是物归原主了吧。”
“对了,当时我找到的时候这三本书的封面都有血渍,上面写了什么?”
他凑近去看那些字。
淮挽很小心地将三本书收好,回答道:“是【雨中女郎】【杜松子树】和【瘦长鬼影】,这些是孩童间很受欢迎的恐怖童话,你想看吗?”
扶叙脸色一变,猛地摇头:“不用,我对小孩看的书完全不敢兴趣。”
淮挽垂着眼帘很浅地笑:“你不感兴趣是正常的,你已经不是小孩了。”
“你累了,现在好好休息一下吧。”
语毕,扶叙只觉得眼皮很沉,他想反抗这突如其来的沉重睡意,但是浑身发软不听使唤,全身的疲惫如潮水般涌来,他闭上眼很快沉沉睡去。
淮挽给他盖好被子,用很轻、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
“晚安。”
黑暗如潮水般袭来,无数窸窸窣窣、吵吵嚷嚷的声响被吞没,耳边只剩下死寂,什么也听不见了。奇怪的是扶叙并不觉得紧张,恰恰相反,在黑暗中他全身都放松了下来,他闭着眼睛缓慢地下沉。
黑暗只持续了片刻,很快眼前豁然开朗起来。
——这是一个病房。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阳光透过薄纱般的窗帘投进病房,洒在靠窗病床的那个病人身上,泛出淡淡的光晕。
病人放下手中的书,平摊在床上。
他的脸是模糊的,像是蒙上了一层玻璃窗上朦胧的水雾。
“早上好。”他的声音很温和,带着笑意看过来。
扶叙点点头,走过去坐在床沿,他手里拿着病案本,此时正低着头往上面写着什么。现实里的扶叙想要看清病案本上的字,但那些字像浸了水,被晕染成模糊的一团,变得难以辨认。
“你的情况好了很多。”他听见自己的声音从胸腔里传来,他说话时的语气和多年后来到安息旅店时全然不同。那时的扶叙正是最意气风发的时候,说话时的语气总是微微上扬,带着没有理由的自信,觉得自己能克服一切困难。
“按照这个恢复速度来算,过段时间你就能出院了。”
病人嘴角微微上扬,他问:“你要吃糖吗?”
扶叙:“……”他犹豫了片刻,鬼使神差地点点头。
病人把糖放在他的手心中。
糖果是柠檬味的,很劣质,甚至能吃出包装纸塑料的味道,但是这颗糖很甜,也有些酸,柠檬的甜味和酸意充斥在口腔间,带给人一种炎热的夏日将要到来的感觉。
“谢谢。”扶叙站起身,准备离开时他微微撇过头,笑盈盈地看着病人:“我很喜欢柠檬糖。”
【他朝我露出一个属于夏天的微笑。】扶叙在日记本上写下这段话。
日记本上还有几篇日记,奇怪的是,这一次上面的字迹并不模糊,能清清楚楚地看见上面写了些什么。
【很久以后,我再和同事谈到他的时候,他们露出很疑惑的表情。
“我们部门有接受过这样一个病人吗?”
我感到不可置信,翻了往年的病案本,却没找到任何他存在过的记录。
——他好像人间蒸发消失了,真正记得他存在过的只有我。
“我大概是记错了。”我和他们笑笑,转身又陷入了漫长的忙碌之中。
后来我才明白有些东西,就像那颗劣质的水果糖一样,我曾经拥有过品尝过,再次回想起来的时候也会觉得那是小小的、为数不多的幸福了。
某天下班,我在我的大衣口袋中摸到了一颗糖。
——一颗用彩色塑料纸包裹起来的柠檬糖。
那是属于我的,曾经丢失过的小小的幸福。
我剥开糖纸,小心翼翼地将它压平,我吃着那颗酸涩又甜腻的柠檬糖,手里拿着彩色的塑料纸,透过那层玻璃似的彩色——
——我看到了我的夏天。】
“你会找回你的幸福的。”淮挽从书中剥离视线,微微低下头去看扶叙。
你会离开这里,你会回到你的夏天。
——那个没有我的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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